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章
第093章 第 93 章
書房裏放了好些個冰盆, 比外面涼爽許多,許顏畏寒,捧着熱茶捂手, 她沉默了許久,一時間只能聽見冰盆滴落的水聲。
昭平公主并未催她,只是靜靜看着桌上的點心, 那是林家午後送來的松瓤鵝油卷與菱角糕。
她滿腹的心思,倒還吃得下東西, 慢慢嚼着嘴裏的鵝油卷,點心酥香, 堪與內造的相媲美。
林家的東西素來精巧,別看穆驸馬賺錢如流水,論起來家底, 公主府和林家許是不好比, 光是那些個書畫古玩便是幾世的積累。
開朝之時太/祖封四王八公, 賜下奇峰玉簪的時候剔除了一半,又添了孔林二家, 由此可見林家之顯赫。
到了林黛玉的祖母那一代林侯, 林家已是四世列侯, 盤踞江南數十年, 待到林侯出使鞑靼, 可以稱得上名垂青史, 先帝便又多賜了一代爵位。
有出息的祖宗并不算什麽, 誰還沒有呢, 榮寧二府還有兩個這麽多, 況且林侯因為出使時候被囚禁三年身體殘破,又将庶出的兄弟悉數出宗, 家裏頭僅剩一脈獨苗,對于喜歡多子多福的大家族來說,簡直是昏招。
因此當時并沒有人将林家看在眼裏,只當是先帝給了喪葬金,林家雖聲明顯赫,到底是走不長遠了。
誰知道林家兄妹先後中了探花,一時傳為美談,哪怕是未再繼續科舉的次子也在江南書院中頗有美名,林家從此為清貴之首,連着今上都要借林家的力約束鹽商,點林如海為巡鹽禦史。
她其實是很羨慕林家的,他們家每一個人都深受重視與栽培,且都生得極好,不像她雖貴為公主卻爹不疼娘不愛,容貌也不過平平。
許顏擅長揣度人心,見她神色便知一二,輕笑道,“林家雖天賦異禀又姿容俊美,可卻都是體弱短命之人,殿下不必在意這些。”
昭平公主失笑,“你倒不避諱,在我面上咒起主家來了。”
“實話實說罷了,連我也是如此薄命之相,我觀殿下氣度高華,舉止威嚴,方是貴人之态。”許顏渾然沒有覺得自己是在拍馬屁,“只要黛玉的信到了林如海手裏,他必會寫信給殿下請罪,父女倆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
“所以他們到底要求什麽呢?顏娘,與你說話實在是辛苦。”
“林家父女如此做派,不過是畏懼殿下罷了,林家從始至終只是求一條活路,今上收歸了江南數家書院,黛玉雖有些小手段,可胳膊終究擰不過大腿,不出幾年,這些書生就會忘記林家的付出,轉而為了自己的前程接受書院易主一事。主持此事的人,可是正正經經的帝王心腹,上達天聽的,誰先歸順誰先出力,誰便可能在今上面前露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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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是讀書人的風骨?”
許顏笑得諷刺,“人之常情罷了。”
“你說的我都知曉了,但我還是那句話,我無法承諾什麽,因為此時此刻說什麽都是假的,等日後再來說這個話。”昭平公主吃完一塊鵝油卷,又去拿那菱角糕,把許顏瞧得有些饞了。
許顏起身行禮,“這就告辭了,殿下不必放在心上,黛玉的性子想來您不明白,皇孫也是明白的,到底是十幾歲的孩子頭回見着出人命,往後習慣了也就好了。這是我的意思,也是老師的意思。”
昭平公主點點頭,“我自不會和她計較,她與我的女兒又有何異?哪有母親和女兒生氣的,況且我就是喜歡她這樣的性子,有話直說才是。”
許顏覺得手腕上的金镯子太沉了,墜得手腕疼,正想着先摘下來卻聽到這一句,她手上動作微微一滞,再一次笑了,“殿下說得極是。”
叫她說林黛玉有些讀書讀傻了,林黛玉過目不忘,《資治通鑒》一類都是翻爛了的,所以她遇事看似鎮定,其實不過是覺得古人都遇到過,不足為奇,可一旦遇到書裏不大講過的,便有些失了分寸,便如此的星兒過世一事。
太子妃不是個東西下手狠辣,與咱們自家人又有什麽相關?
等到許顏走到門口,忽然聽到背後昭平公主道,“我身邊尚缺幾個幕僚,不知道顏娘可有興趣來幫我?我親自去與林涵空說,叫他割愛。”
“公主厚愛,許顏感激不盡,我自己去同老師說。”許顏明白這是昭平公主的又一次示好,她并不是會缺幕僚的人,只是将她這個林家人放在身邊,顯示彼此信任親密無間罷了。
昭平公主很滿意,與聰明人說話實在是爽利,“等林涵空定親之時,我定會又大禮給他。”
要定親的林涵空正在別院裏發癫,他仰面躺在院裏的竹榻上,身邊堆了好幾個酒壺,嘴裏說話倒還清楚,“陳五,你當我是什麽東西?從前羞辱過我還不夠,現在又來一回?”
