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025章 第二十五章
謝昭寧起了一大早, 迫不及待地奔向均安堂,因着堂祖母的壽宴,她一天未見過祖母, 便已經覺得十分想念了。
老年人睡得總是少的, 周氏也已經起身了,正由梅姑服侍着敷臉。
見到外面還是深藍的天,幾點寒星斜斜地挂着, 孫女就已經一臉興沖沖地跑了進來, 周氏含笑:“你怎來得這樣早,又不是大請安的日子, 可吃早膳了?”
謝昭寧笑眯眯地道:“來同祖母一起吃早膳,再去母親那裏學算盤!”
她現在将自己的日程安排得滿滿當當的, 既是有機會重來,她便不想再做曾經那等無用之輩。故和母親說好了, 早上同她一起學打算盤, 下午再去歸風堂進學,姜氏重新給她請了個老夫子, 要教她讀書。
不過姜氏請的老夫子學問雖淵博,為人卻十分古板, 她有不通之處, 老夫子并不願意與她多講,只是板着一張臉,讓她回去把書讀透記下就罷了。
謝昭寧不由得想起曾經, 她偶然在寺廟裏遇到的那個隐世的僧人,他不但教過自己下棋, 還給自己講過佛經上的話,亦是娓娓道來, 融會貫通的。哪怕她一時聽不懂,他也不會生氣,而是會耐心地再同她多講幾遍。那時候她人生困頓,若不是這位神秘僧人在旁邊用佛經開解她,恐怕她只會更加的難受。因此除了祖母還有阿七,這個神秘僧人也對她也是很好的人。只是上次派紅螺去前世遇到他的藥王廟去問過,紅螺并未找到此人。看來只有哪日她得空了親自去找尋他,才能有下文了。
周氏笑着讓梅姑趕緊布膳,她年老了,吃的都是些軟爛易克化的東西,為着謝昭寧來吃飯,便讓小廚房準備了她喜歡的羊肉包子,筍潑面。
謝昭寧夾了一塊羊肉包子吃,咬破包子皮後便是羊肉的濃湯入口,羊肉鮮甜,回味無窮,這樣的包子很是得她喜歡。随即她同祖母講自己在堂祖父家擊鞠的經歷,如何大殺四方,如何贏得滿堂彩,就連男子都不如她,末了還問周氏:“祖母,我厲不厲害?”
周氏笑得極開心,摸了摸她的頭道:“好,就應該是這樣的,我們蠻蠻就是要光彩奪目的,叫他們都看看我們蠻蠻有多好!”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謝昭寧看着周氏病重的面容,似乎煥發了蒙蒙的光亮,她的眼眶微微濕潤了。她做這些,最終都是為了要祖母高興,只要祖母高興,病就能好一些了。
周氏又說:“不過祖母最高興的,還是你與你母親和好了。我以前瞧着姜氏有些糊塗,總是疼那個假的,不知疼你。如今她也知道疼你了!”
周氏的心病,還是在因她弄丢了昭寧,以致昭寧和家中親人們關系不善上。謝昭寧也知道。
至于母親,如今雖和母親和好了,謝昭寧卻還是未如同信任祖母這般,全然地信任母親。她總覺得也許哪一日,她犯了什麽錯,母親又還是會不相信她,又還是會去同旁人好。
周氏因着高興,又要多添一碗粥,謝昭寧笑着給祖母添粥夾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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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孫二人正熱熱鬧鬧的時候,外頭又響起了通傳的聲音,謝承義也來探望周氏了。
他來時也風風火火地,身後跟着兩個小厮擡他給周氏帶的東西,進來就跪在地上行了大禮,朗聲道:“昨夜歸來知祖母歇下了便沒有叨擾,今日孫兒來給祖母請安了!”
謝承義今日認真地梳洗了,頭發以銀冠束起,劍眉星目,又着了一身利落幹淨的藍色圓領長袍,身量也高,比昨日的他看起來更英氣逼人。他的長相是有五分像姜氏的,自然好看。謝昭寧記得,前世兄長極受汴京那些女兒家追捧,謝家放出要給謝承義尋一門婚事的消息,說親的官媒、私媒便踏破了謝家的門檻。畢竟他年輕英俊,還有真正的官身,這在世家子弟中已經很難得了。
周氏看到謝承義眼睛一亮,趕緊上前将他扶起來,道:“一早得了信知道你回來了,祖母還正想着,你就來了!”又問他慶陽府那邊累不累,這次回來要留多久之類的話。
謝承義幼時,父親母親都忙,他幾乎是周氏帶大的,因此與周氏也極親近。
謝承義扶着周氏坐了回去,道:“祖母放心,孫兒這次回來,要進右衛當差,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去慶陽府了。定在家中好生給您老人家盡孝!”
一件又一件的喜事,周氏自然高興。又想起旁邊的蠻蠻,笑道:“蠻蠻也一早便來了,你們二人倒不愧是兄妹,竟都這麽早來給我請安!”
