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026章 第二十六章
夜涼如水, 謝芷寧正在白蕖院中用鳳仙花染指甲。
她喜歡将指甲染得淡淡的,只有一抹微微的紅色,不顯眼不張揚。她知道自己不如兩個姐姐貌美, 便在這些地方用心鑽研。她的膚色并非極白, 因此配不了明豔的正紅色,但是這樣也還是襯得她指甲瑩瑩。她的貼身女使白蘅在一旁誇贊:“娘子這樣染指甲極好看!”
謝芷寧就笑:“是姨娘教我這樣染的!”說着露出些懷念的神色,“姨娘已經去了兩月餘了, 也該回來了。”
她自幼養在蔣姨娘身邊, 情分極深。蔣姨娘是個十分有閑情逸致的人,琴藝、點茶、梳妝都十分精通, 知道女兒資質不算極好,也盡力教她如何修得漂亮, 教她如何突出自己的優點,走在外面旁人亦會誇贊一聲清秀可人。她雖未繼承蔣姨娘那般的美貌, 卻繼承了姨娘的喜好。
白蘅将她手上纏的紗布解開道:“姨娘雖身未回來, 前兩日卻給您寄了一套嵌東珠的金累絲簪子回來呢,說您還有一年就要及笄了, 存下來到時候便可以戴了。”
謝芷寧想到自己的姨娘便滿眼含笑,“姨娘雖出門在外, 心裏還是記挂着我的。”又喃喃道:“可惜姨娘臨走前交予我的事, 還未完全處理好。”
白蘅道:“娘子卻也不急,如今不正在慢慢處理麽!等姨娘回來,正能收到娘子的這份禮呢!”
謝芷寧也打起精神來, 想着日後給姨娘一個驚喜。
她知道自己才貌并不出色,父母親并不看重她, 這世間只有姨娘最疼愛她。而姨娘對她要求甚嚴,想要讨了姨娘的歡心, 她便做盡姨娘喜歡的事。有時候想想心中甚是迷茫,她甚至覺得姨娘比宛寧姐姐,比對她還要看重一些,可是姨娘也說了,她們唯有和宛寧姐姐合謀,才能謀算到想要的東西。想到宛寧姐姐平日待她也不薄,兩人又有一起長大的情分,她自也會幫着宛寧姐姐奪得她想要的東西。
此時外面卻有通傳的聲音,說大娘子來看她了。
謝芷寧和白蘅對視了一眼,謝芷寧眉頭微微一皺,自上次的事之後,她深知謝昭寧定是已經起了疑心的,怎的還會來看她?她示意白蘅将桌上染指甲的東西都收拾起來,起身朝着正進門的謝昭寧迎去,笑道:“長姐今日怎的到我這裏來了!”
謝昭寧走進白蕖院的院門,入目是葳蕤茂盛的草木,迎面是三間七架的正房,兩側抱廈貫通,因前院有一片水池,養着許多水蓮花,故得名白蕖院。
本朝士大夫,家中三妻四妾不在少數,父親的妾室卻只有蔣姨娘一個,還是當年母親丢失了她,心神大亂,無法處理家事的時候擡起來的。但蔣姨娘貌美如花,性情和順,學富五車,因此也得了父親喜歡。加之蔣姨娘後來将中饋完全地接過去管,在府中地位越發不凡。
謝昭寧看向謝芷寧,見她是家常的打扮,笑道:“妹妹不會怪我叨擾了吧?”
“如何會呢!”謝芷寧還是像以前那般,和順而笑容滿面,只是沒有上前來挽住她,但是将她往屋中請,道,“只是姐姐尋常不往我這裏來,一時來了,妹妹沒得準備,怕招待不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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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昭寧聽到此,卻輕輕嘆了一聲道:“今日來找妹妹,的确是向妹妹賠罪的。”她讓身後的紅螺,将她早已準備好的東西端了上來,是幾盒滋補的藥材。“此前一直不與妹妹親近,仿佛與妹妹生分了,其實是因那花冠之事,我心裏還有些責怪妹妹。我總想着,當時若不是妹妹跟我說,謝宛寧那裏有着玉蘭花的花冠,我也不會因去搶而犯下大錯,惹得父親母親斥責于我,還差點被重罰了!”
