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016章 第 16 章
“何事?”另一個道人聽見動靜,急忙轉頭,只看見個少女立在血泊裏,手裏提着個覆滿黃毛的腦袋,冷笑:“我以為是什麽邪道人呢,原來是兩只黃皮子。”
兩只黃皮子還未修成人形,只是他們穿着道袍,背對他們,看背影人模人樣,才讓逢雪錯認。
冰冷月光照在一方庭院中。
拿蒲扇的道人扭過頭,腦袋長滿黃毛,長頸尖嘴,兇狠看着她。
什麽道人?
一只坐在矮凳上的黃皮子罷了。
被逢雪戳破,它的尾巴從寬大道袍底下鑽了出來,晃來晃去。
逢雪把手中頭顱抛給它,“聽聞你們黃皮子自稱黃仙,最是護短,死的是你兄弟嗎?”
“你兄弟也太臭了吧。”
黃皮子直立而起,有兩個逢雪那麽高,影子長長。它聽到兩人幾句挑釁,渾身黃毛炸起,一根根猶如長針。
逢雪橫劍于胸前,長劍猛地刺向它的雙目。
葉蓬舟手裏的鬼哭刀甩出,在黃皮子身上割出一道長長傷口,複而回到他的手裏,變成大刀模樣。他雙手握住刀柄,朝那條深黃大尾巴劈了下去。
刀劍齊鳴。
腦袋與尾巴應聲而落。
逢雪行動速度,在血紅飛濺前,扯去黃皮子身上的道袍,一具大黃鼠狼便躺在了血中。妖氣外洩,屍體越來越小,變成普通黃皮子的模樣,無頭無尾,可憐兮兮躺在血裏。
她垂眸看着兩頭血中的小黃鼠狼,忽然心想,她的前生死狀,是否也是這幅模樣?
來不及惆悵,一聲痛苦低吟從身側傳來。
葉蓬舟捂着鼻子,用手揮風,雪白的面孔毫無血色,虛弱道:“太……臭了吧……小仙姑,你為何沒事?”
逢雪看他一眼,說:“我提前封住了自己的嗅覺。”
葉蓬舟拱手,心悅誠服地拜拜她,“小仙姑實在厲害。”
他解下腰間酒葫蘆,喝了口酒,烈酒入喉,這才感覺活了下來,“小仙姑,我們把這兩只畜生丢進丹爐吧!”
逢雪正好這麽想。
他們把兩只黃皮子殘破的屍體丢進了丹爐。本是赤紅的烈焰,在投入妖物的屍體後,多了抹暗綠的顏色。
“這能煉成丹嗎?”葉蓬舟好奇道。
逢雪:“就算是煉成了,也不是那枚能讓他成仙的丹了。”
不過,左右是個邪祟,所謂的成仙,定然也是邪法。
葉蓬舟笑容更甚,“他既然這麽想成仙,我們不如幫他一把,再加點東西進去?”
逢雪與他對視,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桃木百鬼畏懼,不如在爐裏添上一枝;
香灰帶着願力與清正之氣,是極好的驅鬼之物,不如在爐中來上一把;
朱砂可以布陣驅邪,也正好添入爐中……
葉蓬舟蹲在地上煽火,邊可惜道:“若是帶了黑狗血就好了。”
逢雪看着自己的存貨越來越少,心中不由抽痛,沒好氣道:“你放點血不就行了?”
葉蓬舟一怔,随即笑了起來,“小仙姑,你怎麽又罵我?”
逢雪不再搭理他,讓他照看着火,就打量從黃皮子身上剝下的道袍。他們出劍極快,衣服剝得也及時,上面沒沾上太多血。
又多了兩件衣服。
別說,黃皮子本領不多,道袍倒做得挺精致,細看之下,袍子還比青溟山的要做工精細很多。
她把道袍往身上一披。
葉蓬舟看了眼天空,“它們說月中丹才成,時間還早,要不我們去吃一吃饅頭?”
逢雪:“走吧。”
葉蓬舟:“我們身上沾了黃皮子的味道,可以騙過那些鬼魅。小仙姑,你幫我化化形,變成黃皮子的模樣吧。”
逢雪腳步一頓,“化形?”
