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017章 第 17 章
來赴宴的妖怪,比被山君擄來做活的小妖精們厲害不少。
走在第一位的,是位身披白紗的美人。
美人雙目半阖,長發如雲,步履輕盈,輕飄過花園小道,進入月亮門中。
葉蓬舟小聲說:“小仙姑,打個賭,猜猜這是個什麽妖精?”
逢雪看女妖走路輕盈,好似不在走,而是在飛,便道:“蟲子吧,蜘蛛。”
葉蓬舟:“我猜是只白骨精。”
“為何?”
“紅粉骷髅嘛。”
輕風拂過,恰好吹起美人的白裙,白紗飄揚,露出底下的八條黑黢黢長滿纖毛的節肢。
葉蓬舟笑道:“還是小仙姑你厲害!”
逢雪嘴角揚了揚。
蜘蛛精邁動八條腿,優雅走入月亮門,選了個位置坐下。
又有一白發白須,身材佝偻的老者拄拐行來。
葉蓬舟挑眉,問:“這個你猜是什麽?”
逢雪:“樹妖?”
葉蓬舟笑:“這個我知道,是人參精,你看,他的手腕上纏着根紅線呢。哪家藥房的千年參成精跑出來啦?”
之後陸續有妖怪鬼物加入宴席。
逢雪上一世見過不少妖怪,葉蓬舟也見多識廣,兩人猜妖怪的原型,能猜個七七八八。
盡管周圍都是些魑魅魍魉,他們倒也沒有多怕。
逢雪嘴角翹了翹,身子稍從一對斑鸠姐妹身後探出,好奇往月亮門裏望去。
賓客來得差不多了,那位蔓山君也該現身了吧。
這兒離青溟山并不算太遠,居然能集結這麽多妖物。
她心中不免有些驚訝。
山中弟子接到求助,便下山斬妖除魔,可是妖魔,好似怎麽殺也殺不完。
這世間到底有多少妖魔鬼怪?
“賓客入座,”野豬精兩個前蹄合在一起,聲音洪亮,大喊:“送上美酒佳……佳有……”
“呵呵。”老人參精撫須笑道:“是佳肴。你這小豬仔,別學山下那幫人文绉绉的模樣,快送上酒肉,幹脆一些。”
野豬精便不再磕磕絆絆念詞,豬蹄一揮,讓月亮門外的小妖怪們送上酒水肉菜。
逢雪他們前後的小妖怪便托着木盤魚貫走入了月亮門。他們二人也帶着紗幕,拿起手裏裝蔬果的托盤,跟在妖怪隊伍後,往那頭行去。
野豬精如鐵塔威風凜凜立在門口。
逢雪前面的是對性情活波的斑鸠姐妹。她們應是和豬妖關系好,路過時,豬妖特意提醒道:“你們進去時,離黑衣的男人遠一些,它愛吃鳥。”
斑鸠姐妹吓得瑟瑟發抖,說:“謝謝豬哥哥。”
豬哥哥?
逢雪嘴角上翹,有些想笑。她是忍住了,但身後卻響起一聲低笑。
“誰在笑?”野豬妖耳朵一抖,耳披稀疏黑毛如鋼針立起。
只剩逢雪和葉蓬舟跟在隊伍末,想渾水摸魚都難。
野豬低頭,看着他們兩人。
豬妖體型高大,二人只到他的腰側。
“你們這兩個小妖精,”野豬說話時喘出腥臭氣,如鐮刀的獠牙跟着起落,“怎麽生得這麽矮小?你們是什麽妖?”
那雙又黑又大的蹄子朝逢雪伸了過來。
逢雪剛要動作,葉蓬舟卻往前走一步,笑嘻嘻地說:“豬哥哥,你聞不出來我們的味道?”
他說話的聲音,同死掉的黃皮子很像。
野豬妖又嗅了幾下,“是黃十三黃十四嗎?你們身上怎麽有股人的香氣?”
葉蓬舟笑道:“這不是剛丢了兩個香噴噴的娃兒進丹爐嘛。”
野豬妖:“是了,山君讓你兩去煉丹,你們幹嘛到這來了?快回去,誤了山君好事,就算你們祖奶奶來了,也保不住你倆,山君非得把你們丢進丹爐裏不可!”
