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失蹤
第70章 失蹤
“若金娘子執意如此, 陸某今日的午膳便也用到這裏了。”
夏平聽八寶桌上隐有争執之意,忙湊過來圓場,作揖道:“金娘子, 我家大人生性節樸,一個人動手慣了, 娘子還是不要為難大人。”
“坐罷,我這邊無事,金娘子吃完可以回去歇着。”陸宸仰首望着顏鳶, 殷殷期盼的眸光好似一泊映着夜月的水, 粼粼水波下暗藏無數情緒。
顏鳶看不清那眼睛裏盛了什麽,她有瞬間忘記了自己“金蘭音”的身份, 整個人鬼使神差地挨着陸宸坐下。
一頓飯吃得極為安靜, 只有碗箸碰撞的聲音,以及兩個人淺淡的呼吸聲。
顏鳶心亂得很,她想起趙煌讓她題反詩的事, 指尖免不得涼掉三分,簡單吃幾口後,率先放下筷子。
此事牽扯到笙笙, 她不得不小心對待, 仔細籌謀。
“大人不喜奴家衣食伺候,不知大人可否準奴家出入書房, 奴家願為大人洗筆研墨, 大人想讀什麽書, 奴家也可為大人謄抄捧讀。”顏鳶打算先尋機會弄到幾張陸宸筆跡的手稿。
陸宸并沒有立即同意或拒絕, 他擡首, 饒有興致地看向顏鳶:“你會書中原人的字?”
“會。”顏鳶覺得哪裏有些奇怪,但一時說不上來:“雖然奴家的母親是胡女, 但父親是縣裏的秀才,受父親熏染,奴家從小識字讀詩,也喜歡這些筆墨功夫。”
“大人準許奴家在大人書房久候嗎?”顏鳶又将話問了一遍。
陸宸張了張口,沒有出聲,顏鳶意識到陸宸這是在猶豫。
她合袖站起,纖背盈盈下拜,語氣中帶着憐楚與懇切:“大人,奴家是誠心仰慕大人光彩,不求貼身陪伴,哪怕只為大人點爐添香,奴家也是願意的,只要大人不趕奴家走。”
“奴家流離半生,過累了這樣的颠簸,但求大人憐憫,奴家願将餘生奉給宰執府!”
“我不趕你走。”陸宸的聲音與顏鳶的話尾重疊,語調甚為短促,仿佛是在扯斷在東風裏的紙鳶,生怕一個不及,紙鳶便脫手而去:“你…金娘子…若覺得府中衣食不好要與我說,莫受着,我好着人去買…”
“至于我的書房…”陸宸目光忽閃了一下,深吸一口氣,似是做了什麽必死決心一樣:“那裏藏書不多,金娘子可以去看,有喜歡的拿去便好…”
闌夜霧重,陸宸披着緞袍孤影立在窗牗前,迎面的風打濕了他的眼角,但陸宸卻覺得面頰都是涼的。
經過一晚上的思慮,陸宸已大致斷定顏鳶是被趙煌挾持派過來的。
能通過莊承繁将人送進宰執府,還不告知莊承繁顏鳶真實身份的人,除了趙煌他想不出第二個人。
并且他通過之前暗插在內務省的押班得知,趙煌在西山巡獵的第二天,曾将一名縛了手腳的女子帶進自己的營帳,縱使這件事行得隐秘,但還是沒逃過那名押班的眼睛。
這個時間節點與顏鳶的失蹤時間重疊,陸宸很難不把這兩件事聯系在一起。
趙煌讓顏鳶接近他,目的是什麽呢?
