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章
第108章 第 108 章
第四日天不亮, 林如海把林涵從床上薅起來,“你成日在府衙裏也是躲懶睡覺,當值時候再補覺不就成了。”
林涵胡亂扯了衣裳, 不過灌了兩盞冷茶便清醒過來了。
他在外頭冒充乞丐的時候,時常睡不了一個整覺,栖身的破廟會有野貓野狗或是搶地盤的乞兒, 被吵醒亦是家常便飯。
今日是大朝會,林如海既在京中就得去上朝, 他早穿戴收拾好,頗有威儀。
“冷不防黑燈瞎火地一瞧, 還以為是閻王爺呢。”林涵左邊袖子還卷在裏頭未翻出來,也不敢太不耐煩,“什麽事非得做賊似地這會子說?”
“陛下下旨命我朝會後面聖, 我久不進京, 思來想去一晚上, 有些事還是早些托付與你。”林如海一夜未睡,也沒多的精力罵他, 只徑直道, “傅家有個兒子也是拜在若水門下, 今科會試未考, 你可有印象?”
林涵點頭道, “有印象, 聽玉兒說是想要多在外頭歷練歷練, 繼不繼續考還不一定。怎麽突然問起來他?他還在江南未回來吧?”
傅玉言家大業大, 素日裏也打理着不少的家族生意, 為人最是溫和,與賈琏私交也不錯, 因為這科未考,險些叫他那狐貍似的哥哥傅玉書用了家法。
“我與他在揚州見過幾回,很體貼的一個孩子,人如其名,生得也好,玉兒打小被慣壞了,像他這好脾氣倒是般配。”林如海道,“你人脈廣,便悄悄地去打聽打聽,這孩子私下裏是怎麽樣的,可有通房妾室。”
林涵對傅玉言印象不深,可江湛卻是熟悉的,不由端正了神色道,“可太子那邊兒怎麽是好?我不信你瞧不出來太子對玉兒的心思。”
“此一時彼一時。”林如海果然是林黛玉的親爹,父女倆說的話都是一樣的,“且不說什麽齊大非偶的話,便說實際的,玉兒考得這樣好,難不成你願意見她去宮裏做什麽妃子不成?”
“前三年在翰林院還好,待到散官授官,玉兒也不過二十歲,哪朝哪代這樣年輕的官員都不多,正是該她一展抱負的時候,斷斷不能為了什麽所謂情誼困于一隅。”
“傅玉言要是不再考便更好,也好安心做玉兒的賢內助,不過這些日後再說,我也不過先使這緩兵之計,将太子擋出去便是。今上初登基,正是與我們情誼最深的時候,此時拒婚,定然也不會怪罪。”
林涵猶豫道,“那玉兒這裏?我瞧她對太子也上心得很。”
“你且放下心,我林家唯有林若水一個情種,做什麽生死相随的戲碼,玉兒卻是不會的。”
林如海說這話的時候低垂的眉眼幾乎與林黛玉平日低眉不語的神情重合,淡然得不似凡間人。
林涵搖搖頭,“怪不得你是我哥。”
“知道便好。”林如海老辣的眼神掃過他,“你道我為何如此縱容你,不過早就明白了你這幅情聖模樣只是演得像罷了,好生當你的差事,往後未必就真叫舉人這功名困住了。”
屋裏放着許多冰盆,隔夜的茶水入口,涼得心肝脾肺也一道跟着冷了,林涵忽而笑道,“林家從前在先帝處是什麽處境,現下在今上處也不曾改,否則為何今上不曾将書院還給我們。”
林如海嫌棄他,“話何苦說透了,又有什麽意思。”
君權與臣權的對立始終還在,林黛玉嫁給太子,年少情深尚好說,日後卻叫她如何自處呢?
林如海覺得皇帝本就該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那昭平帝還覺得天底下皇帝最大呢。
是江湛可以現在就發誓說上位就做個傀儡皇帝,任由老丈人把持朝政,還是林如海說我把手裏的勢力全做陪嫁保女兒一世榮華?
只怕江湛真發下這樣的誓,昭平帝立馬就會開始考慮在旁枝挑選合适的新繼承人。
林黛玉在這宅子裏獨居許久,園子裏哪棵樹下長了什麽顏色的蘑菇,池子裏哪條魚是廚房裏逃出來的草魚,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因此這番對話很快就傳到了林黛玉的耳裏,小丫鬟頭一次做這等細作的活計,戰戰兢兢地道,“只聽到這一言半語,多得便聽不到了,離得近了窗戶上會有奴婢的影子,故而不敢靠近。”
“你倒是個心細的。”林黛玉将手裏還未動的蓮子湯賞給她,“只當自己什麽也沒聽過,什麽也沒說過。”
小丫鬟趕緊謝恩。
假如林黛玉身邊的還是靜夜,自然會有一番說法,可靜風是才從二等提上來不久的,并不敢多說話,只取了兩塊碎銀子賞那小丫鬟。
林黛玉見她如臨大敵的模樣,笑道,“不必如此,我早知有今日。”
雖然說很不公平,但是夫妻二人同朝為官的情況很少,女子當官,那她的丈夫和那些個夫人太太一樣做着管家的事,教養兒女孝順公婆就是最妥當的處置。
京官還好些,如若外放,一個天南一個地北,幾任下來哪裏還有什麽夫妻情誼,大多都在外頭另外置了家,不過面上維持着罷了。
凡官,不歷州縣不拟臺,林黛玉必是要外放歷練的,其實在放榜之後,她身上所有的光環就已經泯然衆人。
當官又當官的規矩,并不是念書好,就能做好官的,歷朝歷代多少名臣,難道都是狀元?
