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037章 第 37 章
聽見龍虎鬥, 逢雪湊近木窗,好奇往外望去。
人來人往之地,何處來的惡龍?哪裏來的猛虎?
一只又一只毛球般的貍奴從黑暗中鑽了出來, 趴在矮牆上,貓叫一聲連一聲。
“喵——喵嗚——”
那只小玄貓也颠颠跑回去, 艱難爬上了牆, 緊貼着烏雲, 朝這間宅子大聲喵叫。
只是它生得太黑,一不小心, 就會看漏了它。
貓叫此起彼伏,聲音不似白日乞食時甜美, 而是低沉嘶啞, 充滿“猛獸”的野性, 警告入侵者。
順着衆貓的目光,逢雪望向牆頭。
紅磚砌成的矮牆上,不知何時多了條大蛇。大蛇盤桓在牆頭,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 對群貓虎視眈眈。
大蛇有碗口粗, 趴在矮牆上,無聲游動時, 牆頭土石落地, 嗤嗤有聲。
倒是條漂亮的大蛇, 鱗蹙翠光抽璀璨,腹連金彩動彎環。
大蛇之後,又陸續游出一條條蛇鱗璀璨的小蛇, 密密麻麻游了過來。
它出場後,貓兒也排成一對, 低聲嘶吼威脅。
那只小玄貓跟在衆貓之間,渾身炸毛,奶聲奶氣喊:“喵——喵——”
黑暗中一道暗影掠過,不知是誰先出手,飛撲出去,與大蛇纏鬥在一起。其他的貓兒也陸續跟上,沖向那些小蛇,擡起爪子,把蛇拍得啪啪作響。
貓兒動作迅捷,速度飛快,不過蛇的獠牙尖銳,鱗甲厚實。
兩兩相鬥,實力不相上下,一時倒也未分勝負。
屋外那些模糊的人影磕着瓜子,看得津津有味,時不時到蛇纏住貓身,或是貓咬住蛇尾的精彩處,還爆發出一連串的“好!”
“再來一次!”
逢雪剛自己親手喂過貓兒,不由有些緊張,一眨不眨地凝視戰局,擔憂哪只力弱的小貓被咬,或是被大蛇一口吞下。
小玄貓生得那麽黑,她要集中精神去看,才從黑暗中瞥見一點它的身影。
但貓兒一個個都很矯健,在蛇群中跳來跳去,片葉不沾身。連小玄貓都能踩着一條小蛇,喵喵直叫。
逢雪看得入神,忽聽旁邊人低聲說:“小仙姑,張嘴。”
她下意識張開嘴巴,下一瞬,一把剝好的炒花生便塞入嘴中。
冰涼的蓮香順着花生滾入喉中,她睜大了眼睛,偏頭看向身邊少年。
葉蓬舟靠坐在椅子上,一腿支着,在油燈下專注剝花生瓜子,剝了一小碟了。剝好一顆花生,他也不老老實實吃,而是彈指往上一挑,把花生彈飛起,再仰起下巴接住。
似是察覺到逢雪的視線,他擡起眼睫,朝逢雪丢了顆雪白的花生仁。
逢雪伸手抓住,低聲說:“你也太……就不關心外面嗎?”
葉蓬舟支起下巴,懶散往椅背一靠,笑道:“虎嘯龍吟,各展神通,我看龍雖兇猛,但這兒畢竟是猛虎的地界。小仙姑,喝杯酒嗎?”
逢雪搖頭,再次看向窗外,果如少年所言,貓兒逐漸占據了上風。
遠處響起一聲雞鳴。
大蛇與貓兒不約而同停了下來,以矮牆為界限,各自對峙。烏雲與大蛇對視一眼,互相鳴金收兵,蛇群游入陰影處,而貓兒也慵懶伸懶腰,互相舔毛,恢複平日懶懶散散的姿态。
小玄貓從矮牆跳下來,翹起尾巴,颠颠朝他們這邊跑來。
逢雪扶了下額頭,心想,小貓莫不是把她這邊當成了家?
