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038章 第 38 章
他實在很會誇人。
逢雪握緊了細針, 心中忍不住想。
她只是會一些普通的劍術,魔尊便說她是劍仙轉世,随手殺了幾個妖魔, 便要誇她一片丹心。現在,她只是捏起根繡花針, 少年嘴角彎彎, 眼神發亮, 舌燦蓮花出聲誇贊——
好似她真無所不能似的。
在山上的時候,同門們看輕她, 她不服氣不甘心,又無可奈何, 時常覺得心中苦澀, 可下山遇見這樣一個人, 成天誇她,把她誇得天上地下,無一不好,她反而有些不習慣了。
雖然被誇之時, 也有幾分如飛雲端的欣喜, 可總覺得這樣下去,自己就被會被他吹得飄起來。
逢雪抿了下嘴角, 說:“你按住他, 我試試用針線把他的肚子打開。”
葉蓬舟:“得令!”
吳班頭看他們兩個靠近, 手腳并爬就想逃跑,然而他早病了多日,身體虛軟, 被一點穴位,就軟倒在地, 任人宰割。
逢雪捏起細針,剛觸上血肉。
吳班頭破鑼般嚎叫:“啊啊好疼啊——殺人啦——婆娘咧快回來救救我啊,我要死啦,我私房錢還沒告訴你在哪呢。”
葉蓬舟笑:“瞧你這點出息,小仙姑還沒下手呢。”
吳班頭“啊”了一聲,“真的嗎?”
“真的,不騙你,不信你低頭看看。”
班頭低頭望去,肚皮破布袋般打開,露出血紅內腔。他吓得瞪大眼睛,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逢雪蹲在地上,用雲婆婆教她的織魂之法,打開班頭的腹腔,往裏面仔細看。
前生她也見過人身體亂成兩截,髒器亂飛的場景,可到這種程度已經藥石無醫了,她也沒仔細去研究過內裏結構。
葉蓬舟也蹲下來,和她一起湊過去看班頭的肚子。
片刻,他指着一處,輕聲說:“小仙姑,你看,他裏面的髒器怎麽少了些?”
逢雪本認不全這些東西,但順着他所指的方向望過去,看見一截血紅腸子上有幾個不明顯的缺口。再一細看,好似是咬痕,除了腸子被咬掉一截,班頭肚子裏其他髒器都被啃咬過,胃潰爛了一大半。
能活着也算堅強了。
逢雪後背驚起一身冷汗,心想,是誰鑽進了班頭的肚子,在吃他的內髒?
葉蓬舟問:“小仙姑,你的針線,可以把那截腸子補起來嗎?”
逢雪:“你掌燈,我試試。”
葉蓬舟擎着油燈,照在上方,逢雪咬了咬唇,低頭整理班頭的腸子,把傷口處補了起來,只是他的胃被咬得只剩下一小半,難以補全。
想了想,她還是把班頭的肚子縫起來。
葉蓬舟見肚皮合攏,一絲傷痕也無,不由啧啧感慨神奇,“小仙姑果然厲害!”
逢雪白他一眼,“不許這樣說了。”
葉蓬舟茫然問:“怎樣說?”
逢雪:“不許瞎誇我。”
葉蓬舟微微怔了片刻,忍俊不禁,笑着眨了眨眼,“怎麽就是瞎誇啦?我看得可清楚了。”他歪頭望着逢雪,含沙射影地說:“可不像某個瞎子。”
逢雪惱怒道:“什麽瞎子?你好好說話,總是扯別人幹什麽?”
