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豬
5.豬
南海大學對面有一間遠近聞名的酒吧,叫“見一面吧”。
周末,本學期開學的第一次社團活動定在了這裏。
董書航在布置這屆的招新,楚玊不用管這些,倒還是很禮貌耐心地聽着。
酒吧樂隊開場的時候,身旁的婁燕茗忽然分心:“換鼓手了啊?”
董書航也投過去目光,四五桌開外樂隊舞上的人開始測試設備。
他眯了眯眼,猶疑道:“唐玦?”
楚玊聞言擡頭,也随着望過去。
騷氣的熒光粉色架子鼓,唐玦坐在那低頭調着椅子的高度。
她今天沒戴帽子,距離有點遠,只能見她将及肩的黑色短發撥弄到腦後,淡妝,但她鼻梁高,眉色深,整張臉都挺張揚的,其他的看不清,不知道還有沒有那枚金色耳釘。
楚玊聽見婁燕茗帶了點疑惑說:“她就是唐玦?”
董書航:“你也知道?我就聽說這裏鼓手換了個大一的,女生,叫唐玦。”
話題不知不覺帶到這兒,婁燕茗回:“唐玦啊,你們不知道嗎?”
董書航搖了搖頭。
楚玊不語,看向婁燕茗等她開口。
婁燕茗言簡意赅:“《木森》,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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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倒都聽說過。
《木森》,前段時間很火的,營銷號鋪天蓋地宣傳過——橫羅國際電影節最佳影片,代表國家實現了這個行業大獎零的突破。橫羅的獎不好拿,選片着重在內涵和藝術,而不在金錢堆砌出來的視覺效果。國內沒出過一個人一部片子能拿這個獎,但《木森》做到了,傳聞國內影壇都為之震了一震。
董書航第一反應:“不對啊……《木森》的導演,不是龔敬嗎?”
另一女生蔣娜附和:“對啊,大導演龔旻措的兒子龔敬,憑着《木森》一鳴驚人,虎父無犬子啊。”當年熱搜上的,營銷號都這麽說。
楚玊沉默。
婁燕茗搖頭,又清了清嗓:“倆導演,唐玦是大頭,劇本框架也是她寫的,只不過宣傳的時候側重了龔敬,要蹭龔旻措的熱度嘛,這樣好寫标題去炒作,但其實細看,導演名單都有帶到唐玦這名字,不顯眼罷了。”
董書航:“這,她都肯啊?”
婁燕茗:“宣傳手段而已,橫羅這個獎,因為之前國內沒人得過,熱度本來就不高,帶一下龔旻措就多點人知道咯,所以咱這些看個樂呵的就只記住了他們導演世家又出了個天才,不過他們圈裏人都清楚這是唐玦和龔敬一起的。”
蔣娜:“真的耶,搜了一下《木森》的導演,是倆名字,唐玦還在前面。”
話說到這,董書航看向婁燕茗:“你——圈裏人?”
婁燕茗:“我……電影愛好者。”
沒人信。
她招了:“前幾天上電影鑒賞課的時候那個老師說的。”
所有人齊齊點頭。
恰好這時,樂隊開場。先聽三聲輕緩的鼓點,像敲了敲在座各位的心,然後猛然錘得激昂,射燈打在唐玦身上,她很是自信地笑,行雲流水地敲鼓。
這邊的人都不自覺地看進去了。
社團的鼓手孟守元感嘆:“好牛的鼓……”
蔣娜低聲說:“你們說……她會不會來我們社團啊?”
婁燕茗:“我們這座小廟竟然裝得下兩尊大佛。”
這話說完,所有人都默默将目光移向了一路隐身的楚玊。
而楚玊很淡定,她含着笑,先是低頭,抿一口自己杯裏的酒,再慢吞吞地擡頭對上他們的目光,然後她明知故問裝傻道:“什麽佛?”
董書航:“但她好像不需要用我們的琴房吧。”
衆所周知,楚玊是因為每天都要借用社團的琴房才會加入到這裏,不然她這種名人,哪兒瞧得上這種校園小社團。關于社團的事,大事小事她都不太管,這個人游離在編外和編內之間。
而楚玊輕聲說:“喜歡音樂的人自然會來,大家對挪威牛河就這麽沒信心?”
南海大學衆多音樂社團之一——挪威牛河樂隊。
社長董書航笑了笑:“也是哈,大家招新的時候加把勁。咱學校多的是喜歡音樂的人對吧!”
他們說着一起碰了杯。
唐玦在上面solo了一段,迎來臺下一陣歡呼,她的人氣很高。
蔣娜又扯回來:“《木森》這片子,前兩年的吧,她——大一?”