小玄貓跑了幾步,被一只蜻蜓吸引注意,張開爪子,撲向雜草中的蜻蜓。
蜻蜓受驚飛起。
小玄貓一蹦一跳跟在後面追逐嬉鬧。
逢雪看得饒有興致,嘴角漾起微笑,目光掠過牆角,瞥見陰影處盤桓的墨色,忽而一怔,快步踏出了門。
大蛇盤在牆角,竟還未走。
小玄貓沒有察覺到危險,擡起上半身,爪子張開,往前一撲。
撲到大蛇堅硬的鱗片上。
它瞪圓眼睛,烏黑的毛又炸起,兇狠地呲牙咧嘴。
大蛇居高臨下地望着它。
一只素白的手抓住了小貓的後頸,把這只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貓咪拎了起來。
逢雪把小貓抱在懷中,垂眸看了眼大蛇。
大蛇擡起蛇首,與她對視片刻後,游入黑暗裏,不知順着哪個縫隙游走,再不見蹤影。
天幕漸漸發白,連綿山巒洩出一線金光,黑暗如潮水般褪去,貓兒梳理毛發,各自散去睡覺。
在院中的鬼魂看完“龍虎鬥”,畏懼日光灼燒,也扭頭往屋中鑽去。
然而,其餘門窗不知何時都貼上了黃符,唯一開着的一扇窗,少年坐在窗前,懶懶打了個哈欠,手裏的飛刀轉動,散發可怕的氣息。
衆鬼便沖向了年久失修搖搖欲墜的木門。
少女站在門前,抽出秋水潋滟的長劍,把劍往地上一插。
“一個個報上姓名、籍貫,還有,誰想要撕我的面皮?誰想睡到我旁邊?不老實交代,不許進屋。”
金烏升起,天地逐漸明亮起來,鬼魂們不堪日光的灼燒,縮在樹下陰影裏。但陽光順着樹葉的縫隙灑下,如利刃紮身,把他們紮得哎喲喊疼,夜晚摔碗推桌的嚣張氣焰全然不見,現在他們縮成一團,顯得幾分可憐。
沒多久,衆鬼就全服了,老實認錯交代。
他們本是靈石城各地執念不散的鬼魂,不知哪一天,神智昏聩,忽而就飄到了此處,也去不了其他地方,被困在這間宅子裏。
最大的愛好便是鬧鬼吓唬住戶,但鬧了幾次兇後,便沒什麽人敢再來租房子了。好在每夜還有一項保留表演——
大蛇帶着蛇群從黑暗中游出,與衆貓相鬥,便做龍虎鬥。
月上中空開始,雄雞一唱結束。
“怪好看的咧。”一個身體浮腫的漢子說道:“那只大黑貓最厲害,一爪一條蛇,白貓金貓也都不錯,就那只大肥貍花,怪弱的,老是要別的貓救。”
“胡說八道,溶溶它那麽大,怎麽可能弱,一屁股都能坐扁幾條蛇咧。”
幾只鬼成天看龍虎鬥,已經成為貍奴的忠實擁趸,每個鬼都有自己喜歡的貓兒,為誰更強争吵不休。
溫暖的朝陽落下,他們被陽光灼得“嗷”了一聲,重新縮回樹蔭下瑟瑟發抖。
逢雪看着這群窩成一團的鬼,拔起劍。
衆鬼又一抖,擠得臉貼着臉,身挨着身。
“珵!”
長劍收回鞘中,少女從牆上拿起一把油紙傘,輕嘆口氣,“進來吧。”
鬼魂全擠入傘下,趴在少女肩膀的小玄貓擡起臉,驟然看見傘下這麽多人,奶聲奶氣“喵”了一聲,伸出爪子,扒拉傘面下漂浮的人影。
回到屋裏,逢雪讓葉蓬舟拿出本冊子,把鬼名姓籍貫記錄在冊,給他們立了立規矩。
衆鬼被太陽烤了一遭,也服了這兩趁鬼不備,就在門窗貼符把鬼堵門外的少年,邊腹诽他們心眼焉壞,邊老實報上姓名、籍貫、死因,認了逢雪定的規矩。
來的最早的是一位身體腫脹的漢子,叫趙鐵牛,喝醉溺水而亡。趙鐵牛仗着自己資歷老,在衆鬼中能說得上話,自己便把各鬼的名字報了上來。
逢雪指了指牆角,“那她呢?”