葉蓬舟看了她片刻,扭過了臉,嘴角微微抿了下,幽幽地說:“連說都說不得。”他噗呲一聲吹熄了油燈,把燈盞順手放在桌上,抱臂靠着牆,身影沉在暗處,神情也看不分明。
逢雪蹲得太久,腿有些發麻,站起來時身體不由晃了晃。
便飛快有一雙手遞來,扶住她的手臂。
她擡起眼睛,少年垂眸而望,眼睫顫了顫,片刻後,他自嘲一笑,“小仙姑,我算被你吃定啦。”
逢雪掙開他的手,“你在胡說些什麽,亂七八糟的。”
……
宋嬸買好了水煮羊肉、現炸麻花,和幾塊面餅子回來,做成一鍋豐盛飯菜,招待兩位少年。
吳班頭在衙門當差幾十年,頗為圓滑,時常接些私活補貼家用,因此,他們家在靈石城算是薄有資産的小康人家。但饒是這樣,也只有逢年過節才吃得上幾頓肉。
桌上一鍋羊肉,足以見主人家的真心。
“來,”宋嬸喊着逢雪,“姑娘,小郎君,來吃飯吧,不必等我家漢子了。”
逢雪和葉蓬舟坐在桌前,盯着小紅爐火煮沸的羊肉湯,不由眼睛放亮。
“香、好香咧——”床上躺着的男人被饞得睜開雙眼,虛弱地喊:“婆娘,給我盛一碗湯來。”
宋嬸嘴硬心軟,邊數落邊給他打了碗羊肉湯,問:“你如今感覺怎麽樣?”
吳班頭想起昏迷前見到的情景,登時清醒,掀開自己的衣服,焦急喊:“我的肚子被他們打開了呢,這是在地府嗎?你咋也來地府了呢?”
然而衣裳翻開,他的肚子皮肉依舊,幹瘦黃皮凸起肋骨,沒有一點血跡,連一條疤痕都找不着。
“你暈頭了,瞎說什麽?”宋嬸把碗擱在床邊,“感覺怎麽樣,好些了沒?”
吳班頭在肚子上摸來摸去,呆了好一會,高興地說:“真不痛啦!”
他翻身爬下床,跪地上磕了幾個響亮的頭,“兩位真是高人,是我有眼不識泰山!”
逢雪喝完一碗羊肉湯,說:“不要高興太早,我們只是把你腸子補好,但你的胃已經壞透了,縫不起來。”
葉蓬舟:“小仙姑,若依你之見,應當怎麽辦呢?”
逢雪:“只能換一個胃了。”
吳班頭和宋嬸聽他們說補腸子、換胃,聽得暈暈乎乎的。班頭抓耳撓腮,想了片刻,問:“兩位難道是地府的判官嗎?”
逢雪蹙了下眉。
葉蓬舟拿着扇子笑道:“都說地府判官青面獠牙,你看我們像嗎?”
宋嬸搖頭,“我看不像,倒像天上的仙人。”
“但是,”班頭搓搓掌心,“兩位聽過我們廉州裏判官換心的故事嗎?”
逢雪倒聽過這個故事。
說的是前幾朝,有個書生,讀了許多書,性情樸實木讷,經常被其他人笑話。城外有一座十王殿,裏面雕像個個青面獠牙,兇狠猙獰,最兇狠的,還屬側殿之中擺放的一座判官像。
有人深夜經過時,還能在那兒聽見鐐铐晃動,鞭笞拷打之聲,和一聲聲凄厲的鬼哭。
是個能吓死人的地方。
酒宴之上,其他人為了戲耍書生,便讓他深夜背出鬧兇的判官像,若是背出了,就請他吃一頓酒。
書生膽大,竟真去了十王殿。衆人都以為他會半途而廢,或是被鬧鬼的判官吓暈,沒想到,過了一會,他後背背一尊彩繪的木像,重新來到宴席之上,把木像往當中一豎。
雕像青面赤須,手執長鞭,氣勢威嚴猙獰。
正是那尊判官像。
大家又驚又懼,忽見判官像赤眉一揚,似是怒目呲須,吓得四散奔逃。
只剩書生不明所以,把酒樽拿起,獨飲自醉,一人飲酒只覺落寞,就倒滿一杯酒,敬給判官。
判官像忽然活了過來,接住他倒的酒。
書生也不怕,和判官你一杯我一杯,一起喝到了天明。天亮後,他背着判官像,把他又放回了殿中。
此後,判官深夜常來找書生喝酒,一人一鬼結為莫逆。
書生學富五車,在學問上頗為刻苦,可性情驽鈍,每次考試時,總差了一些,被人恥笑。
一天夜晚,判官與書生喝酒時,忽而說:“好友,我看你滿腹錦繡文章,可惜有顆驽鈍的豬心,心竅被堵住,一直才華不得施展,實在可惜啊。”
書生連忙詢問他可有辦法。
判官道:“我能為你換一顆心。為兄在地府當差千年,有些積蓄,共有三顆心可供好友抉擇。”
