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章
第094章 第 94 章
這個七月過得格外的快, 眼瞧着快到中秋了,林府裏除了廚房做了些月餅,并沒有什麽過節的氛圍。
林黛玉見今日奉上的月餅做得小巧可愛, 恰是一口吃完的* 尺寸,便道,“這個倒是有意思, 可送去別院了?”
“一早做出來便送去了,也不知道二爺忙些什麽, 這模樣倒像是誰家姑娘珠胎暗結躲在莊子上。”靜夜調侃道,“倒不知道孩子生出來是個蓮蓉餡兒還是豆沙餡兒。”
“莫要這樣促狹。”林黛玉說她, 偏自己又忍俊不禁,“許是雙黃的。”
主仆二人說笑之際,下頭來報, 說是賈母來了。
“我在正廳見她。”林黛玉吩咐道, 府裏只有她一個人住, 她便将主院鎖起來,仍舊住自己的院子, 往來的又都是至親朋友, 大多徑直就到了園子裏相見。
夏日裏最常待客的便是水邊涼亭。
賈母雖然是外祖母, 卻不包括在此列, 因而特特開了廳堂。
“老太太是一個人來的?”林黛玉又問傳話的小婢女, “可攜了什麽東西?”
小婢女回禀道, “老太太自己坐車來的, 身邊并沒有什麽太太小姐侍奉, 奴婢眼瞧着也是空手, 似是怒氣沖沖的模樣。”
林黛玉便知她大概是為了爵位的事而來。
前幾日史鼎史鼐兄弟聯手上折子提賈赦求情告罪,又提了爵位本該只降一等的事, 今上雖按住了未曾下決定,可也沒有申斥兄弟二人。
林府的正廳舒朗開闊,懸着的中堂是林如海親筆畫的山水卷軸,大氣恢弘,頗有名家風範,兩側的堂聯卻是林清所書,牆上又懸着書畫挂屏,端的是書香世家。
林黛玉進門便見賈母拄着龍頭拐,似是在細看書畫,從身上的百福織金衫子與白發上照舊富麗的頭面來看,這些日子過得大約也不錯,一如既往的老封君派頭。
她先張口喚了一聲“外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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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母回身,面上帶着笑,卻并無往日慈愛,“老太婆當不得林解元這一聲。你是念書科舉的大才女,我倒要請教請教你,孝順孝順,何為‘孝’,何為‘順’?”
林黛玉想要扶她坐下,卻被她避開,只得笑道,“外祖母有話好好說,莫要氣壞了身子,還是先坐下再說。”
賈母手裏的龍頭拐重重在地上敲了好幾下,“你還會擔心我氣壞身子?你與你那不成器的舅舅只盼着氣死我才是真的。”
林黛玉示意奉茶的婢女不必進來,“母慈子才孝,外祖母何必非要我把話說得這麽清楚。這麽些年了,二舅舅除了靠着榮國府剩下的功勳人脈,也未曾再上一層樓,大舅舅為了子女考慮,也是正常。”
賈母微微眯起眼,眼神何其老辣,“是了,你林解元往後要為官做宰的,當然能看不起你這從五品的舅舅,只是傳出去又要叫誰怎麽看你呢?你們素日裏就喜歡張口閉口的禮儀仁孝,遇上自己的事,倒是孝也沒了,禮也沒了。”
“誰給你的膽子來插手榮國府的事?你莫要仗着自己有些個功名,便來當我的家做我的主。”
林黛玉見她劈頭蓋臉毫不給情面,仍舊只是笑笑,自己在主位上坐了,“随老太太怎麽想,爵位一事自有今上做主,今上聖明,定是能連當年舅舅被誣告不孝的事亦能明察的。”
賈母活了這麽大的歲數,自己也是從這點大長起來的,自問平生從未見過如此忤逆膽大的小輩,要是旁邊的丫鬟有意無意擋着,她恨不得親自舉着拐杖給林黛玉兩下子。
“我與外祖母是骨肉至親,如何會害你?大舅舅雖好色昏聩,可二舅舅卻是個更無能的,你們一大家子都無人發現二太太險些讓人害了我母親,如今倒有臉來質問我,要不是看在母親面上,早就将人打死了送到你們榮國公門口。”林黛玉雖不如賈府疾言厲色,卻另有一番凜然,叫老太太也不敢小觑。
賈母頹然地嘆了口氣,靜夜立馬上前扶住她,将人送到椅子上坐穩當了,嘴上道,“要不是老爺太太警覺,咱們太太這一胎可就叫府上二太太落下來了,太太這等年紀身子哪裏能受得了?當時搜出來的什麽安南紅寶石墜子,實打實的證據,偏太太心善又顧念家人,硬是叫忍下了,要是報了官,何須現在您來替二舅老爺打抱不平,只一個治家不嚴就能叫他摘了烏紗帽。”