女鬼脖子上纏着白绫,踮足站在角落,凸目長舌,面容恐怖猙獰。
趙鐵牛連連搖頭,“前不久剛來的,我們也不認識咧。”他飄過來,彎腰谄媚道:“兩位仙師有所不知,最近新來的幾只鬼,都奇奇怪怪的,也不同我們說話,也不看龍虎鬥,還怪兇的,平日我們都不敢靠近她們咧。”
逢雪望了眼又開始上吊的女鬼,一揮手,衆鬼便蹿入房中,把昨夜自己弄倒的桌椅碗筷歸位,再找了竈臺地洞之類的地方鑽進去。
留着他們,倒也可以守家。
逢雪暗暗點頭,正好一夜未睡,略感困頓,便和衣躺在了床上,閉目休憩片刻。睡了一兩個時辰,她便被“咚咚咚”的敲門聲喚醒。
揉着眼睛,打開院門。
門外站着的是一位面容憔悴的嬸子。她手裏拎着個籃子,朝逢雪笑道:“小姑娘,我是住在你旁邊的鄰居,我想你們剛搬過來,還沒開火,就拿了些饅頭過來。”
逢雪一怔,“多謝。”
葉蓬舟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宋嬸,多謝你昨天送的雞蛋,今天怎麽又給我們送東西啦?來,快請進。”
逢雪自覺退到旁邊,讓他來招待客人,自己則靠在旁邊,蹙眉打量着婦人。
這兒的鄰居,都如此熱情嗎?昨日送雞蛋,早上又送饅頭。
殷勤過分了吧。
葉蓬舟把宋嬸迎進屋中,給她端來一碗茶水,又悄悄走過來,朝逢雪道:“小仙姑,餓了沒?”
逢雪緩緩搖頭,把自己的疑惑說出。
葉蓬舟眨了眨眼睛,有些怔怔望着她,“啊?”
逢雪:“啊?”
葉蓬舟擰起眉,“竟還有這樣的原因,我還以為,是她瞧我們生得實在好看,才送東西過來呢。”
逢雪看他一眼,頗為無可奈何,“……臭不要臉。”
不對,想必他憑着自己的好相貌,從小沒少坑蒙拐騙,騙得不少好心的嬸嬸給東西吃吧。
葉蓬舟摸摸自己的面皮,笑着說:“還是小仙姑聰明。那我去試探試探,她到底有什麽事找我們。”
他怕逢雪幹站着餓,偷塞給她一個宣軟的饅頭,轉身走到宋嬸那邊,開始熟練地招待客人。
“兩位是從何處來的?”
“從宿州那邊過來的。”
“喲,宿州可真夠遠的呀。”
“是啊是啊。”
……
一番東扯西扯,扯到地北天南,飲食起居。宋嬸手裏的那碗茶,也已經只剩小半,幾片舒展的茶葉在褐色的茶水裏幽幽轉圈。
大殷自古的傳統,聊天切入正題前,總要扯一番無關事,拉近彼此距離。逢雪一直是不習慣這樣應酬的,聽着無聊,也不好意思離開,悄悄小口啃着饅頭。
小玄貓爬到她的腳邊,擡起小腦袋,靜靜望着她。
“你也想吃呀?”
她蹲了下來,掰了小塊饅頭放在掌心,小貓湊過來嗅了嗅,叼走饅頭。
一人一貓,蹲在地上,玩得開心。
“兩位昨夜可有見到什麽東西?”宋嬸忽然問道。
逢雪擡起了臉。
葉蓬舟笑着說:“也沒什麽,只是貓叫得厲害。”
宋嬸低聲道:“這兒鬧兇咧,前面來住的人,晚上都被吓跑了,兩位沒有被吓到?”
