第4章 .奇葩
4.奇葩
“唐玦——唐玦——唐玦!”
“等一下!等一下!”隔了一扇玻璃門,聲音有點悶。
“你在裏面幹嘛呢?人都走光了還磨磨蹭蹭的,電梯要到啦!”
“找譜子啊,我記得昨天放書架上了,不知道是不是被人動過,我下周一要用。”
“不懂,你們學校初一迎新晚會,和你一個初三的有什麽關系?”
“找不到會打鼓的就臨時找我呗。”
“你找到沒啊!電梯都到了!”
“還在找,你下周還來練琴嗎?”
“周六練,周日要考級。”
“對了,升高中之後我要換個琴房,你要不要一起?”
“哈?我覺得這裏挺好的啊,咱倆小學就在這練了吧,我都待慣了,你幹嘛突然要走?”
“進階一下啰,看情況吧。”
“別岔開話題了!你找到沒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都被你發現了,不行你就先下去呗。”
“我下去了,剛好公交來了怎麽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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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許上,你等我。”
“那我沒事在下面幹曬着做什麽?”
“但你挂着這電梯萬一別人要用呢?你先下去,我等下找到了就沖下樓說不定比你還快。”
“九樓,你跳下去說不定能有我快。我先下去了,批準你等下一趟,公交來了我不上就是了。”
“好嘞!”
“你給我麻利點啊!我下樓了啊。”
“找到了!等一下!我可以走啦!喂——徐靜微!真下去啦?”
唐玦背着背包,握着琴譜,另一手推開音樂教室的玻璃門,面前就是電梯。
她停在電梯前,擡手按了下樓鍵再低頭百無聊賴地随手翻着譜子。
鋼索拉動的聲音,咔咔咔的一陣一陣。
她瞥了一眼,數字顯示屏竟是一團亂碼。
唐玦蹙了蹙眉,沒看懂什麽情況。
下一秒,一道巨響。氣流刺穿了她的肌膚被吸進了兩塊鋼板之中,電梯門頃刻變形。
——轟——
猶如隕石砸落下來,驚天動地的沖擊。
就兩秒,所有聲響消散,一切又都靜止,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除開電梯凹陷了進去。
死一般的沉寂,抹殺生命的痕跡。
有一縷白煙從毀壞的門縫中飄出來。
唐玦瞳孔縮小,渾身顫抖,腦袋一片空白。
站不穩。
她臉色煞白,驚慌恐懼,險些忘記呼吸。
下一瞬,唐玦雙腿無力,跌坐在地上。
她的尾椎,不知道是不是斷裂。
餘波之中,有咔噠一聲。
“唐玦。”
第一聲。
“唐玦——”
第二聲。
“大一的,唐玦——”
第三聲。
大階梯室,後門前空調底下的靠牆倒數第四排兩個人,喬佳倩咂舌:“不知道的以為拍賣呢。”
旁邊楚玊低頭玩手機,随意笑笑算作回應。
講臺上,條紋襯衫皮帶西褲腰間挂一串鑰匙四五十的小老頭李峥嵘低頭看名單。
“算曠課了啊,第一節課就曠課,到底來沒來,唐玦。”
“到!”
“到!”
異口同聲,掉根針都能聽到的教室,同時響了兩聲應答。
一聲就在身後,一聲稍遠一點,大概在後門。前座的人好奇轉頭去看,楚玊沒多興致,不擡頭,她聽見後排坐着的女生慘烈地嘶了一聲。
講臺上的人往這邊看,“你倆——到底誰是唐玦?”
“我,我,我!”座上那人喊的,
痛失本名的唐玦杵在後門,盯着那人,是猝不及防。
——整這死出?
無所謂了,人家也是路見不平幫她代點,實在不行她倆這門課就換一換名字。
不過很快,座位上那人連着說:“我不是唐玦。”
唐玦倒不好開口了。
座位上的人說:“這個同學的名字和我的好像,不好意思老師,我聽錯了。”
李峥嵘看過去,“那你叫什麽?”
沒人答。
他再問一次:“這位同學,你叫什麽?”
“咳……”牙縫中擠出來的:“司徒羽丸。”
前排的人都憋不住笑。
李峥嵘警告意味的一眼,再收回視線,“下一個,楚玊。”
楚玊稍稍擡手:“到。”
後排有動靜,那個叫唐玦的坐了下來,正正在身後。
司徒羽丸氣聲說:“你坐過來幹嘛?我們不認識啊同學。”
唐玦:“你當他傻的啊?”
“幹嘛去了?微信找你又不回,忘了今天上課啊?”
“不是,昨晚酒喝多了,今天早上做噩夢沒給起來。”
司徒羽丸低了低聲音:“你又夢到你那個朋友了啊?”
“嗯。”
“你每回搞這些都把她召出來,不怕人家介意?”
“她不會介意的吧,偶爾聯絡聯絡感情也挺好的。”
“做噩夢也算好?”
唐玦:“也不全是噩夢,有時候也會聊天啊,她說她最近死得挺好的,我說那我就放心了。”
楚玊笑了。
點名完畢,李峥嵘把名單扔到一邊,雙手撐着講臺說:“本學期的毛概課分大小周,雙周的話我們還有一節,在周五下午最後一節。我的課不準遲到不準早退,今天某些同學已經踩了紅線,我希望接下來這樣的情況不要再發生。”
司徒羽丸:“聽說這老師挺奇葩的。”
唐玦:“那你還帶着我選?”