又伸出手來,皓白如雪的手腕上,戴着一對羊脂玉的镯子:“可是昨日翻到這對玉環,方才想起我初回府的時候,還是妹妹來親近我,送了我這對玉環,想念起和妹妹這大半年的情分,覺得自己這般實屬不應該,特來向妹妹賠罪。”
謝芷寧的目光閃了閃,笑道:“原來姐姐是因我這番話而與我生分,我心裏還惴惴着,不知道怎麽了!”又說,“既然是誤會,解開便好了,我也不會責怪了姐姐!咱們姐妹就還如同過去那般好!”
說着拉了謝昭寧坐下。
此時白蘅已經端着茶點上來,又親自鋪開了點茶的用具,要烹茶與兩人喝。
謝芷寧繼續說:“正好,姐姐不來找我,我也是要去找姐姐的。姐姐可知,過兩日堂祖父要給哥哥辦接風宴,還要舉辦賽馬會呢。”
謝承義立功歸來是大事,本來不日前才舉辦了壽宴,父親便想着只在榆林謝家辦個接風宴罷了,但是堂祖父聽了不同意,說這是謝家的榮膺,要在東秀謝家辦,并且私邀幾個相熟的世家一起相聚。
謝昭寧笑了笑:“我自然知道,妹妹有什麽說法嗎?”
謝芷寧就緩緩道:“姐姐難道不知,我聽聞衛郎君這次也要來呢!姐姐難道不前去,再見見衛郎君?”
謝昭寧嘴角的笑容不變,謝芷寧還在利用她喜歡趙瑾一事,誘她去參加接風宴!她究竟是在試探自己是真是假呢,還是覺得此前的告發還不夠,想要利用此事,将她打到底呢。
據她對趙瑾的了解,他雖貴為順平郡王嫡次子,但是極淡泊名利,并不喜歡這種場合,只是借了高家外侄的名頭在外行走罷了,勢必不會來的。
于是她就嘆氣般道:“便是見了衛郎君又能如何,他又不喜歡我,我見了他,徒增傷心!”
謝芷寧并不愚蠢,她此刻若真是表現出了對趙瑾的興趣,倒反而引起謝芷寧的懷疑。
她就看到,謝芷寧的表情漸漸和緩下來,果然是為了試探她的真假。
随即謝昭寧看了看周圍伺候的女使,道:“你們都先退出去。”
待人都退下了,她才靠近了謝芷寧,拉着她的手道:“衛郎君的事暫且不提,我卻有一件別的事托付你。”
謝芷寧道:“姐姐但說無妨!只要我能幫忙,勢必不會推辭。”
謝昭寧緩緩道:“你也知道,這幾次的事,都是因謝宛寧而起……本我心裏就不喜歡她,覺得以前是她搶了我嫡長女的位置,回來後又得父母寵愛,如今哥哥回來了也寵她。我心裏難受極了,所以想要對付于她!還望妹妹幫我!”
說着,她眼神中透出些許冷毒的光來。
謝芷寧眼中微微一閃,以前謝昭寧做種種惡事,都是有她的誘使在裏面。諸如掌掴禦史臺家的庶女,是她引謝昭寧聽到那庶女罵她,又如重罰女使,是她讓謝昭寧誤以為那女使輕蔑她。但是謝昭寧縱然并不喜歡謝宛寧,卻未曾主動說過要害謝宛寧的話。
她心中微微一動,倘若謝昭寧真有此意,她要是能将此事揭到父母親面前,那便連證據也不用設計,直接便能将謝昭寧送去靜心庵教養了!那姨娘的心頭大患,便也徹底沒了!
謝芷寧露出些為難的神色:“姐姐可想好了?倘若被父母親知道,姐姐恐怕會被重罰的……”
謝昭寧卻說:“我自是已經想好了,後日便是接風宴了,到時候在堂祖父家中魚龍混雜,我在她的茶水中動手腳,旁人勢必不會察覺!還望妹妹替我引開旁人的主意,我才好去動手腳……”
紅螺在自家娘子背後聽着,震驚地瞪大眼,娘子亦并未告訴她們,她的設計是什麽。她們不是……不是要澄清自身嗎,怎的娘子反而還要跟謝芷寧說這些呢。謝芷寧若将這些話捅到郎君面前去,娘子的處境豈不是更危難了!