葉蓬舟擡起眼皮,掃了眼窗戶裏那張張煞白青紫的面孔。
衆鬼本聚在窗戶前看熱鬧。
一見他們目光掃過來,連忙鑽進了屋子裏。
“也還好。”葉蓬舟嘴角銜起抹笑意,“便是鬧兇有鬼,想來也是些守規矩的鬼吧。”
宋嬸攥了攥茶碗,“也許鬼是看見兩位本領高強,才不敢現身。”
“我們哪懂什麽本領?年輕人火氣旺八字硬,鎮住了他們吧。”
宋嬸搖頭,“之前八字硬的張屠來這兒,住不過一晚上,便嗷嗷哭着吓出來了。”
葉蓬舟認真想了想,笑着說:“那興許是貓兒在保佑我們呢。”
宋嬸:“但貓兒在貍花巷裏待了這麽久……”
話還沒說完,一道清脆的聲音打斷了她,“你直接說事吧。”
宋嬸偏頭望去,面容姣好的少女站了起來,拍拍手上的饅頭屑,一雙眼睛幹淨澄澈,“我們确有些本事,嬸子,你遇見什麽事,直說就好,我們能幫則幫。”
她的眼神清澈,卻如利刃,直劈人心。
宋嬸臉有些發熱,“是我多心了,我家漢子拉着我,不許我過來。可兩位能在鬧兇的宅子裏住一晚,應是厲害的高人,說不定能看出點什麽呢。”
她輕輕把茶碗放下,低聲說:“也不是什麽大事,我家漢子患病許多時日了,大夫找了好多個,一直看不好,人也逐漸虧空,我怕再這樣下去人就不行了,便去找先生看看,找了好幾個人,才有個先生看出來,說他的肚子裏有疫鬼。”
“疫鬼也是鬼,兩位既然不怕宅子裏鬧的鬼,應該也能解決疫鬼吧?”
宋嬸期待地看着他們。
逢雪抿了下嘴角,說:“疫鬼可不是一般的鬼怪。書上有過記載,疫鬼經過之地,市肆寺觀死屍相枕,阖戶無一幸存。”
宋嬸面孔煞白,“如此可怕!”
逢雪“嗯”了聲,“你相公病了許多日,還活着,應該不是疫鬼。不管怎樣,帶我們去看看吧。”
宋嬸的小院也在貍花巷上。巷子裏的住戶都是些愛貓之人,她從籃子裏拿出一碟小幹魚,放在了角落裏,又摸摸小玄貓,才帶兩人前往旁邊的小院。
葉蓬舟攥着折扇,笑問:“巷子裏的人都喜歡貓,不嫌棄它們吵嗎?”
宋嬸苦笑道:“最近是有些吵鬧,但大家都是多年的老鄰居了……烏雲它們晚上叫,也是因為鬧鬼的緣故吧?大家都在說,是貓兒把鬼鎮在了那間院子裏,惡鬼才不能出來害人。”
逢雪心知不是這樣,貓兒吵鬧,只是因為晚上不知從哪游出的蛇群,衆鬼被困在院子裏,似乎是宅院本身風水位置的緣故。但她旁邊的少年卻點頭,“沒錯,我也覺得是如此。”
宋嬸聽他這樣說了,自然深信不疑,看向貓兒的眼神更加柔和,“看來是貍奴大人們在保護我們,下次得再多給它們熏點魚幹吃。”
逢雪用肘撞了撞少年。
葉蓬舟輕嘶一聲,作勢往旁邊一倒,靠在胡同牆上,幽怨道:“小仙姑,你幹嘛打我?”
逢雪擡眼,“你撒謊。”
少年嘴角彎起,“我怎麽撒謊啦?”他揉着胸口,臉色蒼白,桃花眼垂下,長睫根根分明,“唉,好痛——”
逢雪咬了下唇,“你又說謊!我才沒有用力。”
葉蓬舟眼睛一亮,忽而湊近,低聲問:“為何沒有用力?小仙姑,你舍不得下重手嗎?”
逢雪面無表情擡起手肘,給他一下後,加快了腳步,跟在宋嬸身後。
肋下一陣劇痛傳來,少年痛得嘶聲,卻笑得眉眼彎彎,好似挨的不是打,而是撞見了什麽喜上眉梢的好事。他呆呆站了片刻,轉頭發現人已走遠,便邊快步往前,邊笑道:“小仙姑,等等我。”
……
屋內空氣渾濁,光線昏暗。
一個中年男人靠坐在床上,裹着厚厚層被子,面孔煞白。聽見腳步聲,他咳了幾聲,念叨道:“都說了讓你別去找人家,什麽疫鬼不疫鬼的,只是風寒而已。整天到晚操心這麽多,就知道東想西想……”
他喋喋的抱怨到一半戛然而止,詫然望着逢雪和葉蓬舟,“是你們?”