“一顆是這顆黑心來自一位權臣。玲珑七竅,聰明伶俐,長袖善舞,口蜜腹劍,持此心者,多能發家亨通,錦衣富貴,為世人所喜。”
書生搖頭。
“一顆是這顆灰心來自一位富商。雖不及黑心伶俐,可圓滑世故,能屈能直,能黑能白,好友拿着這一顆心,憑你的學問,一定能有所作為。”
書生又搖頭。
判官只好拿出了最後一顆心。
是顆紅心,猶在他掌間跳動。
“這顆心來自被杖斃的小官,拿着這顆心,為官必兩袖清風,為商必一世勞苦,好友,天上烏雲蔽明月,人間大風吹燈火,清正總遭毀侮,耿直常被人欺,還是莫要這顆紅心了。”
但書生執拗,只記得書上的道理,一定要這顆紅心。
判官無奈,只好破開他的胸膛,為他換上了紅心。
次日,書生文思敏捷,低頭看胸口,未見傷疤。此後他考試連中魁首,青雲直上,但因為性情剛正不阿,不肯向權貴低頭,便被其他人排斥,貶至偏僻的廉州為官。
他帶領着百姓開墾良田,種植果木,開辟道路,把荒蕪之地,變作沃野千裏。
又操持軍隊,解決土匪之患,立下赫赫功勞。
後來十多年,他幾次回朝拜相,又幾次因觸怒聖顏遭貶,人生起起落落,無論身居高位,還是貶至他鄉,他總一貧如洗,身邊無嬌妻愛妾,無錦繡珠寶,只有兩袖清風,和百姓的愛戴。
世人便喊他“清風宰相”。
可惜王朝末年,時局動蕩,轉瞬國破家亡,朝代颠覆。新朝的帝王愛惜他的才華與名聲,幾次親自勸降,他卻不肯向新帝俯首。
在第三次勸降後,判官深夜來到的書生的家門。
書生照例為老兄弟倒滿酒,你一杯,我一杯,慢慢喝酒。判官勸他向新帝低頭,“人間哪有百代長存的王朝?君何必為了前朝之人,毀自己的性命?”
書生拒絕後,判官又說:“我看你馬上有災禍來臨,不如現在收拾行李,遠走避禍。”
書生依舊搖頭。
判官摔掉酒盞,赤髯如戟,沉默不語。
書生撿起酒杯,笑着說:“兄臺莫怪,人生總有一死,死有何可怕?我只知道,天地間有乾坤正氣,汗青上有殷殷丹心,若能叫世人看見正氣長存,死又何憾?”
冷面判官斥道:“我在地下審訊惡鬼千年,從未見過你說的什麽浩然正氣,殷殷丹心。你既願意為它們而死,那同我說說,它們又在何方?”
書生敬了一杯酒,說:“兄臺,乾坤正氣,熱血丹心,就在你當年給我換的那顆心裏啊。”
判官沉默良久,嘆道:“悔不該給你換了心。”
翌日,書生便被官兵押入獄中,在監獄待了幾年遲遲不肯投降,最終淩遲而死。
但廉州百姓感念愛戴他,不顧官府禁令,也要偷偷給他雕像立廟。
幾年後某一日深夜,廉州某一縣城的百姓忽而夢見了書生。此時書生衣着紅袍玉帶,旁邊跟着一位冷面的判官。
他自言蒙冥宮主人的青睐,如今自己做了廉州城的城隍,今夜特來告訴衆人,縣城馬上就要發生一次地動,讓衆人趕緊離開。
百姓聽他的話,紛紛收拾行囊離開縣城,沒多久,地裂山崩,通城百姓無一人受傷。
後來,廉州百姓時常看見這位溫和善良的城隍,而他在的身邊,總有一位冷面判官守護左右。
……
這就是判官換心的故事了。
廉州百姓為他們塑像,極為愛戴這位城隍。逢雪在人間漂泊時,聽過這個故事,見葉蓬舟茫然的模樣,便細細和他說了一次。
吳班頭樂呵呵地說:“仙姑,你也能換心嗎?能不能給我換個聰明些的心,說不定我也能當宰相了呢。”
宋嬸揪起他的耳朵,罵道:“你個花心眼子,你是想當官嗎?你就是想娶幾個漂亮的小姑娘吧。”
吳班頭拱手求饒,“我怎麽敢呢?哎喲喲別揪了,再揪就掉下來了。”
逢雪不是故事裏的判官,也沒有變出幾顆心給他換的本事。她大致和班頭夫婦說了下情況,班頭腹中髒器被什麽東西啃咬許多時日,若不盡快換胃,班頭撐不了多久。
宋嬸和班頭斂了強撐起的歡笑,枯槁的面上露出哀愁。
“可哪兒有胃讓我們換呢?”宋嬸視線落在竈臺上的竹籃上,忽而有了主意,“人的胃尋不到,羊的呢?”
