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他是誰
他是誰
遠處的霓虹燈閃爍,車輛的鳴笛聲從鋼鐵叢林中穿過,無論如何都說不上是一個浪漫的場景。禾念卻忽然說不出話,她低頭看着他掌心中的紫色洋桔梗,緩緩垂下了要推開他的手。
她沒擁抱,也沒拒絕,任由他的呼吸落到頸側。
商圻握着手中的花,沉默着将她越抱越緊。他不要只有性愛,他想要的是禾念回到他的身邊。這樣的想法讓他經常失去理智,以至于他現在總是在她冷臉的下一秒就覺得委屈,明明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禾念很愛他。
他雙臂收緊,完全感受到她的體溫。怨氣太重的時候要緩一緩才能說話,他手指搓撚着她長發的尾端。禾念沒染過發,所以發梢的分叉很少。他撚着擡頭,看向對面披着彩燈的塑料假花。
“你怎麽就這麽狠心?”
算是遲到了七年的質問。
禾念喉頭一滞,她覺得心髒在泛酸。
“人本質是喜新厭舊的生物,我也一樣。要求某人愛自己一輩子才是強人所難。”
風沒把她的聲音吹散,商圻依舊抱着她,但向後微微退了一步來看她的臉。他不知道是否是被這句話氣紅了眼,就保持着這樣的姿勢盯着她看了一分鐘:“禾念,你和我告白的時候說會和我一直在一起。”
禾念聽他提起這個,不禁緊緊抿起唇。誰能想到那麽多年前的事情商圻還能記得這麽清楚,不過誰在告白的時候不會說幾句好聽的話呢?難道告白以後真的能一輩子在一起嗎,連小孩子都不會信了。
高考數學150分的人卻信了。
商圻見她不說話,聲音也冷了一分:“之前你說會因為我們總有一天失去共同話題而吵架,我已經說過我不認同你的觀點。你認為我不會為了你放棄所謂的前途,以及認為我可能會像其他男人一樣出軌。我不否認很多人都是這樣,但是你在沒有和我商量和溝通過的前提下就認為我會放棄你,這種行為很不負責任。禾念,如果不是理虧,你不會一直躲着我。”
禾念側過頭,風将眼睛吹得很酸。
她應該立刻反唇相譏:我算不上什麽好人,但你商圻也算不上很合格的伴侶。談戀愛的幾年經常待在實驗室一待就是一整天,有時兩個周都見不到面。嘴巴和針縫起來一樣,甜蜜的話從來不會說,只會在吵架以後別別扭扭地親她然後道歉。還經常無理取鬧到處捉奸,好像只有他很愛似的——
禾念閉起眼睛,握緊了手中的花。
沒必要說這些,這并不是能将他們分開的理由。
“那你想怎麽樣?這是我問過的第幾遍了,”禾念要嘆氣,語氣裏更多的是無奈,“上床還不行嗎?”
商圻指尖一顫,還好夜色正濃,微弱的彩燈不會照清他微紅的眼睛。
不行。他不要沒有愛的性事。
禾念的腳仿佛在水泥露臺上生出了根,她站在他面前只有沉默才不至于讓狀況更糟。從重逢到現在發生的事讓她已經明白了商圻要說的到底是什麽,他想要的是他們重新在一起,像以前他們相愛時那樣。
沒有說破,彼此卻心知肚明。
商圻注視着她,有時并非完全不清楚禾念的想法。她确實夠絕情,但如果沒有一點感情,她絕對不會還将這朵花握在手裏。過去的七年間,他總是在痛苦至極時安慰自己禾念可能是有苦衷的。他一面恨她的絕情,一面又安慰自己她或許有苦衷,又一面不可控制地在異國他鄉思念她笑起來的樣子。
回憶總是讓他痛苦至極。
禾念過得怎麽樣?這七年她快樂嗎?
可她顯然不想告訴他任何答案,連聯系方式都換得幹幹淨淨。
禾念想要開口結束今天這場不愉快的相遇,商圻現在逮住機會就開始窮追不舍地問——就像今晚一樣。她擔心以自己的定力哪一天就不小心被他逼供出真話,一支紫色洋桔梗都能差點讓她被套出話。
在這時,電話鈴聲卻響起來。
禾念不喜歡接電話,尤其是陌生人的電話,工作以後也是盡可能多用微信通話。她拿出手機,上面顯示的居然是禾苗的號碼。這就奇怪了——禾苗一向只會給她打微信電話,只有急事時才會直接打電話。
她趕緊接了起來。
“苗苗?”
禾苗的聲音透過聽筒傳過來,算不上慌亂,但能聽出其中的異樣。
“姐,你打開我發給你的視頻鏈接。”
禾苗的聲音頓了頓。
“何思渺死了。”
禾念定在了原地。
這幾個字仿佛炸彈落在耳旁,倒計時的聲音結束,她呆了幾分鐘,又靜靜地握緊手機。沒再管一旁的商圻,轉身走到了露臺的小沙發前。禾苗已經用微信發來了視頻的鏈接,她點進去,鏈接自動跳轉到某視頻網站。
視頻的封面上是紅藍兩色打下的醒目标題:到底是誰?我在宿舍床邊看到的人!