她們這等丫鬟平時不大饒舌,關鍵時候卻是替主子當舌頭的,她如蹦豆子似地噼噼啪啪一大串下去,賈母如何不知道是林黛玉的授意,一時只覺頭暈耳疼,但也慢慢平複了些許心性。
林黛玉這時候方讓人上了茶,“外祖母上了春秋的人了,也要多注意些養生才是,留在府裏吃了飯,再叫舅舅好生接回去,要是想住幾日便再好不過。”
“我今兒個頭一回認得你。”賈母幾乎是牙縫裏擠出來的字,落地似有千斤,她手裏摩挲着拐杖,上下打量着林黛玉。
林黛玉今日穿得是雪青色,那料子特意染得淺淡又輕薄,光下竟如翡翠一般潤色,又與天青色的下裙搭起來。
更妙是她這個人也壓得住這樣的衣衫,并不顯得俗氣雜亂,素淨之餘又別有清豔,說是神妃仙子也不為過。
賈母方才是氣得狠了,又有王夫人挑唆,這才不管不顧地上門發作,現在坐在林家這清貴的廳堂,面對着林家這等玉人,心中明白二房只怕是再不能翻身了。
賈敏險些被王夫人所害,賈寶玉與林黛玉的婚事定然也不成了。
她心中難受得緊,悶悶的一口氣上不來,要是榮國府能出林黛玉這樣一個人物,又何愁不能再興旺一輩,何至于她這個老太婆要為寶玉尋出路。
林黛玉由得她看,只是話說得多了,喝了半盞溫茶方緩過勁,“我打小住在江南,論起來也是第二次與外祖母見面,咱們以後常來常往,外祖母就對我也熟悉了。早上才說送來了極新鮮的水八鮮,外祖母喝口茶,再有半個時辰飯也就得了。”
“難道我還不配外孫女孝順的一頓飯不成?那就留下用飯,我也嘗嘗這水八鮮。”
林黛玉便叫人帶老太太去客院休息,仿佛方才怼得老太太說不出話的不是她。
為了避免賈母走動勞累,午飯便直接擺在了客院,林黛玉這回奉了賈母坐上首,笑着與她介紹這清淡菜色。
“莼菜魚圓羹,便是莼鲈之思那個莼菜,一路上不知廢了多少好水,才存了這麽一點,茭白炒肉雖不名貴,但別有一番風味,極是清爽的。”林黛玉哄起人來也是一樁本事,更兼她本就愛吃,說來更是情真意切,“糯米糖藕又撒了桂花蜜,雞頭米一半煮了也是加蜜吃,另一半卻與粟米蝦仁青豆同炒,亦是鮮美軟糯。”
賈母喝了一小碗莼菜羹,卻挑刺道,“我只當你林家高門大戶,如何金貴,倒也不過是些時令小炒,你母親素日裏說你于吃上精細,如今看着也不過爾爾。”
林黛玉知道老太太心裏有氣,不好繼續回嘴說她們家吃個茄子若幹只雞才叫沒勁,只是好脾氣地道,“外祖母要不喜歡,就嘗嘗這爐焙雞,可是廚下的拿手好菜。雞功最巨,諸菜賴之①,外祖母想來明白。”
到底沒忍住刺了一句回去,一罐茄鲞那麽些雞,可不是雞的功勞最大麽。
賈母并沒有聽出來她的弦外之音,嘗了一塊雞肉,實事求是地道,“酥香開胃。”
爐焙雞烹調簡單,只以醋酒相伴,最後加鹽罷了,只是随着一次次的烹幹複又加醋與酒,味道也就深深滲入雞肉,最後酸香焦香交疊,當得起賈母一句開胃。
賈母不知怎的胃口甚好,什麽菱角雞頭米又不是好克化的,林黛玉便不敢再讓她喝什麽蜜湯了,只叫人打包了與她帶回去,又分了一部分剩下的水八鮮。
林黛玉把人好生交代邢夫人手裏,“雖不稀罕,也是我一點心意,帶回去叫姐妹幾個嘗嘗鮮,秋日裏正是吃着東西的時候,什麽時節吃什麽東西,順應天時才好。”
邢夫人早在家裏被賈赦罵得狗血淋頭,見着林黛玉也沒什麽舅母架子,只是忙不疊地一聲聲“辛苦外甥女了”,沒骨頭的樣子又引得賈母添了十二分生氣。
中秋當日,今上便下了旨意,封了賈赦作榮安侯,又讓他替犯了誣告的賈母替罪,直接罰俸三年,又說到底是他侍奉母親不當,才讓老母如此糊塗,又罰俸三年。
算起來雖有了爵位,進項卻還不如做三等将軍的時候呢。
賈赦跪得幹脆,拜得虔誠,縱然是罰俸十年也有什麽了不起的。
柳佩月在場,笑意盈盈的模樣險些叫賈赦驚豔掉眼睛,她搖着手裏的團扇道,“陛下這法子好,母告子到底不體面,替罪也算成全賈侯爺了。佩月在此恭喜侯爺了。”
今上将賈赦的神情看在眼裏,好在早知道他是何等好色纨绔,不然當年也不會錯失驸馬之位,當即又道,“朕也不忍見你母子失合,便叫皇後撥兩個宮女給你帶回去伺候老太君吧。”
賈赦便又跪下謝恩,聽見柳佩月笑得嬌媚好聽,打趣道,“可得叫娘娘挑兩個頂好看的,是不是啊侯爺?”
被她調笑得老臉通紅,賈赦心想媽的,聖人可真真是好豔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