逢雪心想,這倒不必,小黃皮子早就被丢進丹爐裏了。
葉蓬舟顯然是信口瞎謅的好手,說道:“月中丹才成呢,我們看着時辰的,等到點了馬上回去。豬哥哥,讓我們進去看看熱鬧吧。”
野豬妖思忖片刻,點了點頭,鐵塔身軀稍轉過去,讓出道路。
逢雪葉蓬舟坦然走入月亮門。
剛進門,豬妖又喊住了他們,“你們怎麽變得這麽矮小了?”
逢雪身形一頓。
葉蓬舟從容地說:“這不是變得更像人了嘛。在各位大王面前給山君長個臉。”
妖怪們吃人,但也執着于修煉變成人。
但凡有些道行,就要将自己捯饬個人樣。長得更像人的妖,在妖怪界總更受歡迎。
豬妖笑得赫赫作響,“就你兩知道偷奸耍滑。”
它忽然道:“快掀開簾子,讓我瞧瞧你們變得幾分像人樣。”
逢雪和葉蓬舟僵住了。
逢雪偏頭,看向旁邊的少年,她不知道葉蓬舟在怎麽想,但此刻,她将手放在袖中,捏緊一張土遁符。
豬妖蹄子朝他們伸過來,要拽他們臉上的紗幕。
葉蓬舟側身一躲,躲開那只豬蹄,不等豬妖起疑,他轉身把袍子一撩,笑道:“你這老豬,和你說好話你磨磨唧唧的,想我給你放個屁嗎?”
豬妖應是吃過屁虧,馬上捂住鼻子閃到一邊,“敢現在放屁,山君得剝了你的皮。”
葉蓬舟哈哈大笑,拉住逢雪的手,走入宴席裏,閃到角落靜靜觀察。
逢雪:“你可真能糊弄。”
葉蓬舟剝好盤中瓜子,丢入口中,笑着說:“是這些妖怪太蠢了些,好糊弄。”
兩人交談間,忽見一道薄薄的黑霧從遠方樓閣升騰而起。霧氣裏又有一縷縷幽黯的綠、紫之色,很是詭異。
霧氣只一股,但轉瞬便散開了。
逢雪心中微凜。每當有大妖大魔出世時,便會發生天地異象,天裂、地動、山崩……
饅頭山君出來,能冒出一縷黑霧,說明它實力強大,也算舉手能覆滅一座村莊的厲害妖魔了。
但是看這縷霧氣,又像屍氣又像鬼氣妖氣,看不出山君到底是屍是鬼還是妖。
葉蓬舟繼續磕瓜子,“邪門的玩意,小仙姑,要吃瓜子嗎?”
逢雪搖頭,“你吃得下妖怪的東西?”
葉蓬舟:“這有什麽吃不下的。”
逢雪低聲說:“你沒聽過一個故事嗎?”
“什麽故事?”
逢雪壓低了聲音,徐徐講述:“以前在北境,有一對姐弟,同外婆一起住在偏僻的山上。某日,外婆下山走親戚,囑咐姐弟關好門窗,莫讓歹人進來。”
“到晚上,敲門聲響起。阿姐到門口問,是誰在敲門?”
“門外聲音回道:是你外婆咧。”
“阿姐卻道不對:外婆,你的聲音為何變啞了?”
“門外回:是吃滄州的面餅刮着嗓子了。”
“阿姐打開門,看見果然是外婆。當天晚上,他們睡在了一起。晚上阿姐迷迷糊糊,聽見有嘎吱嘎吱的聲音,便問:‘外婆外婆,你吃的是什麽咧?’”
“外婆回:是滄州的面餅子。”
“阿姐問:吃面餅子為何會這麽響?”
“外婆:滄州的面餅吃起來像石頭一樣咧。”
“阿姐央求:外婆,給我一點吃吧。”
“窸窸窣窣聲音響起後,外婆遞給了阿姐一小片面餅子。阿姐用手一摸,果然硬硬邦邦,只是為何這麽濕呢?此時月光移動,穿透木窗縫隙,照在阿姐的手上。她這才看清,手裏的不是什麽面餅,是弟弟帶血的手指頭,回頭望去,床上的哪是什麽外婆,是只穿着外婆衣衫的老狼。”
逢雪說完,望向葉蓬舟。
少年果然沒有再吃了,把手裏的瓜子放進木盤裏。過了片刻,他咂摸出來不對勁,“你這個故事……結局是什麽?”
逢雪唇角揚了揚,說:“阿姐把老狼砸死了,為弟弟報了仇。”
葉蓬舟:“用什麽砸死的?”
