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 第論道
◇ 第69章 論道
“師尊,什麽才配叫做道?”
……
另一邊,宋宴旁邊的君臨微本體心下一動,雙目間隐隐有靈力流轉,這段時間分身經歷的所有事情記憶就傳回他的腦海裏。
如果不是他的出生讓沉浸喜悅的父母放松警惕,也許就不會有人發現端倪。
如果不是這段不該存在的孽緣,兩個人或許能保得兩全。
君臨微感覺自己仿佛走進死胡同。
他無法克制不去想,強行将自己的誕生與父母的悲劇聯系在一起。
他不想變得如此魔怔。
可一想到記憶裏只見了寥寥幾面的君牧川。
還有記憶最後,回雲谷裏,虞安禾撕心裂肺的吶喊。
心被人為扯得七零八碎。
他總是忍不住去想當初。
無端地,君臨微羨慕起尋常百姓家來。合家圓滿,沒有生死相隔,骨血分離。
“師尊。”
宋宴的聲音讓君臨微沉浸的思緒飛回。
君臨微閉着眼緩了緩,再度睜眼時,又是外人眼中的清冷似雪的君長老。
但他看向宋宴時總會捎帶些不顯于人前的溫柔,兩人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宋宴的興致不高,他回想君臨微方才的神情。
他第一次從君臨微的眼裏看到了一絲破碎。
作為唯一的徒弟,宋宴見過不同神态的君臨微。
發呆的,笑着的,怒罵的……
這是第一次,宋宴只看一眼,就心慌慌的,下意識地,他就喊出聲來。
剛出聲人就有點後悔。
又在擅自越界。
好在君臨微沒有嫌他聒噪,宋宴在心裏松一口氣。
同樣,君臨微也沒有如從前那般用眼神詢問他。
此時看君臨微雙目清明,神志清醒,但宋宴總覺得,君臨微還陷在自己的情緒裏,并沒有完全脫離出來。
接收到徒弟的關切目光,君臨微心下一暖,暫時放下心中執念。
如今,他已經有将關心的人庇護在羽翼下的能力。
當初的事情,不會再發生第二遍了。
雖說君臨微有意與宋宴拉開距離,但對方畢竟是自己徒弟,不聞不問,似乎太過冷漠?
“咳咳。”
君臨微假意咳嗽幾聲,立馬就吸引住宋宴的全部注意力。
“你聽了半宿,可有感悟。”裝出一副過問徒弟課業的嚴師樣。
“修煉時,要靜心屏息……”
宋宴一板一眼地回答道,囫囵說上半柱香。
看着宋宴條理清晰,意志堅定,君臨微點了點頭,眼裏流露出一抹贊許之色。
但可不能讓徒弟的尾巴翹上天去。
“悟性不錯,但萬不可松懈,要戒驕戒躁,腳踏實地。”
宋宴的尾巴并沒有翹上天,相反,幾乎埋進泥地裏。
師尊以前都會喚我阿宴的。他失落地想着。
宋宴真從區區半天時光裏就悟出這麽多道義來?
實際上,并沒有。
臺上白發蒼蒼的老頭講的內容,宋宴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恰恰相反,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借着餘光偷偷打量君臨微。
宋宴看見君臨微靠在椅背上,阖着雙眼,眉間像是籠上一層陰雲。
他不知道師尊想到了什麽傷心事,身為被日漸疏遠的徒弟,顯然,他也無權過問這些。
只是,趁着君臨微心思沒放在這裏的每一秒,宋宴都如饑似渴地,用目光描摹他的臉廓。
在君臨微看不見的地方,宋宴仿佛變得格外放肆。
可他只需要一個眼神,宋宴的所有心思都會偃旗息鼓,消散無影無蹤。
沒有人教過宋宴,關于感情的一切,親情,友情,師生情,或者是,愛情。
他也毫不在意這些,不會花心思将自己心上一丁點情意分門別類。
宋宴只知道,君臨微于他,是世上唯一特殊的存在。
這樣就夠了。
哪怕是把命給師尊,他都願意的。
只要君臨微永遠不抛下他。
至于對君臨微的問題,宋宴也并非胡亂作答。
開玩笑,師尊提問,宋宴他哪次不是思前想後,恨不得将腦子裏的所有東西都掏出來,力求得到最完美的答案。
自從來到仙洲後,許是此處靈氣充沛的緣故,宋宴感覺自己像打通任督二脈一般,修為“噔噔”往上漲。
不僅如此,之前,宋宴只是一股勁悶着頭,不分晝夜地修煉。但是現在,仿佛塵封的記憶大門就此打開。
當宋宴盤起腿打坐冥想,突如其來的神秘直覺會告訴他,怎麽樣做能更快入定。
又或者修習某一門功法時,宋宴能察覺其中的欠缺,會下意識地去完善不妥之處。