謝承義這才看到旁邊的謝昭寧。只見她簡單地穿着件蘭色纏枝紋的褙子坐在那裏,頭發也梳得簡單,身形有些荏苒,表情淡淡的,他一時有些不自在。
而謝昭寧早已經做好了準備了,知道面前這個不是她記憶中那個哥哥,他還沒有經歷過世事,只能把他當成從前的謝承義看待,因此她燦燦一笑,對着謝承義颔首道:“哥哥安好。”
縱然如今與謝承義關系不好,她卻還是應該盡了她妹妹的本分,努力讓謝承義明白過來。一是為了祖母的身子,二是畢竟敵人強大,只有将哥哥收攏,她才能少些麻煩。
她對謝承義的性子十分了解。
謝承義剛正不阿,憫弱憎強,以驅除契丹,收複幽雲十六州為己任,他并非什麽壞心腸的人,相反,他為人極是熱心腸。而在她回來之後,的确是被有心之人引導,幹了太多欺淩弱小的事,他是這樣的性子,如何會不憎惡了她,喜歡謝宛寧呢。
謝承義也是十分固執之人,又與謝宛寧甚是親密,要想讓他明白恐怕極難,她只管盡人事就可了。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謝昭寧還是他的妹妹。謝承義也勉強颔首道:“昭寧妹妹安好,你倒是來得極早。”
謝昭寧又笑道:“到祖母這裏趕早膳罷了,聽聞哥哥的風宣堂尚未歸置好,我今晨派女使送了一套黃花梨的桌椅過去,不知哥哥可有看到?”
謝承義不知道她竟給自己送了東西來,想到昨夜和母親說的那些話。他不太習慣這般的謝昭寧,有些別扭道:“出門太急,還未看送了些什麽東西來。”他這一回來,父親、母親,其他兩個妹妹,乃至堂祖父都給他送了東西過來,一時半會兒自然來不及看。他又道,“不過還是謝過你了。”
周氏看着兩兄妹說話只是微笑,以前這兩兄妹碰在一起便是吵,如今這般,已經算是關系有所改善了。
正是此時,女使在外面通傳,說是青塢姑娘來了,有些院中的事要與謝昭寧商議。
謝昭寧就站起來,對祖母和謝承義道:“那祖母與哥哥先敘舊着,孫女有事告退了。”
周氏含笑點頭,叮囑謝昭寧定要注意休息,莫要太累了,才目送孫女離開。
周氏回頭就對謝承義道:“你如今回來了,該好生同你妹妹相處。這才是你一母同胞的妹妹,你可知道?”
謝承義只要想到謝昭寧做的那些事情,就實在是無法接受自己這個親妹妹,但是知道祖母身子不好,他也不會在祖母面前說那些話,只是胡亂點頭道:“祖母放心,孫兒心裏明白。”
周氏這才躺了回去,靠着一個沉香色的大迎枕,目光落在漸漸要亮起的天色上。她只要昭寧在這個家裏好好的,與父母兄弟都好起來,她就心滿意足了。哪怕哪一天她撒手人寰了,心裏也是舒暢的,若是不能看到昭寧與家裏人好起來,她是死也不能瞑目的。
謝昭寧走出均安堂,只見青塢臉色頗有些凝重,邊走邊與她低聲說,“昨夜郎君突然見了三娘子,後又請了夫人過去,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
謝昭寧早讓紅螺在正堂,東院都安排了灑掃的人,若是這些人有什麽動向,她第一個便能知道。
她想引這些人行動,暴露蹤跡,不過也想着,她們自然會着急,要對她也采取行動,這她也不怕。只要她想要的東西找到了,那麽一切便能翻盤。
此時兩人剛走到錦繡堂的後門,卻見未亮的天色中,紫藤花架掩映的門楣下,有個女使的身影正在着急地踱步。
謝昭寧走近了一看,卻是有些吃驚。
是母親身邊的含霜!
她只簡單穿了件粗布的短褙子,頭發上也并無飾物,宛若粗使丫頭打扮的模樣。神情好似十分焦急。
她走近後喊了一聲:“含霜,你怎的在此處?”
含霜看到她,眼眸驀然一亮,連忙走到她身前,匆匆地行了個禮道:“娘子,奴婢有要事要禀,這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能不能到裏面去說話!”
謝昭寧見四下并無人注意,立刻帶着含霜進去,撿着少人的路走,從後院進了冬暖閣之中,才問:“究竟是何事?”
含霜也并不耽誤,立刻道:“娘子,您不知道,昨夜郎中查出當初,從明珊娘子袖中滾出的小玉瓶,是三娘子所買。叫了三娘子過來問話,可三娘子卻當即便說,是您讓她買的。且還說……還說是您意圖讓二娘子毀容,才有此行為!
“郎君雖屏退了左右,但是奴婢們跟在夫人身後,也聽了這些話,當真是好生氣憤,奴婢們雖與娘子相處的時日不長,但是娘子您是都統大人教導出來的,絕無這般害人的心性,定是她來污了娘子的!”
