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章
第092章 第 92 章
江淇抱着昭平公主的大腿痛哭流涕, “還請姑母救我,太子妃平時便不慈不賢,而今更敢如此戕害我兒, 來日豈能放過我。”
江湛回身看他跪地的模樣,不知道該不該高興。
前兩年的江淇毒舌張揚,自诩皇孫第一人, 從不把公主府看在眼裏,當街就敢讓侍衛揮鞭子打碎他車上的琉璃燈示威, 現如今他跪在母親面前俯首稱臣。
到底是心機深沉了懂得伏低做小,還是就這般膽小無能?
昭平公主親手扶起江淇, 嘆氣道,“你放心,我定然會替你做主, 旁人也就算了, 可孩子是皇家血脈, 陛下的第一個重孫,我回去便會上書陛下要求嚴懲太子妃。”
江淇滿身的狼狽, 又被打得頭破血流的, 掐江沐用力過猛的手抖得不成樣子, 他險些站不起來, 最後還是兩個內侍擡着進去的。
昭平公主既是公主又是長輩, 能給星兒上柱香已是很給臉面了。
靈前停着一大一小兩具棺木, 林黛玉不顧江湛反對, 親自看了一回星兒的遺容, 從袖中取出一支點綴着水玉的流雲金簪, 細碎的水玉随着光線會如雲中星辰閃爍明滅。
江湛正要再勸,卻聽她微涼的聲音響起, “我還有一事不明白,殿下既然要送人,怎麽挑到我林家莊子上去了。星兒是從江南小選來的,可我竟然從不知曉家生子裏丢了個人。”
“我要人,你母親是知道的。”
“可我母親大概不知道殿下要人是為了洗幹淨底子送到宮裏,先是充作城外賣花女結識了江沐,又小選進了宮送到了江淇身邊。如果查到底,林家也沒辦法脫了幹系,不是嗎?”
“我已經掃尾幹淨。”
“殿下待林家已然不誠,殿下借着為我姑母報仇的名義,要與參與奪嫡,林家也多番相助了。按着驸馬的手段,別說什麽溫柔貌美的女孩子,就是江南名伶也是不在話下,怎麽非要我們的家生子不可,說到底還是想拉林家下水。”
昭平公主慈愛的神色漸漸淡了下來,“既如你所說林家并未答應我什麽,我做什麽又為何要與你解釋?”
林黛玉并不畏懼星兒慘白僵硬的臉與發黑的嘴唇,将她發間的金簪擺正,側頭睨向昭平公主,“公主這是胡攪蠻纏了,若不是你先對我們有所隐瞞,我又如何會說這樣的話。利用了人還要強詞奪理,可沒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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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又要去選誰呢?”
今上除卻太子與昭平公主,另有四位皇子三位公主,都為嫔妃所出,因為常年有太子壓在頭上故而面上都老實得很,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底下如何便不知道了。
林黛玉并未說話,只是朝母子二人點點頭,徑直離開了。
林家的侍衛早就帶着馬車等在宅院門口,靜夜将她扶上車,見她臉色不大好,便道,“姑娘先淨手吧,要是心裏難受,多替這位夫人與小公子抄些經文吧。”
“不是為着這個,我今兒個兩次問到昭平公主臉上,實在是不快。”林黛玉眉間漸漸浮起惱怒,“現在想來昭平公主讓江湛拜姑母為師,大概早就想着利用林家在清流裏的名望了。”
靜夜是打小被賈敏放在林黛玉身邊的,眼瞧着江湛與林黛玉青梅竹馬一道長大,她知道林黛玉打小就清高,尤其對身邊人的感情有很重的期待,內外分得極其清楚,不喜歡情義牽扯利益,聞言便低聲勸道,“姑娘,奴婢說句不當說的,此一時彼一時,當時誰又能想到太子倒行逆施會害死姑太太。随着時移世易,公主的心思有變也是正常,可皇孫待你卻并無變化。”
林黛玉卻道,“靜夜,我才十六歲,縱活得短些也要有個二三十歲,往後的事誰又說得清楚?人心易變,故人心更易變。”
她本就是悲觀的人,認為既要散便不如不聚,只是這麽多年家裏人嬌寵,才覺得好些,現如今每日面對着這些事,原本的性子便漸漸複蘇了。
殊不知林黛玉這些個變化原也有警幻仙子的功勞,警幻仙子帶她匆匆三十三重天一游卻未曾勸誡成功,卻也勾起了前世的郁結難消。
警幻仙子自是對她關注良多,見她近日臉上失了笑意,極是高興,若是绛珠草成日的快活潇灑,又哪裏來的淚還神瑛侍者呢?只等着绛珠草與神瑛重逢,再添一段纏綿薄命的情事也就夠還淚銷賬了。
凡人小丫鬟靜夜卻道,“姑娘何苦說氣話?就事論事發作一番倒也罷了,可姑娘揣摩太多難免不好。我知道姑娘看的書多,自古以來有人信,贏了,也有人信,輸了,如何能說得清。只是姑娘人在宮裏,連着性命也敢托付給皇孫,現在說這樣的氣話,豈不是傷人傷己?姑娘扪心自問,若是不在意的人,可會這樣惱,這樣徑直開口問?必是不會的。”
林黛玉喝了兩口茶,“你倒是會替他說話。”
“我是替姑娘說話,姑娘是天下最聰明的人,待到真的人心變了,難道姑娘不能拿捏他?到那時候我替姑娘動手,咱們一瓶子砸死他,喏,就這個瓶子好了。”靜夜說着将茶幾上插着蓮花的汝窯瓶子抱到懷裏。
林黛玉被她逗笑了,“你可別這樣,這瓶子貴得很,糟踐了東西,只管拿咱們廚房裏的大鐵鍋也就是了。”
靜夜已是千伶百俐,見她笑了便道,“那奴婢一會子叫人送些點心去昭平公主府。姑娘也莫要多想,現在是那位夫人去了,姑娘這才惱起來的,與什麽小氣不小氣不相幹,何況姑娘給公主敲敲警鐘也好。”
林黛玉沒好氣地捏了一把她的臉,只覺得沒有胖的時候手感好,“什麽小氣,說誰小氣呢?”