禾念認識這個up主,在靈異區相當知名,粉絲接近百萬。以前她偶爾會看幾期下飯,這種靈異區的視頻素材來源大多數來自早些年知名的靈異貼和一些發在貼吧的“真實”恐怖事件記錄,有真有假,她只當看個樂呵。
禾念指尖一頓,一面看一面向外走去。
商圻看着她的動作,眉頭緊緊皺起。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禾念不尋常的神情還是引起了他的警惕。他跟着禾念一路到她的房間,在她要關門的那一刻用手掌頂在門與門框的縫隙之中。
兩人力氣的差距讓禾念不可能将門關上,她索性放棄掙紮,拿着耳機坐到了床邊。
視頻裏的up主開始根據稿子念詞,全程都以第一人稱表述。随着聲音的響起,畫面上出現了一個帖子的截圖。
“大家好,我是第一次來本吧發帖,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看見。在講述之前,我保證所有的敘述都是真實的,并非虛構,大家能信的繼續看下去吧。”
禾念的目光停留在樓主的id上,唇輕輕顫了顫。
“三年前,我在某沿海城市讀高二。我們學校占地面積很大,2006年擴建了校區,校區是按照某名牌大學的校區布局進行對稱設計的。從學校大門一進去是一條校內河和十二條盤龍柱,再往後是行政大樓和一片竹林。教學區則在行政樓左右兩側向南北延伸。這樣的布局是不是很難讓人不聯想到是有意為之的風水局?其實這也很正常,我們老師和學生都猜測過和風水有關。畢竟這麽大的校區,風水是要有點講究的。”
“和走讀生不一樣,我住校。因為我家并不在這座沿海城市,只是來這所高中借讀。學校宿舍樓在大操場的對面,因為住宿生很少,所以女生只有一棟樓,還經常住不滿,一層和二層有好幾件宿舍都空着。我住在三層,三層宿舍空了四間。我還覺得不錯,我喜歡安靜一點。除了有一個舍友是中午在校休息,晚上回家。其餘的舍友和我一樣,也是借讀生。”
“我剛來兩個月,快要到冬天了。我們這邊很濕冷,因為不供暖所以只能開空調。我因為到底開不開空調的事情和舍友A吵過兩次架,不過吵完以後也沒怎麽樣,頂多是不怎麽說話了。雖然宿舍裏住的不太好,但班級氛圍很好,有一個男同學總是給我講不懂的題目,就稱呼他為C同學吧,我很感激他。也有點喜歡,其實我不太清楚是不是喜歡。人生地不熟,有一個突然對你好的人,我想是個人都會有點好感吧?”
“不過我成績一般,再加上期中檢測成績在班裏的排名太難看,我心情就更差了。出成績的那天晚上回宿舍以後我洗漱完就上床,但一直沒睡着。除了A舍友和我關系不好,沒有理我之外,其餘的舍友都安慰了我幾句。熄燈以後,舍友們也都上床了,我躺在床上睡不着,就睜着眼睛看天花板。”
“上一條因為突然有事沒說完,抱歉。”
“宿舍裏很安靜,空調的風吹得很暖。我閉上眼睛剛想嘗試入睡,就聽到床邊有一聲很輕的,類似于碰到欄杆的聲響。我以為是某個舍友下床上廁所,也可能是A舍友,她喜歡在熄燈以後去洗手間。我本來沒當回事,但是居然一直沒聽到開陽臺門的聲音——廁所在陽臺的隔間裏,我們要上廁所肯定要先打開陽臺門。這麽想着,我就想睜開眼睛看看。然後那聲音又輕輕地響了一聲,我向下探了探頭,看到有一個人,就站在我們宿舍的中間——”
“我一開始根本沒往靈異事件想,因為這個人的頭發好像挺長,我們宿舍女孩的頭發都不短,起碼到胸這個位置。A的頭發尤其長,所以我當時本能地認為是A站在那裏。我和她關系不好,所以我就沒多嘴問她站在那兒幹什麽。”
“但是我要閉上眼睛的時候,我又聽到了那種聲音。我再往下看,“她”已經挪到了我床尾的位置。我近視,又沒戴眼鏡,所以看到她就好像是一團模糊的影子。我才不想管她到底發什麽神經,因為A這幾天在班裏也有點針對我,每次看到C和我說話,她都用各種借口叫走我,明明和我關系不好。我真的不是嫉妒她,因為我知道A喜歡的是另一個人,她這麽做只是想讓我難受而已。所以我沒有理會她站在那兒到底要幹嘛,但是我剛閉上眼睛就想到一個問題——”
“我們宿舍是六人間,有一個舍友只住中午,晚上不在。所以晚上除了住在我對面的她,其他的床位都有人,但是我剛剛看了一眼,我對面的确是空着的,被子也疊的很整齊。但其他位置上的被子都散開鼓着,明顯是有人睡的樣子。既然如此,那站在床下的人是誰?”