宋嬸的漢子不是其他人,正是昨日在逢雪劍下求饒的班頭。
班頭姓吳,在衙門做了幾十年的差事了,是個油滑世故的老油條了。看見娘子把這兩個煞星請進屋,他愁眉苦臉,捂住肚皮,忽而覺得肚子很痛,脖子很涼。
他給宋嬸使了個眼色,“哎喲哎喲”喊肚子疼,鬧着要去茅房。
宋嬸把人給按住,常年做活的婦人,手上也有一把子力氣,按個病人不在話下。
吳班頭只覺娘子十指如鐵鉗,把他夾得眼前一黑,差點當場升天,喊疼的聲音頓時真情實感起來了。
宋嬸按住人後,又要起身給逢雪他們倒茶。
逢雪擺擺手,“不必,我看不是疫鬼。”
葉蓬舟搖着折扇在她後面,笑着補充:“說不定是壞事做多了,遭報應呢。”
宋嬸連忙擺手,說:“他是個老實人,不會做壞事的。”
葉蓬舟啪地一聲合上折扇,指向了床上的男人,“嬸子,你看你家班頭,為何一臉心虛,不肯說話呢?”
宋嬸扭頭望去,看着班頭低眉慫眼模樣,幾下走到床前,揪起男人的耳朵,“你快和兩位高人交代!”
班頭低頭,被吼好幾句,始終咬緊牙不肯交代。
宋嬸罵了他幾聲,見他無動于衷,紅腫的眼裏滾出幾滴淚珠,“你就死在床上吧,到時候我可不會幫你收屍!”
葉蓬舟敲敲桌面,“吳班頭,你可想清楚一些,別讓仇者快親者痛,平白做了別人的替死鬼。”
吳班頭沉默了半晌,聽他這麽說,态度終于松動了點,嘆了口氣,“婆娘,你去幫兩位高人買點青陽坊的麻花和羊肉過來,中午我們請兩位吃頓飯。”
宋嬸罵罵咧咧去拿錢買菜了,走出門時,揉了揉紅腫的眼,輕聲說:“勞煩兩位了。”
逢雪朝她點了點頭。
吳班頭費力從床上爬了起來,沒有昨日那樣油嘴滑舌的模樣,他撐着床跪了下來,朝逢雪他們磕了幾個頭。
“高人,我确實是有罪。你知道的,如今妖魔橫行,荒郊野嶺,到處都是吃人的妖怪,若不是像兩位這樣身懷絕技的高人,誰敢遠行啊。可我們職責在身,要去押送一些犯人,那些囚犯殺人放火,無惡不作,我們清清白白,為什麽要為了這樣的人賠上性命呢?”
“我也只帶了幾個殺過人的土匪上黃雲嶺,有時候想想,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逢雪沒耐心聽他忏悔,徑直問:“誰告訴你黃雲嶺有妖怪?你是故意把人送上去的?”
吳班頭搖頭,虛弱地說:“沒有人告訴我,就是有一日,我接到要遠行的活計,可那時女兒重病,離不開人,運送的囚犯又是個十惡不赦的魯鄙漢子,我不願出行,不知哪兒聽人說那有妖怪,就動了歪心思,唉,也許當真是報應。”
逢雪連問:“從哪聽說的?”
“過去太久,有些想不起來了,”吳班頭捂着肚子,臉色越來越白,忽而大聲喊:“哎喲——好痛——好疼啊——”
他疼得在地上打滾,渾身冒冷汗,身上濕漉漉的,仿佛從水裏撈出來的一般。
葉蓬舟蹲下按住他,掰開他的唇齒,往他嘴裏塞了顆藥丸。吃下藥丸後,男人沒有打滾了,卻依舊抱着肚子,疼得抽氣。
逢雪擰眉,“要不要叫個郎中?”
葉蓬舟垂眸,神色冷凝,“只怕郎中也瞧不好,得破開他的肚子,去裏面瞧瞧。”他手裏的折扇變成鬼哭刀,在班頭的肚子上量來量去,似乎在思忖哪裏下手比較好。
班頭吓得捂着肚子,一面發抖一面往裏面縮,虛弱地說:“使、使不得啊……我,我覺得我還可以再撐一撐。”
逢雪往前一步,“我有個法子。”
葉蓬舟回頭,笑問:“小仙姑的劍也能開膛破肚?”
逢雪松開了劍,掏出了一根細如毫毛的繡花針。
“小仙姑還會針線活呀!”葉蓬舟像忘了身後還有個生死一線的病人,手撐着臉,只朝逢雪笑,笑得眉眼彎彎,風流旖旎,誇道:“小仙姑,世上還有你不會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