說過也就罷了,她實在是沒空管這些事。
江湛仍然同往常一樣送吃食送禮物,林黛玉也都叫人收下,卻不再和從前一樣給江湛備東西或是一道做衣裳了,連着江湛住的院子,也叫把常用的東西送回去,直接封了。
且說林如海這邊面聖,又是另一番做派。
他的妻子賈敏與昭平帝關系挺好,林家暗地裏更是扶持昭平帝不少,可林如海本人從不曾出面,不管弟弟與女兒是否胡鬧,他都如定海神針一般巋然不動。
唯一過激些的就是上折子譴責陳家欺負自己女兒。
哪怕陳首輔這等對頭,也要贊一聲林如海是個純臣,不像林涵這個狗東西上蹿下跳的。
昭平帝和藹可親,笑着給林如海賜坐,“林卿家一路辛苦了,你的述職的折子朕都已看過,鹽業如此安穩,都是你的功勞。”
林如海連道不敢,“臣不敢居功,是先帝與陛下文韬武略,方有江南如今的繁華。”
比起先帝的威嚴,昭平帝平易近人很多,她仿佛有着“無事不可對人言”的真誠,“林卿家何須如此,雖然狡兔死,走狗烹,可這天下的兔子多得很,朕暫時還不想煲狗肉。可惜你有官職在身,不曾見到黛玉連中三元的風采。”
“小女仰賴陛下恩典,臣也不曾想到她策論做得如此好。”林如海面上泛起喜色,“可見讀萬卷,行萬裏路,這半年雖波折,也學到了不少。”
“朕對黛玉的心,與對湛兒是一樣的。”
“臣不敢。”林如海作勢要跪下,“君臣之禮不可廢,太子如今是君,小女不敢與太子相提并論。”
“罷了罷了,只盼你記得湛兒也是在你膝下長大的孩子,你信不過朕,也要信得過他不是?”
林如海心道我連我弟弟都信不過,我還能信得過你兒子?
然而林大人嘴上并不是這樣說的,他動容道,“太子殿下初到我家拜師的時候,不過五六歲的孩童,吃不慣姑蘇的菜式,餓得夜裏頭去廚房翻吃的,偏偏又遇到小女這個不省心的去偷吃,那樣一丁點大的人就敢自己燒竈,險些将伺候的下人們吓死。一眨眼十幾年過去了,臣實在是為太子殿下高興。”
正常流程是先得為陛下高興,奈何陛下是個女子,這話說出來過于暧昧,只得削減了。
昭平帝感慨道,“苦盡甘來了,既若水這個師父不在,你便辛苦些,兄代妹職吧。”
當日她便下旨加封吳老尚書為太子太師,林如海為太子太傅,雖說太子三公已是虛銜,但昭平帝的态度顯然不是如此。
林如海只得進宮實打實地給太子講一講政務,他是外放多年的權臣,又與吳老尚書的經驗不同,江南實事信手拈來,聽得江湛聚精會神。
待得一課結束,江湛笑道,“仿佛還是從前一般,那時候在林大人府上吃飯還要寫功課。”
“殿下如今卻沒有小女可以為您作弊了。”林如海既唏噓也是暗示,“今日功課還是要做的,勞煩殿下寫下今日心得,臣會批改後交由陛下審閱。”
江湛也不傻,傻子早就被林清逐出師門了,他自知眼下這個困局無法解決,母親方登基,唯有先穩住權位方能圖得來日,便充分地展現了一國儲君的風度,沒有死乞白賴求着林如海要跟他女兒玩。
林如海做了一日戲,累倒不累,惱怒是真的,“她既還好意思說什麽‘狡兔死走狗烹’,我在她心目中竟如此膽小怯懦不成?誰人烹誰還不一定呢。”
林涵才剛睡下又被薅起來,無奈道,“我覺得你只是因為擔心他們要毀你女兒的仕途,這才如此性情大變。”
林黛玉親自端了宵夜進門,“走狗沒有,狡兔也沒有,喝兩碗蓮子湯去去火吧。”
狗狗這麽可愛,怎麽能吃狗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