Up主的聲音停了停。視頻中的截圖放出了原帖蓋起的高樓,因為樓主說到這裏帖子突然中斷了,底下不斷有人催更。時間顯示又過了兩天,樓主再次出現。
“抱歉,我生病了,所以帖子斷更了兩天。接下來繼續說。”
“我當時吓得渾身冒汗,根本不敢再睜眼去看,就這麽直挺挺地蓋着被子躺到天亮。起床以後洗漱的時候,我問其他舍友有沒有聽到那個聲音,或者看到那個人影,但她們都說什麽都沒聽到,也沒看到,還反問我是不是因為成績壓力太大導致幻聽了。我雖然又疑惑又害怕,但是并沒有去問A,我們的關系已經差到我即使害怕也不想開口和她說話的程度了。”
“第二天晚上我就請假出去住了。回校的時候舍友都說,她們昨天晚上故意晚睡了一會兒,真的什麽也沒看到,否則她們早就吓瘋了。我聽她們這樣說,只能作罷。但是回宿舍住的第三天,我又看到了那個人影,這次“她”離我更近了。我冷汗把枕巾都濕了,吓得把舍友都吵起來,可是開燈以後什麽都沒有。舍友們雖然沒說什麽,但我知道如果我總是這樣,她們也會煩躁,認為我是不是真的出現幻覺了。”
“我很崩潰,沒有人相信我。所以我試着和C同學說了一下,沒想到他竟然表示理解,并建議我可以向學校申請搬出去住。外面的房租雖然貴,但總比一個‘鬧鬼’的宿舍安心吧?于是我就搬了出去,之後的一年多我都住在校外。雖然沒再看到那個人影,但我現在還總是想,我那天在宿舍看到的到底是什麽?”
樓主的敘述到這裏結束。
Up主的聲音緊接着響起:“各位觀衆是不是都認為帖子結束了?而就在樓主發完全文以後,有一個跟樓的網友發出了一條這樣的評論,大家請看。”
“樓主你好,我是xx醫科大學精神醫學系的一名講師。你敘述裏出現的A舍友很可能是不存在的,因為她在你的敘述裏是一個被你孤立的單獨的主體,只與你産生過直接聯系,沒有和你的其他舍友産生過任何一句對話。在第12樓裏,你從A叫走你下一句忽然提到她并不喜歡C,這是思維混亂的表現。思維混亂、看到、聽到并不存在的人和事物是精神分裂症的典型症狀,建議你及時就醫。如果是我判斷錯誤,還請諒解。”
禾念看到這裏,牙齒咬住了下唇。
她點擊視頻的暫停鍵,看向視頻發出的時間,是一個月前。評論區的置頂評論是up主昨晚發出的評論:“各位觀衆朋友,本視頻發出以後,校區環境等描述陸續得到帖子中某中學一些校友的證實。并且,樓主的家人在看到這個視頻時也通過私信的方式聯系了我。我很遺憾的得知樓主在經過長達六年的治療後還是于上個月選擇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逝者已矣,請大家謹慎評論,願樓主得到安息。”
禾念的手攥着被子的邊緣收緊,要關屏的動作卻被人止住。
商圻已經看到了視頻的标題,他沒說話,用自己的手機搜索到那名up主的主頁,點進視頻快速浏覽了一遍。看到視頻最後出現的打碼id時,他眉頭忽然皺起,轉過頭看向坐在床邊沉默的禾念。
禾念從口袋裏摸出一支皺了的煙。
“即使你是那名只有中午住在宿舍裏的女生,也什麽都說明不了,”商圻坐到床對面的沙發上,聲音沉了沉,“何思渺的事和你們五個人無關,尤其和你無關。你晚上根本不住在宿舍,更沒必要對普通同學的精神狀态負責,你不需要愧疚。”
禾念含着煙仰了仰頭。
房間的燈帶很暗,她卻莫名的覺得刺眼。沒點燃的煙就這樣被拿下來,她看着他,嘴裏像含着一塊冰一樣打顫:“A确實不存在,宿舍裏從來沒有任何人和何思渺發生過矛盾,但C應該存在。”
她閉了閉眼睛。
“商圻,何思渺剛轉學來的第一個月,你給她講過多少道數學題?”
商圻要向前的動作停住,他再度看向視頻的評論區。
空氣中的沉默蔓延了近五分鐘,他擡起頭,聲音依舊沒有任何變化:“每個轉學生班主任都會安排我幫幾天,何思渺的母親是我外公的遠房親戚,但我能盡到的也就是普通同學的義務。何思渺帖子裏出現的她與C的對話我從來沒有說過,我對除你之外的人的私事并不感興趣。無論C是不是我,這都和我們的感情無關。禾念,你應該不是因為所謂的愧疚和我分手對嗎?”
禾念的手抖了抖:“不是。”
商圻冷靜地注視着她。
“剛剛的電話是禾苗打來的,是禾苗告訴你何思渺去世了,前提是你應該告訴過她何思渺的事對嗎?我猜猜,你是不是在我們重逢以後,某一天向百思不得其解的禾苗解釋為什麽要和我分手時說了一個理由,”商圻站起身,向前走了一步,低頭看向她的臉,“禾念,當年誰找過你?何思渺的媽媽——還是我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