陸宸想起那日奏議時趙煌對商疆軍的冷漠刻薄,長眸黯然。
新朝得立後,趙煌重點關注的要務之一便是林寶寺金塔的設計與搭建上,為此還不惜命禮部特派使臣前往西域求購玳瑁、水晶、孔雀翎等珍物,前後計費千萬兩。
而商疆軍所需的恩賞不過八九十萬兩爾爾。
陸宸曾在商疆軍內摸爬滾打過,知道戍邊士卒的不易,他多次向趙煌提出邊軍缺糧少衣的累患,但趙煌不以為意,滿心滿眼都是他的仁德,他的善名。
“大郢興佛,皇朝更疊,應廣召各寺高僧登壇,宣揚佛光,寧靜民心,可惜戶部吃緊,顧得上一頭,另一頭便不能周全,只能再委屈商疆邊軍一段時間了。”
趙煌說這話時,語氣誠懇,但陸宸從他幽沉的眸中看到敷衍與不在意。
陸宸鼻子一酸,垂首告退的時候,眼尾禁不住紅了又紅。
商疆苦寒,駐守在那裏的兵士遠離家鄉,外抵葉阗、高麗等戎狄,京城已年餘沒有下達輪換的指令,糧草供給的時間越來越長…
如今還要到大觀山圍剿三皇子的舊部,這無異于讓商疆軍雪上加霜,陸宸都能想象到士卒收到調令時勞怨的聲音。
他幾次為此進言,命門下省駁了中書省送來的畫敕,趙煌因此視他做眼中釘。
因此,陸宸不信趙煌送顏鳶到他身邊是出于好心。
一朝君主,獎賞臣子只是一紙诏書的事,禮部自會打點周全,如此省心的事最後卻繞了好大一個彎,通過莊承繁予他。
除非趙煌有什麽不可宣揚的陰私之事。
他知道顏鳶白日裏對他說的話都是假的,什麽奉給餘生、紅袖添香都是假的,但他就覺得這是蒼天眷顧,将那個只能遙觀的人推到他面前,相守日夜。
盡管這樣的日夜是短暫的,他也甘之如饴。
至于宰執府,怕免不了要生一場浩劫。
“夏平。”陸宸合上窗,将候在外廳的夏平叫進來:“你幫我送一封信給許平之。”他抽出一張紙,提筆蘸墨,寥寥幾筆後,将紙折好塞進信封中遞給夏平:“現在就去,我要最快的消息。”
…
敬州之行是許平之親自跑的,顏鳶和陸宸在同一日前後問他笙笙的事,許平之敏銳到其中的不簡單,連夜背上換洗的衣裳出城,一路快馬而去,最後得到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
笙笙不見了。
得知消息的那刻,許平之腳底踩空了一下,額頭磕到旁邊灰粉的牆上,火痛火痛。
聽照看笙笙的媽媽說,笙笙是在一處暗巷的巷口被劫走的,黑衣人用木棍敲暈了她,她醒來後,身旁的草叢中只有一只繡着蝴蝶的小鞋。
“這幾天裏,你們都沒有四處找找嗎?”許之平一把揪住媽媽的衣領,忍不住嘶吼地喊。
被他揪在手裏的媽媽渾身發抖,哀哀求饒:“許掌櫃,老奴找了,城內城外,幾條街市都找了,老奴就是沒有找到小姐的影子,老奴不是故意弄丢小姐的。”
回到京城的許平之不知是先回錢氏樊樓給顏鳶傳消息還是到宰執府面見陸宸,他漫步在喧鬧的瓦市裏,對試圖向他售賣渴水小食的吆喝聲充耳不聞,渾身如墜冰窟。
雖然他與笙笙沒有任何血緣關系,但是笙笙喊他一聲叔叔,許平之是真的将她認作自己親外甥,小姑娘的臉圓圓的,像夏日透紅的桃子,他總愛給她買桃子吃。
東家和陸大人在敬州并無結仇,怎就有黑衣人打上了笙笙的主意。
“大人,小姐她…丢了…”許之平最後先去見的陸宸,綠窗之下,陸宸的神情清淡從容。
“知道了。”
陸宸的反應有些超出許平之的意料,他的神情依舊淡淡,只是握筆的手緊緊地攥了下,手背青筋暴突如盤結的樹根。
他的聲音也是淡淡的:“顏鳶那邊你先不要告訴她,能拖一日便拖一日,我怕她知道後頂不住。”
“哦,是。”夏平意識到陸宸這是知道些什麽,他明白自己幫不上忙,便打算告辭。
離去前他忍不住添問一句:“大人,笙笙她真的還活着嗎?”
“活着。”陸宸嗤笑一聲,半揚起下颌,抑住眸底驟起的淚花:“我大概知道她在哪裏。”
顏鳶是三日後得知笙笙失蹤的消息,盡管早有預料,但仍免不得心悸憋悶,渾身汗出,從樊樓出來登上馬車的時候,還被裙角絆住,荷君連聲提醒她當心腳下。
為防身後的荷君看出她的異樣,顏鳶阖上眼,攏緊袖口,歪靠在車廂的靠背上,裝作受風的樣子。
她沒有留意到荷君肘彎處多出一個包裹。
回到宰執府,顏鳶仍未從惡聞中緩過神來,她将身上的蓮紋鬥篷脫掉,旋身對荷君說道:“我累了,想睡一會,你不用在旁邊候着。”
荷君捧着包裹沒有動,她看着顏鳶微偻的側影,淡淡道:“金娘子,離端陽之日只有月餘,還請娘子莫要忘了陛下交代的事。”
她一邊打開托着包裹,一邊說道:“陛下今日派人吩咐奴婢要将此物交還娘子。”
顏鳶敏銳地察覺到荷君藏在話語裏的強硬,心底咯噔了一聲,緩緩扭頭,瞧到了癱在包裹中央洗舊的裙裳。
她便認出那是笙笙最喜歡穿的裙子。
趙煌真的将笙笙帶走了。
“她…還好嗎…”顏鳶的聲音抖如在深秋枝頭簌響的樹葉。
荷君将衣裳放至顏鳶身側,颔首道:“陛下說,端陽之前他會保笙笙小姐一切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