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095章 第 95 章
高明進将李幀又打量一眼, 繼而環顧書肆,鋪面已經收拾差不多,開年便能夠開業。
他走向旁邊書架, 随手從上面取一冊書,是《禮記》,随意翻了兩頁, 而後問俞慎思:“我聽聞你大哥欲向趙家姑娘提親。”
俞慎思心稍稍提了下, 與李幀相視一眼。
這件事只是商定, 顧及年底和明年他春闱, 準備他春闱後再下聘,此消息并沒有傳出去, 高明進竟然聽說了此事, 消息倒是靈通。
“高大人難道要來喝喜酒嗎?”
高明進瞥他一眼,笑道:“你大哥成親,我不該去道賀?”将書放回書架, 轉過身別有深意地道, “高門不好攀,這門親事, 是禍非福。”
俞慎思嗤笑一聲, “高大人這話是自己多年經驗所得嗎?只是, 我大哥不是你, 趙家也不是郭家。”
李幀拉了下俞慎思, 給他一個警告的眼神, 讓他莫逞口舌之利。
俞慎思自知不該下高明進顏面, 但心中藏着多年的怨恨, 想到英年早逝的俞氏,想到僅僅三歲就夭折的高旸, 想到這麽多年的艱辛,如今再見高明進,他實難忍下。
沒直接罵出口,已經是他很容忍了。
高明進對俞慎思的擠兌并未動怒,溫和地笑着,打量面前少年人,盯着俞慎思的眉眼看了幾息,好似想到什麽,面上笑意收斂幾分。
“你這性子得好好磨一磨。”說完轉身朝外走。
俞慎思聞言心緊了下。
自高明進和俞慎言姑侄的關系在翰林院傳開,他便是用這個當做借口,一邊樹立他慈愛長輩的形象,一邊讓俞慎言一直待在史館。別人就算想幫俞慎言說兩句話,讓他挪個位置,顧慮到是高明進的意思,也就打消念頭。
他立在原地沒動,李幀将人送到書肆外。
高明進上車後,撥開車簾朝書肆裏看了眼,并未瞧見俞慎思送出來,将李幀打量一番,不鹹不淡道了句:“好好管教思兒。”拉上車窗,讓車夫趕車。
俞慎思在屋內若有若無聽到最後一句,車行遠他才走出門。李幀立在門前,面沉如水,若有所思。他輕輕喚了聲,“姐夫……”
李幀瞥了眼身側少年,知曉他是心中積怨太久,他亦能理解。這幾年思兒的性子改變許多,并不是分不清輕重,只因書肆內亦沒有旁人,才會對高明進那般态度。
他沒去責怪,還是勸了句:“以後言辭注意些。”轉身朝門內去。
俞慎思應了聲。
李幀又道:“我看不透高大人,他比我想象中複雜。以後要多提防些。”
“我自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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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明進回到府中,郭夫人的長子高昀笑着迎上來問安。
小少年五官和高明進幾分像。
“今日功課完成了?”高明進慈愛地笑着問。
“是。今日夫子誇孩兒的文章寫得比表兄們都好。爹,孩兒過了年十三了,想明年下場考童生試。”
高明進拍了下兒子的肩頭,“才十三就急了?”
“大哥便是十三歲下場考了秀才,孩兒要向大哥看齊才是。”
提到高晖,高明進眉頭微微蹙了下,面露愠色。
高昀擡頭瞧見父親面色,抿了抿嘴,不敢再說話。
半年前因為大哥在外面胡鬧,害父親左右為難,父* 親在家中發了不小的火,看來到現在氣還沒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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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造船場之事,高晖用唐家貪腐和做假賬之事,欲将高明進卷進太子和衡王之間的争鬥中。高明進雖然及時化解此事,陛下又有意維護太子,這件事暗中處置,沒有鬧到明面上。
然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高晖故意給衡王透消息,如今在衡王的眼中,他高明進已經是太子的人。
而高晖的這一鬧,又得罪了太子,太子豈會信他。
他如今兩邊不讨好。
想到這事,高明進一腔怒火難消,還是給長子的教訓不夠,讓他越來越無法無天。
他教育次子:“你大哥性情乖戾,你無需學他。”
“可……孩兒也想下場試一試,夫子說孩兒火候到了。如今孩兒又無需像大哥當年那般回鄉考,爹便答應孩兒吧!”
看着次子滿眼期待,是着實想下場。
這孩子從小就要強,這是好事,也是壞事。
高明進勸道:“再沉澱兩年,屆時一鼓作氣考個小三元豈不好?”