葉蓬舟點頭,“化形之術不是青溟山的絕活嗎?”
逢雪:“……我不會。”
葉蓬舟微怔,“怎會?你可是淩雲真人的親傳。”他話音剛落,素來剛強的少女抿緊了唇,憤然看了他一眼,別過了臉,冷聲冷氣地回:“我就是不會!你有本事自己去變。”
“啪。”葉蓬舟自覺失言,拍了自己一巴掌,笑道:“自然,誰說淩雲真人的親傳便要精通術法呢?我看小仙姑劍術通神,何須去使術法,分明是逍遙人間的劍仙!”
逢雪心中激蕩的熱血逐漸平息,雪白臉頰漫上羞紅。她意識到是自己反應過激,想到兩世了,還為這件事置氣,不由心中羞愧。
她垂下眉眼,低聲說:“是我語氣不好。”
葉蓬舟不知從哪裏掏出枝筆,“正巧,我也不會變形之法。但妖怪嘛,總要有副妖怪的模樣,小仙姑,我來給你畫幾撇胡子上去。以前我同阿要他們行酒令,誰輸了,便要在誰的面上畫胡子豬鼻王八蛋,別說,我畫得還挺好!”
幾筆過後,兩人雪白的面上多了幾撇胡子。
逢雪看他的模樣,忍不住笑了笑,說:“我怎麽看着像貓呢?”
葉蓬舟看着她,也忍不住笑道:“管他阿貓阿狗,不是人樣就行!”
兩人褪去身上外袍,換上被黃皮子味浸透的道袍,又記住此處後,走出煉丹院子。
這是個富麗堂皇的大院,花園花開錦簇,綠樹如茵,亭臺樓閣,錯落有致。
他們藏在暗處,見許多小妖怪端着各種蔬果美酒,在林中穿梭。小妖們穿着人的衣服,臉上俱戴着一個遮住面容的紗笠。
逢雪摸了摸臉,明白過來,“它們想修煉成人,學着人走路和穿衣,還故意用紗笠遮住了面容。”
這有可能是宴會主人故意附庸風雅窮講究。
畢竟就算戴着鬥笠,這些小妖怪也看上去妖模妖樣奇形怪狀,有的裙子下露出兩個蹄子,有的舉木托的手長滿了毛,有的則扭來扭去根沒骨頭似的。
連形都沒有化好、走路都不會的小妖怪,說不定全是被強抓來的。
倒方便了他們。
逢雪利落打暈兩個小妖怪,和葉蓬舟一人一個鬥笠,從容混進妖精隊伍裏。
“看來胡子是白畫了。”葉蓬舟小聲說。
逢雪“嗯”了聲,“幸好你就畫了幾筆。”
葉蓬舟:“但……”
“但什麽?”
葉蓬舟想起少女畫着貓須杏眼圓圓看他的模樣,臉上一熱,“沒、沒什麽。”
逢雪:“扭扭捏捏。”
兩人混入妖怪隊伍,這些小妖他們并不在意,只在意那位饅頭山君。盛宴擺好,明亮的月色裏,幾只鳥精在娉婷起舞,身形清靈,彩帶飄飛。
一個頭戴黑紗鬥笠,比院牆高出一個頭的妖怪走了出來。
看他露出的蹄子,是只野豬精。
它大聲道:“宴席備好,賓客入座。”
逢雪循聲回頭望去,擰了擰眉毛,心想,好重的妖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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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上要舉行玄門盛會,青溟山的弟子們俱忙碌起來,除了每日的功課,還要招待賓客、交流道理、每日灑掃……
圓月懸在夜空。
夜深,弟子們多結束一日忙碌,在疲乏中進入夢鄉。
易求一易存二前兩天山中鬥毆,被戒律堂罰打了幾十竹棒,又被罰來掃山階。
他們一瘸一拐從山腳掃到門前,肩膀上幾點白,是鳥兒留下的痕跡。
“哥,我的手腳都麻了。”易存二苦着臉埋怨。
易求一拿着掃帚,慢慢爬上山階,累得一句話都不想說。
山階上玉人靜立,微風幾許,吹得她鬓發拂動。
她眉目秀美,如同一座白瓷美人,立在如霜的月色裏,關切地看着兩位少年。
易家兄弟眼前一亮,身上的疲倦似也随風飄去,“風師妹!”