謝昭寧輕輕一笑,含霜含月當真是姜家教導出來的,對大舅舅家實在有好感,連帶着看她都是盲目地好,竟在這種時候,都這般相信她。
她知道謝芷寧她們會采取行動,果然如她料想的一般。藥的确是她對謝宛寧下的,她也并不後悔。可是真正在背後謀劃這件事的,想引她做惡事的是謝芷寧二人。她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如今她們卻來倒打一耙!果然是真的令她惡心。她問道:“父親可信了?”
含霜頓了頓又說:“郎君一開始不信,但是春景也跪下來說她看見了,郎君便信了七八成。現已經派人拿着那玉瓶去尋藥鋪了。奴婢們估量着,若是刻意陷害,定是早就将這些都設計好了。郎君已經生了大氣,說若最後真的查到是您所為,定是要将您禁足至出嫁的,到時候您便十分被動了!”
謝昭寧嘴角輕扯,她們這次竟連春景也拉上了,看來的确是被她逼出了狠招。這便是正好,趁此機會,一舉除去。她問:“那母親如何看?”
含霜便繼續道:“夫人一開始也是不信的,但是兩人都言辭鑿鑿,夫人便不得不信。不過夫人立刻向郎君求情,說即便是您所為,只要您在查清事實之前,向郎君請罪認錯了,便不禁足。郎君還是松了口風,說只禁足您一年。還叫我們在場之人都不能告訴您。”
說着含霜拉住謝昭寧的手,道:“娘子,您快去找郎君吧!眼下這局,您恐怕已是難以破解。您去找郎君說,去辯解一番。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說不定不禁足也是可以的!”
原來含霜冒險來找她,是來勸她去找父親說明的。
她笑道:“含霜,你這般過來,可有人看見了?”
含霜一愣,随即道:“今兒本就是含月當差,夫人回去後便寝食難安,又不能來找您,含月伺候了夫人一晚上。奴婢本就該在屋中休息。悄悄地拿了粗使丫頭的衣服換上,來找娘子,又是走的僻靜小路,想來是沒有人看到的。”
謝昭寧卻道:“若是當真被人看到了呢?”
含霜便咬咬牙道:“只要娘子能脫離罪責,不被禁足至出嫁,奴婢就是被郎君打死也算了。”
謝昭寧心中很是感動,但是她告訴含霜:“含霜,多謝你來告訴我這些。你和含月幫我的恩情,我心中極有數,日後決不會虧待了你們。你先回去吧,今日之事,千萬不能對任何人提起。”
含霜一愣,她着實沒想到,她把這件事告訴謝昭寧,她雖然生氣、憤怒,但都似乎早有預料一般。不知為何,她突然有種預感,大娘子是決不會去找郎君說明的。
她拉住大娘子的手,勸道:“大娘子,您不要耽擱了,還是快去找郎君說明情由吧!能少罰一些,便少一些!”
謝昭寧卻嘴角微翹,看着含霜擔憂的神色,她告訴她:“含霜,我是定不會去找父親說明的。一是為了你們,或者你們沒來告訴我,我能帶着證據直接去找父親。但是你們來了,她們便勢必會知道。她們這些人在府中多年,勢力根深蒂固,耳目通達,絕非你們能藏得住的。只要我現在去找了父親,她們便可拿出證據來,說是你們告訴了我,父親有令你們還悄然為之,定是在家裏留不下去了。”
含霜一愣,她和含月一合計,這事決不能不讓大娘子知道,因含月要當值,便是她冒險前來。可是大娘子如今卻告訴她,她早就被人注意了?
随即謝昭寧又笑道:“這第二,卻是我這般去辯駁,不過是洗脫我自己的罪責。這是下策,永遠在她們的被動之中,我自有其他的辦法,叫她們永遠都別想再興風作浪。所以你先回去,和含月一起好生照顧母親,不用擔憂我這邊,要保重自身為好。”
含霜發愣地看着謝昭寧,這仿佛是她第一次,鄭重地看着大娘子。
以前她和含月看大娘子,雖是帶着親近和憐愛,可也知道大娘子在這家裏是彷徨無措的。宛如初生的小獸,面對波谲雲詭的環境,根本不知該如何是好,所以才橫沖直撞,弄得自己遍體鱗傷。她們也不過是仆婢,只能幫着勸勸姜氏,可姜氏身邊也還有春景,春景是掌事女使,比她們二人還要高一層,許多事她們也無奈。可是不知為何,她現在看着大娘子,卻覺得她鎮定淡然,并且從身子骨裏,透出一股不屈的傲氣來。
仿佛她們是可以相信大娘子的,并且仿佛,大娘子是可以保護她們的。
不知為何,她的眼眶莫名紅了。點點頭道:“好,大娘子,我聽您的。”
此時紅螺風塵仆仆地從外面回來了,她進來就看到含霜竟然在,略有些驚訝。
但是大娘子告訴過她們,含霜和含月都是值得信任的,只當做自家人來看待就好。
因此紅螺并沒有多想,徑直撲到謝昭寧面前,随即俯身在謝昭寧耳邊,告訴她:“大娘子,您想要的東西成了!”
謝昭寧聽到這裏,眼眸微微一亮,随即緩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