且說被林黛玉擠兌了的昭平公主又對辦喪事的下人叮囑了許多事,這才帶着兒子離開,見江湛悶悶不樂的樣子,她笑道,“你這是在怪我呢?”
江湛道,“兒子不敢,兒子知道母親自有主意。”
“這話便是有怪我的意思了。”昭平公主并不以為意,“此事我早已去信給林夫人,要不是你的好玉兒小氣,我也不會多此一舉。”
江湛聽不得母親說林黛玉,打斷道,“玉兒是心善,此事母親不曾知會林家……”
“确實是出了些差池,可并不是我的本意。”昭平公主摸摸兒子的頭,“回去不拘什麽詩書抄上一百遍吧。如果這等小事,我也要知會林家,反倒是疏遠了,難道賈敏送人來的時候,不曾想過我會用人做什麽?她相信我罷了。”
“那母親的意思是玉兒不信我們?”
“你要是這樣想,倒也沒錯。”昭平公主說出了與林黛玉一樣的話,“人心易變,你應當明白這個道理,想不想讓她繼續信你,這是你自己的事。”
江湛沉默半晌,最後才道,“總歸是害了兩條性命的,母親往後不要再把玉兒當小孩子了,她既能中到解元,并不是無知天真的人。”
昭平公主點頭,“我倒是先前小看她了,只可惜到底年少氣盛,不懂隐忍。”
江湛才不願意母親評判林黛玉,“孝順”地反駁道,“隐忍多是有所圖謀,玉兒當面與母親說開,便是沒有存了別的心思,就事論事罷了。按她的性子,只怕會立時給江南去信,到時候有伯母幫忙打圓場,也就好了。”
既隐忍又有圖的昭平公主也懶得和兒子計較,只是和藹地道道,“抄兩百遍,要是再拿話來氣我,便這個月都不必出門了,只管在家抄書。”
江湛終于閉嘴了,只是昭平公主到底不可能無所觸動,因而夜半時分有一人孤身入公主府,夏夜本就悶聲,此人卻仍舊披着薄緞鬥篷擋風,等入了書房方才摘下兜帽,露出秀雅文氣的花容月貌。
不是許家顏娘又是誰。
“我記得我請的是林涵空,如何來的卻是許顏娘?”昭平公主示意婢女倒茶,“林家好大的派頭啊?”
“殿下說笑了,老師近日忙着議親,不得空出門。”許顏這段時日養得尚可,只是病态未銷,活脫脫一個病西施,“殿下如果有事,可直接與我說。”
“忙着議親?不知道誰家的女兒這樣作孽,要嫁給他。不會真的是陳五娘吧?”
“自是陳五,從前便有婚約,兜兜轉轉破鏡重圓。”
昭平公主有江湛這個兒子同去太原,對于諸人關系也是清楚得很,便道,“你們師徒倒是都惹得一手好桃花債,既選了陳五娘,西寧王府那裏又怎麽說呢?”
許顏暗忖往後行事必得避江湛才是,面上卻不大顯露,只露出暧昧的笑容,“老師自打回京只在郊外的別院居住,連着林家都未曾回,可偏偏定親的消息傳得滿城皆是,殿下覺得是為了什麽?有時候一個男人幽怨起來,也是吓人的。”
“顏娘,不必在此雲山霧繞,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并無對林家不敬之意,倒是希望親自與林涵空解釋一二。”
許顏端茶的時候,衣袖略卷露出腕上一只金镯,繁複的圖騰并不是京裏流行的樣式,她笑盈盈道,“殿下不必放在心上,把話說開了也就是了,您如今這樣放下身段,林家銘感于心,我必會與老師好生說道說道,只是師妹那裏可就不好辦了。”
她何等聰慧,雖昭平公主嘴上說要對林涵解釋,可歸根結底還是怕林黛玉對公主府有了心結。
“所以除了林若水的仇,林家到底要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