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紅心髒
紅心髒
夏夜的風涼爽輕柔,霓虹燈在街邊閃爍。他将車開向扶沿河的方向,降低車速緩緩行駛。後視鏡的下方垂着一個淺藍色的小水母挂件,随着車子啓動和停下而輕輕搖擺。水母的中央是紅色的,像一顆鮮紅的心髒。
那天海洋館的紀念品攤位上其他的東西已經售罄,排到他們時,剛好剩了最後兩個挂件。雖然他們經常來海洋館約會,想買什麽都可以買,但這個挂件是周年限定,以後不會再發售,會成為絕版。
現在挂件表面的顏色已經能看出明顯的暗淡,即使這麽多年他小心珍藏,還是不能保持得和原先一模一樣。
禾念的那個挂件,早就丢了吧?
他靠着河邊停車,從煙盒裏抽出了一支煙。
去海洋館的前一天晚上,他在淩晨兩點鐘的時候才到家。大一下學期時他們一起租了房子,只有周六周日和節假日住在那裏。因為他平時做實驗和比賽都比較忙,能抽出一天時間住在一起就很好了。
而這次近半個月他忙着做實驗以及跟随導師去參加論壇,和禾念已經快十天沒有見面。他進門也沒開燈,借着手機的光先去浴室洗澡,回到房間時,床上的人果然正在熟睡。他仍然小心地上床,擔心會将她吵醒。
禾念平時有一點起床氣。
禾念不知道他今天回來,所以睡得很熟。她在模糊間感覺到自己被抱在懷裏,溫暖惬意,鼻尖也湧滿了他身上沐浴液的香氣,于是安心地繼續睡下去。他不作聲,捧着她的臉親她的下巴,小雞啄米一樣不停。
再重點就把她弄醒了,百分百要挨罵——
但還是忍不住,他動作很輕,一邊親吻,一邊摸索揉撚。她的潮濕總是來得很快,軟的,濕的,香的。他沉身進去,從下巴向上親。禾念終于醒了,她被頂得輕聲哼哼,眼睛都沒完全睜開。停滞了一秒,她輕輕側身,柔軟的臉頰蹭着他的脖頸磨:“商圻,好想你。”
她沒怪他忙起來就沒時間和她見面。他要道歉的話也被她堵住,她只閉着眼睛接受他的親吻:“我們明天去海洋館吧,我想買那個限定的水母挂件。聽說這個挂件不單賣,啊……輕點……”
她聲音一頓,接着說下去:“要買必須買兩個。我們買一對——”
所以禾念怎麽能不愛他了?
他看着空中搖晃的挂件,指尖輕輕碰上去,如同觸碰她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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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裏傳來一聲提示音,他從思緒中回神。
他的私人微信不會輕易向外透露,很少有不熟的人添加,而且他也不會在非工作時間回複無關緊要的信息。他看向聯系人上方的好友添加請求,擡手點開。對方的頭像是一棵樹,昵稱則很特別,是一個英文單詞:telomere。
端粒。真核生物線性基因組DNA末端的一段DNA序列和蛋白質形成的複合體。
別人可能看不懂,但幾乎是在一瞬間,他就明白了對方是誰。
商圻當然煩躁,他對趙如許葫蘆裏到底賣什麽藥沒興趣,但考慮到他可能會給禾念發微信再問她要他其他的聯系方式,還是通過了這條添加請求。
對方的信息在加添成功後的幾秒內就發來過來,是一段黑屏的視頻。
商圻手中的煙慢慢地折斷,不知為什麽,他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于是點開視頻的動作稍有遲疑。視頻中趙如許的聲音首先傳了出來,他好像在給誰講數學題——他也在同時意識到,這是一段處理過的錄音。
視頻裏的男聲問道:“念念,你們班那個叫商圻的學生,是男生嗎?”
車窗完全降了下來,他在車窗上的手臂移動着,停住。
禾念的聲音緊随其後。
“是啊,男生,感覺他成績和你一樣好。”
一聲極淺的笑聲冒出來:“我那天看你在學校外面的宣傳欄前看他的照片,你喜歡他嗎?”