“也不是不行。”
……
換完胃,已經到了晚上。
班頭活蹦亂跳,在地磚跳來跳去,“不疼咧,真的不疼咧。”
宋嬸擦擦眼角淚,又要往地上跪拜,剛彎下腰,就被逢雪攙住了。
“不用客氣。”逢雪又望向班頭,“身上有什麽奇怪之處?”
班頭撓了撓頭,“肚子不疼了,也有了力氣,只是有一點,總是想吃草。”
宋嬸噗嗤一聲笑了起來,“你有個羊肚子,可不是想吃草嘛。”
逢雪:“那你之前說的事,現在總該記起來了吧?”
班頭摸摸鼻子,“婆娘,難得有羊肉湯,你盛點送給貓婆婆和那些貓兒呗。”
等宋嬸帶着湯離開,班頭才招待兩人坐下,給他們沏好茶水。
“現在兩位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然知無不言。黃雲嶺鬧兇,是十多年前的事。那時我還是衙門的一個小捕快,接到一個孩子報案,說黃雲嶺遭了妖怪,妖怪把他親人全咬死了。我們半信半疑上山查看,果然看見好多的屍體。”
男人搖搖頭,心有餘悸地感慨:“慘、慘啊,都被咬得七零八碎,一個個不成人樣。”
逢雪問:“既然當時發現慘案,為何不上報,請高人來除掉妖怪?”
班頭臉上皺紋幾乎擠到了一起,低聲說:“那時……是前任班頭帶我們幾個人去山上的。他說山上這些人,避世而居,沒有繳稅,不是良民,死了也就死了,說不定他們是強盜流寇,根本沒什麽妖怪吃人,只是流寇火拼呢。”
葉蓬舟冷笑着反問:“流寇能把人腦袋吃得只剩半個?”
班頭神情晦暗,“少俠,我知道你們看不起我。可我也只是……我又沒有什麽本事,只是想混口飯吃。後來那孩子伸冤幾次未遂,做了乞丐,我還偷偷給他買包子。到年長一些,他繼續報案,揚言若再不派人除妖,就到廉州城去告狀,這孩子太耿直了,這話哪能說出來啊?他一說完,就被當作強盜,投進了獄裏。”
“但有好心人劫獄救了他?”
班頭點了點頭,“兩位果然無所不知!”随即他想到了什麽,苦笑:“原來是你們已經見過了。那個大和尚真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人高馬大,一身神力,他能徒手舉起幾百斤的石塊,監獄那麽堅實的木牢,他一拳就能打破。當時我們那些人,可沒誰敢靠近他。”
“雖這麽厲害,卻是個笨蛋,劫獄後又自己走回來了,說師傅說有錯該認,一人做事一人當,便回來坐牢了。”
班頭笑道:“可不是個笨蛋嘛,誰能奈何得了他,偏偏自願走入了牢籠。”
葉蓬舟輕敲桌面,說:“你覺得他是個笨蛋,說不定大和尚看你,才覺得你們愚蠢呢。你就沒想過,自己肚子裏的髒器,怎麽快被吃完了嗎?”