陳五娘如何會被他誣賴,站得離他很遠不說,話也不留情面,“你清醒時候并不是這樣說的,到底是為了什麽事借酒消愁,只有你心裏自己清楚。”
林涵翻了個身,陳五娘立馬轉身過去,“你莫要做出這副樣子,還是守些禮儀的好。”
林涵此時衣襟松散,面犯桃花,眼裏的春水因為醉意幾乎要淌出來,活脫脫一副玉山傾頹之相,若非陳五娘對自己目前的相貌有自知之明,險些以為林涵這是要勾引自己了。
二人隔着一個院子對峙了片刻,陳五娘正想喚了下人來伺候,免得林二爺醉死在這裏,擡眼卻見一錦衣華服的明豔少女身影走近,月色一襯堪為絕色。
陳五娘不知又是林涵的什麽桃花債,這些年的愧疚後悔竟都随着這少女靠近慢慢消散不見了。
她自是一雙勢利眼,瞧不起林涵不求上進,可林涵如今難道就上進了?眼瞧着這一個接一個的貌美女孩兒……啧啧,又有什麽好後悔的。
真真是個渣男,江南還有個沈蘭心的,這會子又冒出來一個。
金瑤碧并不知曉她不過幾步路,陳五娘的思緒已經跨越了許多年,她只是略一颔首,“陳大人也在此處,道一句恭喜了。”
陳五娘當然見過這位豔絕京城的郡主,拱手道,“多謝金郡主,金郡主可是來尋林涵空?”
“尋他做什麽,我來尋你。”金瑤碧只是随便瞥了一眼林涵,“我方才從宮裏出來,陛下有要事召你,我腳程快,便替陛下走一趟。”
“微臣這就進宮。”
“西寧王府的馬車借你,我的馬跑得快。”
陳五娘并不多問其中古怪,只是匆忙離開,留下神色冷淡的金瑤碧與仍舊在發酒瘋的林涵。
林涵晃晃悠悠坐起身,眯着眼打量金瑤碧,“哎呦,這不是稀客嗎?不知道哪陣風把咱們郡主這位貴客吹來了。”
金瑤碧掃一眼地上的酒壇,“我知道林阿爸嘎酒量差,沒想到這麽差,這幾壇子酒喝成這樣了。”
“所以你那天根本沒喝醉,你既不願意與我有牽扯,又何必迎合我酒後亂性。”林涵倒也不是故意醉酒,出了這檔子事,他是既對不起這個又對不起那個,心裏亂得很。
“你最好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單憑你這句話,我父王便敢活剮了你。”
“若不讓說,你來我家做什麽?堂堂西寧王府的郡主找不到一個可以送信的人?”
林如海是想替林涵攀上西寧王府這門親事的,西寧王又急着想把這倒黴禍害的女兒嫁出去,他自忖女兒年少貌美,自家爵位又是世襲罔替,搶一搶陳五娘的親事也無不可,因而前日請了林涵到家中飲宴。
二位側妃并那一家子兄弟姐妹這段時日在金瑤碧手裏頭沒少受罪,尤其是牛側妃手傷未愈,如何能善罷甘休,便想起了毀壞金瑤碧名節這等蠢招來。
她心既不夠狠,生怕找了什麽腌臜的人,金瑤碧真殺了她,又實在想看金瑤碧出醜解氣,便在林涵的酒裏做了手腳,又叫小丫頭引了金瑤碧過去。
林涵酒醉誤事,再清醒金瑤碧只留了個光潔的背影與他,話都沒說一句便匆匆穿衣離去,自有下人收拾掃尾,要不是牛側妃相送時候神色不對,他幾乎要往自己臉上貼金,認為小郡主是特意綁了他來PIAO的了。
金瑤碧覺得林涵實在是欠抽,還是原先那等“貞潔烈女”的模樣讨人喜歡些,她無語道,“随便你怎麽想,事情既已發生了,你只當沒發生過便是了。”
“你這話自己聽得奇怪不奇怪?”
“閉嘴吧,莫要再說了,你先前自己說的,像你這樣的男人我能找一百個,難不成我為了你放棄那九十九個?我實在是不大舍得,而且我也沒有撿別人不要了的習慣。”金瑤碧将袖裏的東西遠遠抛過去,“丫鬟手忙腳亂收錯了,咱們兩清了。”
丫鬟收拾掃尾匆忙,将林涵的玉佩也收去了,偏金瑤碧不知道這個是他随便挂的配飾還是貼身的東西,只得找個借口還回來,留在身邊也是晦氣。
林涵也不是什麽沒脾氣的人,聽罷一腳踢翻兩個酒壇子,“行,我閉嘴,祝郡主早日尋得那九十九個。”
“借你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