回答君臨微時也一樣,他想過好好答,沒想到一口氣講了一大堆,仔細想想,之前的修煉之路卻如霧裏看花一般,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一層。
缺席了二十年光陰,君臨微只從莫問情的來信中了解到宋宴的近況。
莫問情稱贊宋宴根骨奇佳,難得一見的好苗子,話語中盡顯溢美之詞。
可君臨微對徒弟的印象還停留在,手把手引進門的那段時間裏。
而今,他才恍然驚覺,在修煉一事上,已經沒有什麽可以教給宋宴的。
想想有些落寞,可以預見的是,過不了多久,宋宴就能出師了。
憑他的天賦,想必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但剩下更多的是欣慰,他不求桃李天下,只希望宋宴能夠一展宏圖。
這樣一來,君臨微頓時忘記了之前給自己的教誨:
遠離徒弟,撥亂反正。
他離宋宴的距離縮短了一點。
正當君臨微想要和宋宴交流修煉時需要注意的一些事項,不合時宜的聲音插了進來。
“君長老,請。”
是君清酒皮笑肉不笑地說着。
臺上的那位君家長老已經沒了蹤影,下方一片寂靜。
到君臨微上場了。
君家主的這句話讓君臨微成為全場唯一的焦點。
或好奇,或不屑,或仰慕,不同的目光交織在君臨微的身上。
君臨微卻沒有絲毫怯意,他朝君清酒一颔首,拂了拂衣袖,下一刻,人已經站在臺上。
甫一開口,溫潤的聲音在每個人耳畔想起。
蓮香缭繞,聽者如癡如醉。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
天地生靈物。
人,妖,草木等生靈之物,又各有其道。
靈道亦不全,生靈物亦不全。
萬靈修己身,以補身之不足。
萬物修己道。以補己道之不足。
萬物以身補天地之缺……”
整個過程,宋宴目不轉睛地盯着臺上的師尊看。
周圍的人如褪色般消失,聲音也全部消失,只有臺上的君臨微,一尊活神仙,留在宋宴的眼眶中。
等君臨微已經回到自己座位上,場上修士才如同乍然醒悟一般緩過神來。
四顧無言,好像聽懂了什麽,但說不清楚道不明白。
中有人開悟,臉上露出欣喜之色,旁人再觀時,他的修為瓶頸已經有所松動。
悟道者仰頭朝君臨微長揖一禮,便離開此地,眼下,唯一需要的是時間,閉關修煉。
似懂非懂者急得抓耳撓腮,想從成功人的口中撬出答案,卻只得到一句“需自己悟。”
場上的百般情景自然被上位的各大勢力收入眼中。
看到有人摸不着頭腦,只左顧右盼,卻不知道周圍的人為何将喜怒哀樂顯于臉上,有惜才的長老會露出痛惜的神色。
他們自然比下面的年輕修士懂得多。
修煉一事,師父領進門,修行靠個人。尤其是,越到後期,外力幫助的影響就會越小。
方才,君臨微所言,以這些長老們的閱歷,當然清楚其中關系。
但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講清楚又是另一回事。
當即就有不少人側目看向君臨微——下界初來,并沒有得到他們認可的年輕長老。
直到現在,同修為的人才真正将君臨微放進眼裏。
君清酒面色鐵青,他想看的是君臨微當衆出醜,而不是其他人的交口稱贊。
經此一番,絕大多數人都已經認可君臨微的實力。
但總會有不适合的聲音存在。譬如現在。
“君長老,在下有一個問題,想請教君長老。”
只見一位年輕修士跳了出來,直直地看着君臨微。
他這下跳出來,臺下就被炸開鍋。
不少人懷着好奇心,小聲與周圍好友交談着,猜測他能提出什麽問題來。
年輕修士,大多處于氣血方剛的年紀,既仰慕君臨微這等已有成就的高位者,同時又抱着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理,期待有人去挑戰權威。
君臨微沒有立刻開口,手指在椅面上輕敲着。
他耳力尚好,在這名修士出聲後,沒有錯過下面有人小聲驚呼了一句“君家。”
原來是在這裏等着我。
君臨微偏頭看,先前青着臉的人不見了,君清酒甚至假兮兮地和君家其他人交談,仿佛這邊的動靜沒有吸引他的注意力一樣。
“君長老,您這是何意?”年輕修士見君臨微一直不說話,語氣就染上急切。
“你說,什麽問題?”