班頭打了個寒顫。
少年靠近他,眼神幽邃冰涼,容顏覆冰,莫名顯得鬼氣森森,“我看你們衙門裏呀,有吃人的妖怪。”
班頭面孔蒼白,身體打顫。
少年又道:“今日我們發現得早,它只吃了你一個胃袋,說不定過幾日,它就要爬進你的肚子裏,把你五髒六腑,全都吃幹淨咧。”
說到此處,他不由笑了起來,“到時候,班頭的心是狼心,肺是狗肺,豬肝雞膽羊胃袋,可做一桌好菜呢。”
班頭見過自己殘缺的胃袋,對他們的話深信不疑,聽他這樣說,顫抖着問:“高人您的意思,那妖怪還會來找我?”
葉蓬舟彎了彎眼睛,“可不是嘛。”
班頭腿一軟,癱軟在地,又倉皇跪在地上,向二人求救命之法。
逢雪搖頭:“我們救不了你,除非你能想明白,是誰害你這樣?”
班頭垂首苦思,許久,他擡起臉,小聲說:“有個人……我們一直私下說她是狐仙,可不敢在外面說,您說正常人,十幾二十年,長得一直那麽好看,還每年能生一個孩子出來,不像妖魅嗎?”
“可那人身份高貴,我們不敢妄加議論。”
葉蓬舟:“不說?行,那便等死吧,小仙姑,我們走。”
“哎哎,別,我說!我當然說!”
……
月上柳梢頭,蒼白冷寂的月光灑在太守府邸裏。
夜深,主人早已睡去,下人們卻依舊在辛勤勞作。
幾個侍女洗幹淨器皿和衣物,抱着盆子在連廊走,穿過月亮洞,走過長連廊,瞥見旁邊雕花窗燈光昏黃,暈出朦胧的光。
窗前,隐隐約約似有歌聲傳來。
她們不約而同停下腳步。
只聽那歌聲凄怨,斷斷續續。
她唱:“但是相思莫相負,牡丹亭上三生路。”
小丫頭們湊在一起,絮絮低語,“是誰在唱歌?怪滲人的。”
“是沈姨娘吧。她唱得可真好聽。”
“大人真寵愛沈姨娘。若是能遇見一位大人這樣有才又溫柔的男子……”
“呸,又在思春了是吧?”
她們怕驚動書房中的人,捂住嘴,笑得簌簌發抖,推搡着往前跑。忽然,一個小侍女回頭,問:“嬌杏,你不回去嗎?”
叫嬌杏的清瘦少女後退了一步,丢下句“想起還有活沒做完”,便轉身離開了。
但她并未去幹活,而是來到了書房窗前,貼近窗戶。
離近後,歌聲更加清楚,幽怨如泣。
是姨娘的聲音。
但,為何剛才匆匆一瞥,她好似看見了奇怪的東西呢?
嬌杏掌心冰涼,顫抖着手,在紙窗上輕輕一戳,往洞內瞧去。
紅燭高燒,燭火煌煌。
太守癱在床上,身上的寝衣被血浸透,肚腹打開,一個青紫的嬰兒趴在他的肚皮,小口小口撕咬咀嚼着他肚子裏的髒器。
他面孔蒼白,無神雙目望着頭頂的紗帳。
每天夜裏,他都要被這鬼母女啃食,偏偏第二日,卻盡數忘了,仍把惡鬼看做是掌心上的美人,呵護疼愛。
腹中髒器什麽時候被她吃空?
這樣的折磨要持續到何時?
太守聽着惡鬼唱的戲曲歌詞,疼得喊不出一句話,只能幹躺着默默等死。
“爹,你的臉色怎麽這樣白?”女嬰變得大了些,擡起小臉,問道:“爹,你不喜歡囡囡嗎?”
一張帶血的小臉湊到了面前。
太守凄然閉上了眼睛,眼角流下一行清淚。
女鬼梳好發髻,插上珠釵,凝視着鏡中豔麗的容顏,“囡囡莫急,我們一家人快團聚了、快了……”
燭火忽而一晃,紅淚滴在了桌面上。
女鬼的頭扭向了窗戶,下一瞬,突然飄到了窗前,充血的眼睛瞪着紙洞,“你看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