風扶柳走下來,從袖中拿出瓶傷藥,遞給他們。
易存二接過,笑着說:“風師妹,還是你最好,哎呀,我的屁股都開花了!”
風扶柳柔聲道:“等師姐從山下回來,你們要給她認錯。”
易存二臉上笑容垮掉,“為什麽?”
風扶柳依舊秀麗柔弱的模樣,平靜解釋:“我早就同你們說過,早上我哭,并非是師姐欺負我。”
易存二大聲說:“怎麽不是了?她一天到晚就冤枉你,說你不是救沈師兄的人,說你冒領她的功勞。可分明是你最先找到師兄,為了給師兄續命,還傷了自己的靈脈!不是你救了他,還能是誰?”
易求一也不服氣地說:“就是,她一直污蔑師妹你的清白,不就是看你好欺負?她就仗着自己是淩雲真人的親傳,在山上……”
話未說完,風扶柳打斷了他,“不是的。早上我哭和師姐并無關系。師姐并未欺負我,你們應該找她道歉。”
兩個少年見她面上一片沉凝嚴肅,不由有些忐忑。
“師妹,你說實話,她真沒欺負你呀?”
風扶柳點頭。
“那你哭什麽?”
風扶柳沉默了片刻,說道:“想到了一位親人。師姐用劍時,極像我那位親人,再者,我只是撿到重傷的沈師兄,若師兄真是師姐救出來的呢?”
易存二道:“怎麽可能?區區劍術能帶人走出魔窟?再說了,她說自己有殘劍證明她進過魔窟,師妹,你見過那把殘劍嗎?”
風扶柳低下眉眼,輕輕咬了下唇。
“風師妹?你見過殘劍嗎?”
風扶柳回過神,笑着說:“自然沒有見過,也許師姐是遺落在魔窟中了吧。”
易求一嗤道:“什麽魔窟不魔窟,我看她根本沒有進過魔窟,都是瞎說的!咦,沈師兄……”
風扶柳轉過了臉,擡頭望去。
山階盡頭,道觀門下,清俊如仙的少年身披玄色大氅,長睫半垂,靜默望着他們。
樹影搖動,月色清涼,他立在山風中,面上毫無表情,定定望着風扶柳,問:“當真?”
風扶柳:“師兄在說什麽?”
沈玉京沒有再說什麽,瞥了眼風扶柳蒼白的面容,說道:“夜裏風大,早點回去。”
風扶柳:“多謝師兄。”
清朗的月色下,遠方直直升起一股昏暗的霧氣,黑霧裏慘綠暗紅妖紫扭動翻湧,無比詭異,霧氣轉身便消散,融入清涼夜色裏。
他們恰好未睡站在山階前,才沒錯過妖霧騰起的瞬間。
“這是……”易求一臉色大變,“是有妖魔鬼怪在作祟嗎?”
易存二:“我們快去看看,邪祟肯定會傷人!”
沈玉京擰了下眉,“先去禀告師長,如此陣仗的邪祟,你們打不過,不必白送性命。”
兩個少年想起了十裏長街裏死去的同門,心中一凜,連忙點頭說好。
“可是——”風扶柳蒼白着臉,凝視黑霧升起的方向,輕聲道:“逢雪師姐,便是往那邊去的。”
易存二大驚失色:“什麽?她本領不濟,得趕快去救她啊!”
風扶柳微蹙眉頭,糾結地說:“我問過紫雲真人,逢雪師姐接的委托,是個極其簡單的小事,山下的普通術士也能解決。”
“那就好,”易求一松了口氣,“也許只是恰巧都在一個方向,她的運氣總不至于這麽差,這都能遇得到邪祟吧?事态情急,師妹師兄,我們快禀告師長吧!”
然而回頭望去。
山階盡頭空空蕩蕩,只有一片翠綠的葉子,被微風拂動,無聲墜于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