君臨微仿佛才注意到這個修士似的,終于開口說道。
年輕修士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随即開口說道。
“君長老,之前您說過,天地靈物,分為,人,妖,草木。”
君臨微心下一動,他已經知道這個君家弟子要拿什麽來作文章。
但他沒有拂袖而去,或是制止這名弟子繼續往下講,反而擺出一副認真聆聽的模樣。
其他人也好奇這個年輕發問者能講出什麽花樣來。
下一秒年輕修士的話語如同在人群中投了個晴天霹靂。
“君長老說,萬物皆有道,而萬物的道才能構成天地的道則,但我并不是這樣認為的。”
随後,這名弟子擡起頭來,聲音比之前更加洪亮。
“當年妖族為了私欲,大肆侵占仙洲。
數不盡的修士皆葬身火海之中。
五大世家更是派出數百高手以人命祭陣,才将妖族封印在妖域中。
即使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依然有妖族藏匿于市井之中,像陰溝裏的毒蛇一般,不放過任何造成生靈塗炭的契機。
時至今日,潛伏在暗處的妖,哪一個手裏沒有沾染上百人命,君長老從凡間來,理應比我們更清楚才對。”
君臨微注意到,自“妖族”二字一出,在場不少人紛紛露出嫌惡之色,仿佛自己沾上什麽髒東西般。
他只在心裏嘆道,即使妖域與仙洲之間的通路被封印了百年,修士對妖族的成見可是一點也不少。
正是因為這樣,隔閡随着時間的流逝越來越深,後來的戰火連綿,才會導致數萬人喪失生命。
年輕修士越說語氣越激動。
若說之前是君家主的指使讓他構陷君臨微,說到後面,更多的則是他對妖的痛恨。
“如此一來,妖,怎配提道!
若依我說,凡遇上妖,就應該将他們剝皮抽經,連魂魄都要一并碾碎才對。”
有修士露出贊同的神色,他們中多數人其實并沒有見過真正的妖族,究竟是何模樣。
焦點聚集在君臨微和那個将自己說得面紅耳赤的修士身上,沒有人注意此時宋宴的神色。
宋宴不知道自己怎麽了。
只是,聽到有人侃侃而談,說妖嗜血暴戾,說要對妖族趕盡殺絕,他的心裏就無端地升起一股戾氣,有一種,想要将這個滿口謊言的虛僞人撕碎的沖動。
潛意識地,宋宴竭力克制住這股奇怪的沖動,至少不能被師尊看出來。
宋宴在心裏暗暗告誡自己。
他無法想象,如果君臨微知道自己的肮髒想法後會如何想。
卻沒想到,君臨微竟然當着衆人面,甘願冒天下之大不韪,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是人又如何,是妖又如何,在我心中,只有善惡之分。”
全然不顧這番話會引起多少人的怒火,君臨微閉着眼,回憶起自己一路行來遇見的事。
雨山村分屍妖族的村民,
繁花鎮迫嫁月見的鎮民,
荻花洲上對妖丹起心思的修士……
這一樁樁一件件,若真要清算下來,禍源,真的全是妖嗎?
人分好壞,妖也分善惡。
利益熏心,草菅人命的人,與懵懂無知一心向善的妖,當真前者就比後者更加高貴嗎?
至于百年前人妖之戰,想到這裏,君臨微面色凝重。
現在看來,當初的事情十分蹊跷。
仙洲所有人都宣稱是妖族進犯,屠戮數萬生靈。
但事實,果真如此嗎?
君臨微記得,他服下南柯一夢後看到的幻想:
那本“預言”了未來的書,上面白紙黑字寫着妖王龍閻在仙洲失蹤。
可這段時間,君臨微有意收集資料,卻找不到任何關于這位妖王的記載。
所有收錄仙洲歷史的書籍,無一不寫着妖族為了私欲大舉進犯,叱妖族殘殺嗜血,所掠之地生靈塗炭。
用辭犀利,但缺少證據,當年妖族進犯過哪些地方,仙洲隕落了多少名修士,卻連個數據都沒有。
這些年來,仙洲修士談妖色變,年輕修士連妖族究竟生何模樣都不知道,但一旦提及妖族這個話題,卻是切膚之恨。
疑點重重,很難不教人懷疑,巧的是,從來沒有人産生過質疑。
君臨微一開口,舉座嘩然,有人想要叱責他,卻礙于地位修為,只敢用眼神表示憤怒。
有人面露沉思,似乎被君臨微的這番話打動,但生在骨子裏的恨卻讓他無法相信這一切。
值得注意的是,君臨微觀察過五世家的權利掌握者,出乎意料的是,除了水火不容的君清酒外,其他幾位的神情可謂是耐人尋味。
這更加讓君臨微堅定自己的猜測,當年的事定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