視頻的進度條向前,禾念的聲音愈發清晰。
“不是啊,就是覺得他和你有點像。”她停頓一下。
“記得你小時候也會看我在學校外面宣傳欄上的照片,我以為你像當時喜歡我一樣也暗戀他——”趙如許笑了笑,“禾念,你要好好學習,不要談戀愛,等上大學以後再想這些事情,不然我可要告訴阿姨了。”
禾念的聲音聽起來手忙腳亂:“知道了——”
商圻的瞳孔微微一縮。
車內的空氣很冷,手機裏視頻的進度條走到了盡頭。胸口的位置被尖銳的、排山倒海而來的疼痛席卷,他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手機,想起他之前追問禾念到底對趙如許有沒有過一點好感時她回避的神情。
于是手機關屏的剎那,他心痛如絞。
車窗外的燈光閃爍,他沉默地攥緊手掌,迎着風僵直地坐在駕駛座上。慢慢的,他目光掃過垂在眼前的燈塔水母挂件。在看到它的一刻,理性回歸,壓下了那快要讓他窒息的情緒,他再次點開視頻——沒錯,這段對話什麽都說明不了,只能說明禾念以前可能确實對趙如許有過幾分好感。
從小一起長大,比自己大兩歲、會幫忙、會關心她的鄰居哥哥,小女孩會有點好感再正常不過。
而且錄音也有剪輯拼接過的可能性。
如果禾念真的喜歡別人,就不會在高中時就和他偷偷摸摸談戀愛了。
盡管如此,嫉妒和怨氣還是快在一瞬間将他擊毀。他在車內靜坐了片刻,扔下手機,存下視頻後果斷地将趙如許的微信拉黑,然後解下了挂在後視鏡上的水母挂件。從路邊到河邊走路不過兩分鐘,他越過草地,在漆黑的河邊站定。
河水很淺,在燈光下可以看到淺淺的被夜風吹起的漣漪。
既然禾念不願再和他重新開始,既然她狠心将他抛棄,既然——
他緊閉雙眼,手中的挂件下落,沉入面前微冷的河水中。
莫征铎沒想到,商圻會再次在淩晨時分出現在這條河的河邊。
剛和禾念分手的時候,商圻總到這附近來,吓得他寸步不離地陪着。後來才知道這條河的河邊好像就是當初禾念對他告白的地方。于是在下一次商圻撕掉照片來到河邊後,莫征铎不再勸他,只是指着河水道:
“商圻,這小河的水就到你膝蓋下面一點,是淹不死人的。你要是想死給禾念看,你得找條大點的河。”
現在——又來,又來。
莫征铎把車停好,穿過坡上的草地走到商圻的身後。商圻正在解襯衫的袖扣,他向上挽起衣袖,起身靠近了河邊。莫征铎淡定地看着他下水後俯身在河岸的邊緣摸索,點燃了自己嘴中的煙。
他一邊抽煙,一邊走到岸邊看商圻用手機打光尋找的動作。
商圻的手沉入河水之中,只摸索了三秒,随後精準地将扔下的挂件車從水中撈了起來。莫征铎笑了一聲,忍不住開口:“呀,太巧了吧,怎麽這麽輕易就找到了?下次扔遠點,你扔到河中央不就找不到了?”
商圻沒理他,更沒在乎濕透的西褲。他走到凳子前,把撈上來的挂件擦了擦,緊緊地攥到了手心裏。
“這次又是為什麽?”
莫征铎嘆了口氣,本來睡不着想找商圻吃宵夜,結果又在這條破河的河邊相遇。
商圻将手機遞給他,沒有說話。
莫征铎點開相冊裏保存下來的視頻,豎着耳朵聽了下去。視頻剛剛結束幾秒,他挑了挑眉,感覺好笑似的開口:“不是我說,這能說明什麽?說明禾念以前對他有點有好感?這太正常了,哪個女孩小時候沒有一兩個有好感的哥哥姐姐,而且就差兩三歲。你小時候沒有對你有好感的女孩嗎?”
商圻目光冷冷的:“我沒有比我小兩歲的鄰家妹妹,不好意思。”
“……”
“我猜就是因為你二十四小時都在吃醋,所以禾念才不把她小時候曾經對趙如許有點好感的事情告訴你吧,”莫征铎将手機還給他,“你要是有骨氣,就把東西扔遠點。別扔下去又偷偷摸摸撿,你知道這條河的負責人在前面放了一塊禁止向河中抛物的牌子嗎?我覺得是專門提醒你的。”
商圻沒說話,摩挲着掌心中的挂件。
莫征铎真是受不了他,挑眉看向平靜的河面:“行,你不是想知道禾念還在不在乎你嗎?你光自己躲起來發瘋有什麽用,我教你。”
他話音落下,直接拿出了自己的手機,撥向一個剛剛存下來的號碼。
因為是淩晨,電話響了一會兒才接通。聽着那邊模糊和煩躁的應聲,莫征铎聲音頓時嚴肅起來:“禾念,我是莫征铎,好久沒見了。”
突如其來的自報家門讓電話那頭遲疑了一下:“啊?”
莫征铎點頭:“嗯,你方便的話快來吧,商圻可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