“其他毛概課都和我主課沖突了啊。”司徒羽丸聳了聳肩:“還好啦……應該不會太魔鬼吧。”
然後李峥嵘說:“我的要求是,要做讀書筆記,期末的時候随堂檢查,占總成績的百分之三十。”
有一男生舉手問:“老師,什麽是讀書筆記?”
李峥嵘:“本人,在課上,關于重點問題,獨到見解,金句,的記錄。”
他又很客氣地擺了擺手:“呃嗯——不用拿本謄抄,記錄在書上就行。”
“哇……”唐玦:“奇葩。”
司徒羽丸:“好像不能退課了吼。”
唐玦:“他不會還想出本自傳吧,最好和書店裏某某某綱要以及某某某選集擺在一起。”
司徒羽丸沒理這茬,轉而問:“這次是什麽?”
唐玦:“我說過什麽了嗎?”
司徒羽丸:“你每次把你那個朋友請出來,不都是為了找靈感嗎?”
唐玦:“一對同性戀人想要辦一場婚禮,去婚紗店選婚紗。在自己已經試好,等A試婚紗的途中,B發覺這家婚紗店很奇怪,涼飕飕地,忽然間燈全熄了,全部人都不見,她驚慌之下,抓住了一個模特的手,觸感不對,她忽然發現這裏擺着的所有模特都是穿着婚紗的幹屍。”
楚玊把手機放下了。
司徒羽丸:“鬼片啊?”
唐玦:“然後,在最大的櫥窗裏,穿着婚紗的A站在裏面,一動不動,不知道是死是活。B很害怕,她想走,轉身的時候聽見了A的求救,一種奄奄一息的感覺。”
司徒羽丸:“考驗人性是吧?”
唐玦:“你覺得她要不要救呢?”
司徒羽丸:“救吧……”
唐玦點了點頭:“救,她去救A,一碰上她,針管插進了她的脖子裏,最終A和B調換了位置。”
司徒羽丸:“她幹的?所有模特,都她幹的?”
唐玦點頭。
司徒羽丸:“理由是?”
唐玦:“所有人在最相愛的時候都應該——做成标本。”
司徒羽丸:“你……很熱衷于做标本啊……”
唐玦知道她說什麽,又回:“那裏面的标本不是我寫的,是拍的時候那誰臨時改的,說是為了過審。”
“哈?”司徒羽丸:“這都為了過審?那你原本寫了什麽?”
唐玦不語,只盯着她笑。
司徒羽丸有點脊背發涼,又說回來:“你這個……也難過審。”
“我還有更難過審的。”
“三級啊?”
唐玦肯定地輕笑一聲。
司徒羽丸調笑道:“你那個癖好,很出名的,知道嗎?”
“哪個癖好?”
“愛拍裸女。”司徒羽丸:“就路上撞見的你都能冷不丁去問人拍不拍照,偏偏人還真能同意,欸你怎麽做到的?”
唐玦默了一陣說:“一個人的身體本身就是藝術品。我和她們說,你要正視它,你要欣賞你自己。”
李峥嵘在下面滔滔不絕地講,唐玦亦然。
她說:“‘露出’、‘赤裸’這樣的字眼敏感太久了,好像它們僅是獨屬于女人的一種不堪。就像那場電影,明明值得鑒賞的、值得記住的有那麽多,可大多數人就只在乎那誰誰到底有沒有進去,那誰還有沒有臉面。”
唐玦很認真,很專注:“所有的激情戲,都應該是情緒的表達,一種恰逢其時的爆發。那是一種藝術,應該是純碎的,而不是發洩欲望的載體,更不是取悅觀衆的工具。”
楚玊淡淡揚了揚眉。
而司徒羽丸說:“你的很多想法,都很擦邊。”
又不是傳統意義的那種擦邊。
唐玦很快,又很随意:“你覺得是我的問題,怎麽不想想是邊的問題。”
第一回,楚玊動了想回頭看看的念頭,又忍住,沒動。
“啊我不聽我不聽!”司徒羽丸作勢要躲,又咬牙切齒提醒:“這裏毛概課!”
唐玦覺着好笑:“不說就是了。”
時間不長不短,下課鈴響,陸續有人起身。
唐玦:“你等下有課?”
司徒羽丸:“對啊,專業課,在北三。”
唐玦:“北三?你确定北三?”
司徒羽丸:“對啊。”
唐玦鄙夷:“那你還不快跑?”
“跑?”
唐玦手機拿出來,調出個地圖,指了指:“你在這兒,這裏,北三。”
司徒羽丸:“靠。”
她喊完這句人瞬時沒影兒了。
喬佳倩收拾好東西,偏一偏頭:“走吧。”
楚玊站起身:“好。”
她們順着樓梯下去,要到前門。
走兩步,楚玊回頭。
她望向那個叫唐玦的人。
站着,低着頭,戴一頂黑色棒球帽遮住了眉眼,将平板和毛概書摞成一摞。她笑意盎然,還在盤着那棟樓,笑聲輕輕呢喃:“北三……”
唐玦鼻梁高挺,下颌線優越,棒球帽壓不住幾縷碎發,左耳耳垂一粒又小又素啞金耳釘。
陽光從走廊闖過來,落在她身上,耳釘折射出金色光芒,
楚玊望見唐玦的第一眼,這個人在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