這很離譜啊。
婁燕茗:“十七歲拍的,當年就獲獎了。”
董書航:“龔敬那時候也很小吧。”
蔣娜:“他現在首都大學大三,當年大一咯。”
孟守元:“你們不覺得這裏面,很有可能有水分嗎,說不定這個獎,還有龔旻措的一份。”
蔣娜:“難說。”
董書航:“話說怎麽沒人看過這電影啊?”
婁燕茗:“《木森》沒上映就被禁了啊。”
蔣娜:“啊?”
婁燕茗:“我們電影鑒賞的老師給我們講了一下梗概……很暴力。”
楚玊:“什麽?”
婁燕茗:“村莊裏面一對雙胞胎兄弟,林左林右。一個高考出去了,另一個留在了村裏。經過了很多年,他們的境遇都大不一樣,最後弟弟把哥哥殺了洩憤,心肝脾肺腎全挖了出來。林右取代林左活在了這個世界上,将他哥的骨骼皮囊五官內髒一個一個分開列出來陳列,就每天看着。後來他就瘋了。結局是林右還是鬥不過林左,因為林左以精神分裂的方式用人格入侵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裏。”
董書航:“沒了?”
婁燕茗:“撿了重點的說。”
蔣娜:“十七歲?”
孟守元重複:“十七歲?”
董書航望上臺:“這長得,也不像能想出這些的人啊……”
酒吧樂隊中場休息,唐玦站起身來,聽見人群有人高呼她的名字,她稍稍躬身表示謝意,再下臺,一路大方得體,毫不怯場。
孟守元:“反正我不太信。”
蔣娜:“一般來說,這種藝術家不應該喪得要死,頂着兩個大黑眼圈穿得像乞丐一樣嗎?”
董書航:“的确挺難讓人相信的哈……”
片刻後,卻有人開口,持相反的觀點。
楚玊握着酒杯,不疾不徐道:“我信啊。”
南海大學要修素質拓展的學分,意思是除了上課有事沒事還得去聽聽學校的講座。
楚玊和喬佳倩一起進的禮堂,座位還是階梯式的,她們在後排坐下。
兩人到得早,沒一陣子後座就坐滿了。
楚玊帶了本書來打發時間,剛翻一頁,看見了唐玦。
她一個人,在下面看了一圈空位,最後坐在了偏前座靠邊的位置上,然後座椅的書桌板支出來,她将握着的手機和平板放在桌面上。
講座沒多久就開始,上來一個西裝革履油頭大叔,姓葛,不知道是哪個行業的代表人物了。
中文系這個學期的讀書作業KPI是二十本,每個人都在焦頭爛額地讀書,喬佳倩已經在旁邊開始埋頭苦讀。
楚玊往唐玦的方向看了一眼,只看得見背面和手上的動作,後者低頭戴着耳機聽歌,用平板畫畫,手上的動作是快的幹脆的,黑白線條,大概是素描。
沒找到她的參照物,但她畫一會兒擡一擡頭,楚玊就随着她目光的方向看——唐玦在畫那個演講的葛大叔,看得出很無聊了。
楚玊收回視線,思緒回到自己的書上。
書看了三章,大概過去四十分鐘,楚玊擡頭轉了轉脖子放松。
這個講座很無聊,葛大叔從自己的小學生涯講到了高中生活,到高考這一段的時候後座不玩手機的人基本上都睡着了。
不知道有沒有那個意識,反正她又看向了唐玦。
平板上的畫面已經從一片空白到黑白灰鋪滿了,那上面是葛大叔的素描頭像,油頭眼睛耳朵嘴,這張臉栩栩如生,除開缺少了一個鼻子。
中間很突兀的一片空白,等待着人去落筆,但很少有人畫素描不畫整體的,不知她留下一片白要做什麽。
唐玦左手撐着頭,右手拿着白色電筆,筆尖靠近中間的空白,大概打算補上這個鼻子。
時間過了很久。
葛大叔已經從自己的大一講到了大三。
唐玦動筆。
開始畫,在一副尤其出色的素描畫中,她在最正中間的空白處畫上了一個橫着的橢圓,橢圓裏面,左邊一個小圓圈,右邊一個小圓圈。
豬鼻子。
唐玦停筆,然後肩膀聳動,身子開始一顫又一顫。
她應該在笑。
“笑什麽?”有人問話。
這一聲,是喬佳倩在問楚玊。
楚玊這才轉頭去看旁邊的人:“啊?”
“你啊,你笑什麽?”
“我笑?”她不明所以。
楚玊下意識收了收,可一開口就壓不住嘴角,又一個笑破了出來。
“噗……沒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