逢雪抿緊了唇。
葉蓬舟:“不會是用真·滄州的面餅子吧?”
見逢雪沉默,他便知自己猜對了,笑道:“好家夥,編這個故事的人,是有多恨滄州的面餅子?”
這個故事的結尾,是阿姐從枕頭下抽出一張面餅子,把狼外婆一下拍死。據說是某個南方來的文人,第一次吃滄州面餅子,被噎着後又被刮了喉嚨,深感世上竟有如此梆硬的餅,一邊啃餅一邊憤而提筆,結合當地山上老狼成精進屋吃人的傳說,編了“狼外婆”的故事。
葉蓬舟問:“小仙姑,你們那的面餅子真有這麽難吃?”
逢雪:“那本是部隊行軍時,士兵們揣在懷裏的餅子,為了保存久,不免幹硬了點。”
葉蓬舟笑:“那文人也太矯情了,吃個餅子,還能硌了牙?這麽寫段子編排人家。”
逢雪:“還真能……山君出來了。”
兩人不再閑聊,警惕地望着那座冒出黑霧的樓臺。
妖怪們本來吵吵鬧鬧地吃肉喝酒,聽見豬妖通報蔓山君到來,也安靜了一小會,表示對蔓山君的尊敬。
逢雪掃了眼。
修為略低的妖物此刻噤若寒蟬,高一些的動作便自然些,只有三個妖怪無視山君,自顧自做自己的事。
蜘蛛精美人頭顱面無表情,眉眼半阖,而胸前的衣袍卻已敞開,八只眼睛咕嚕咕嚕轉動,嘴巴一張一合,不停咀嚼桌上的肉食。
這才是它真正的腦袋,至于頭頂白玉美人,也許是哪家可憐的美貌姑娘,被這愛美的妖怪頂在頭頂。
被野豬妖特意提起的黑衣男人,此刻左擁右抱,将那對斑鸠姐妹抱在懷裏。兩只可憐的小鳥吓得瑟瑟發抖,翅膀不停顫動,卻被男人死死摁在臂中。
他如同人間愛美人的浪子,笑着掀開美人的紗幕。
斑鸠姐姐身體軟軟倒了下來,片刻,地上只剩一堆女子的紗裙。
男人嘴角上揚,露出猩紅的信子,繼續充滿愛意地亵玩斑鸠妹妹。
而最後一人,坐在角落一張桌上,安靜地自飲自斟。他披黑色鬥笠,渾身被黑暗包裹,只露出倒酒的一只蒼白的手。
逢雪凝神看了那只手許久。
五指修長,關節分明,不像是妖怪的手。
蔓山君在一衆小妖的簇擁下徐徐而來。
逢雪把視線移向了宴會主人。
蔓山君是個面孔紅潤,笑容和藹的老者。
他手拿拐杖,白發白須,身上的靛藍長袍繡滿的仙鶴,仙鶴栩栩如生,振翅欲飛。
看起來一點都不邪異,反而有幾分仙風道骨。
蔓山君笑着同妖怪們打了個招呼,坐了下來,剛要開口,一道圓滾滾的人影便匆匆走入宴中。
“山君山君,我來遲啦!”
圓臉蛋小眼睛的中年男人笑眯縫眼睛,懷抱個包裹,“幸好還不算太晚,有幸讓山君嘗嘗我特意為您買來的百年醉。”
蔓山君笑道:“夜磨子,才幾日不見,你獲得什麽機緣?怎麽修煉得這麽像人了?”
“是啊是啊。”黑衣男人嗅着斑鸠妹妹,說:“你的那條又長又黑的尾巴呢?”
男人一臉痛色,“什麽奇遇啊!我為山君奪寶時,遇見個了不得的劍客,她把我的尾巴斬斷啦!”
逢雪聽見這話,再看那男人,便覺他賊眉鼠眼,和那只碩鼠确實相像。
她心中笑道,他們也真是有緣,居然在這兒又遇見了。
原來碩鼠壯起膽子去雲婆婆那奪寶,是為了參加蔓山君的酒宴。
黑衣男人奇道:“劍客有這麽厲害?說出他的模樣,若我見到,幫你一口吞了他!”
碩鼠嘆氣,“就一個小姑娘,誰想到劍術如此高強。”它的聲音頓住,忽而在空氣中嗅了幾下,“奇怪,我好像聞見她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