她心中有些許着急,但是娘子正和謝芷寧說話,她是怎麽也不能插嘴的。
謝芷寧也有些意料不到謝昭寧竟說出如此話,她仿佛有些為她擔憂,仍然勸道:“姐姐不再多想想麽,如此這般行動,妹妹是為姐姐擔心!”
謝昭寧卻堅決道:“妹妹不必再勸我了,以前我便憎恨謝宛寧,但父母好歹是未曾偏心的。可是哥哥如今回來了,哥哥的眼中只有謝宛寧,哪有我半分。明明這些都該是我的,我自然不能容忍她奪去!”
她又握着謝芷寧的手,又說,“自我回府了,妹妹就是對我最好的人,旁人都不信我,可是妹妹卻願意親近于我。如今我實在是忍不了了,妹妹難道忍心不幫我嗎?”
謝芷寧亦不過是假意相勸,她自然巴不得謝昭寧自己犯蠢,免得浪費了她們的手段。以前的事,許是她在背後引導冤枉謝昭寧,或是像小玉瓶之事,是拟了假話來誣告謝昭寧。有時候她想到謝昭寧對她似乎是好,心頭或許還有些猶豫,但是經了前幾日之事,她也不再猶豫了,覺得謝昭寧對她也并不是真心,即使如此,那她也不必客氣。如今這是謝昭寧自己要做的,她要去送死,怪不到她頭上來!
到時候亦告訴宛寧姐姐此事,二人利用謝昭寧此舉合謀算計,定能将她徹底打到谷底!
謝芷寧想到這裏,才露出仿若堅決的神色,道:“我對姐姐的真心自是不必說,姐姐放心,只要姐姐有這般想法,妹妹一定助姐姐達成!哪怕對妹妹自身有妨害,也在所不辭!”
謝昭寧垂眸,看着謝芷寧那新染了丹蔻的手。她想起自己下宗□□的時候,聽到謝芷寧說自己的話。
“那些事我從未做過,都是姐姐做的,我也是迫不得已,我若是不幫忙,姐姐便不會放過我!”
“我亦時常勸阻姐姐,可是姐姐并不聽從,我也只能私下幫幫他們罷了……姐姐心腸歹毒,遠超了我的預料,竟還對林夫人下手,我十分震驚……”
而她呢,被關在宗正寺中,連個辯白的機會,旁人都不會給她。只能任由謝芷寧一句句地加重她身上的罪孽。
後來她随着蔣姨娘與謝宛寧,成功地忝居高位,榮華富貴。
所以這些前世種種,她都該同謝芷寧一一的,算清楚。
她拉着謝芷寧道:“妹妹這樣待我,我真是再感激也沒有的。”
謝昭寧從白蕖院告辭出來,紅螺扶着她,才急急地小聲問:“娘子,您這是何意……您當真要對謝宛寧動手嗎!咱們本就是岌岌可危,還有小玉瓶之事沒有澄清,您若是真的動手,怕就真的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紅螺雖手段狠毒,畢竟年紀還小,看不透她真正的做法。謝芷寧看着她焦急的模樣,卻只是笑笑。
紅螺看她竟還笑得出來,更是着急,以為大娘子當真是急得不顧手段了。
她自己想了許久,咬咬牙,豁出去一般地說:“即便您真的想動手,有奴婢在呢!奴婢這便潛入謝宛寧院中,在她的飲食裏下藥,将她了結了,日後定不會讓她再煩擾娘子……娘子切莫髒了自己的手!”
謝昭寧又笑了笑,紅螺的想法甚是可愛,謝宛寧是心思極其缜密之人,且她身邊自有更厲害之人坐鎮,紅螺便是搭上自己也不能成功。何況她再也不會允許她身邊任何一個人為此搭上性命。
她道:“莫要着急,你等着看就是了。”想了想又道,“多事之秋,我們這邊發生的所有事,你要找人看好,切不可傳到祖母那邊!”
她要準備來一番大的了,決不能讓旁人利用了空子,刺激了祖母去。
紅螺颔首:“娘子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