高昀皺眉,心裏委屈,垂頭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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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明進剛走進書房,下人将一箱字畫擡進去,聲稱是字畫鋪子的老板送來的。箱子裏面十來個帙袋。
他拆開一個帙袋,展開卷軸,是一幅張果老倒騎驢圖,作畫者是個籍籍無名之人,畫作也無什麽奇特。
高明進看了片刻,将其挂在一旁架子上,然後逐次去拆其他帙袋,将畫全都挂起來。
每一幅字畫,既非古字畫,也非當代書畫大家所作,高明進卻坐在椅子上,對着這些畫看了半晌。
天色漸漸暗下來,下人進來掌燈,高明進好似才回過神,起身将畫卷起來,重新收回帙袋中。
下人将房中燭燈都點上,走上前收拾畫,高明進吩咐:“先下去。”
下人應了聲。他不通字畫,不知道這些畫是不是珍貴之物,但知曉老爺極愛字畫。凡有人送字畫,老爺都愛不釋手,欣賞許久,不讓下人碰,似怕弄壞一般。
高明進将其全都抱進書房裏側的暗間中。
暗間不大,裏面挂滿字畫,有山水、人物、花鳥等,亦有草書、行書、楷書等,只有其中幾幅是歷代古畫,其他則是名不見經傳之人所作。一側靠牆的兩個架子上擺放長長短短不少帙袋,地上幾個箱子裏裝半箱子字畫。
高明進将帙袋丢進一個箱子裏,轉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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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次子要參加的童生試,高明進更關注明年會試。
會試前,禮部開列出今科會試主考官的名單呈給皇帝,請皇帝簡選。其中有大學士、學士,六部的尚書、侍郎,以及都察院堂官等。
高明進乃進士及第,翰林出身,又是戶部侍郎,亦在名列之中。
皇帝看着逐個名字,詢問禮部尚書可有屬意之人。
會試乃掄才大典,關乎朝廷人才選拔,考生亦将主考官奉為座師,其身份舉足輕重。陛下簡選主考官自來有其考量。
他即便是有屬意之人,也要避之。
杜尚書不偏不倚,言道如今西北動蕩,需要軍略之才;又道朝廷國庫不濟,需要選拔能解決此的良才;又道如今吏治、文教等,幾乎把所有都說一遍。
皇帝如刀鋒般雙眉略蹙,俨然不喜。知曉杜尚書是不敢直言,望向旁邊侍立的太子和郭閣老,開口道:“若論朝中最緊要,自是國庫緊缺。沒有錢,無論西北,還是東南,就連安州造船場都難。當務之急,自是國庫。朕亦希望能夠從此次春闱中選拔出有才幹者,有良策為朝廷解決這一困境。”
皇帝這話抛出來,幾人便明白皇帝屬意何人。
雖然春闱看文章,然春闱三場,第二場和第三場的考題乃是主考官與同考官商議而定。選派的主考官便已經能看出皇帝想選拔之人才。
郭閣老和杜尚書皆沒有言語,太子上前一步直言道:“依陛下所言,戶部堂官自是最合适不過。然戶部尚書一直空缺,乃是左侍郎代管。據臣所知,今科會試高侍郎家有晚輩親屬參加,依照大盛定制,恐有不妥。”
皇帝面容沉着,平靜的目光掃了眼太子,看不出情緒,轉而問:“郭愛卿以為如何?”
郭閣老微微頓了下,恭敬地回禀:“主考官簡選乃陛下欽定,臣不敢妄言。然太子殿下所言甚是,自開國便有定制,春闱主考官選任,其不得有子侄親屬參加該科。但老臣以為,主考官之選乃是朝廷大事,豈可因為一兩名舉子而更改。天下舉子都應當以朝廷為重。主考官子侄親屬延後一科,三年後再考方妥當。”
皇帝略作沉思,未有表态。
太子心有不悅,面色如常,朝郭閣老斜了一眼,“若恰遇此舉子胸有大才,三年不僅誤了其人,亦可能誤了朝廷之事。”
郭閣老笑着朝太子施禮,“何等大才,一人能誤朝廷之事?殿下指的是哪位天縱之才?”
皇帝聞二人争吵,拂袖合上手中折子,不輕不重地朝禦案上一擲,幾人心頭一顫,太子忙躬身施禮不敢争辯。
郭閣老亦垂首不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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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時小內侍進來禀報戶部左侍郎觐見,皇帝默了幾息,讓小內侍宣,令幾人全部退下。
高明進進殿後,見到太子、郭閣老和杜尚書,心中已猜到關乎春闱主考官之事。
禮畢,他将手中的折子呈上去,禀奏關于西北鹽課之事。
“近年來西鹽鹽稅已然成為西北端沙和安曲兩部主要財源,兩部将西鹽鹽稅之收皆用于兵武,對我大盛構成威脅。臣以為,嚴令禁止西鹽入境,斷其財源,便可遏其兵武……”
皇帝将折子禦覽一遍,其上詳細闡述實施之法。
端沙和安曲兩部是西北最大的兩個部落,亦是對大盛威脅最大的兩個,橫貫大盛與西域之間,幾乎掐斷了大盛與西域往來。
近些年兩部屢次進犯大盛,一直不能驅逐亦不能收服,是朝廷的心頭大患。
皇帝放下折子,從旁邊拿起另一個折子讓內侍遞過去,“愛卿看看這份。”
高明進接過,是郭閣老所上,關于西北鹽課之事。打開折子,見到郭閣老所論,乃是對西鹽入境加重鹽稅,一來可以增加國庫財收,二來可以抑制西鹽入境。
皇帝起身,繞過禦案,笑問:“愛卿以為郭閣老之法如何?”
高明進看着折子,心沉了下去。
西鹽之事,郭閣老并未有與他商議過,竟不知如今想法相左。
陛下不是想聽他對郭閣老關于鹽課之法的看法,而是想看他對郭閣老的态度。
陛下心裏明鏡一般,自知曉朝中太子和衡王相争,郭家和衡王母族有姻親,朝中人看來便是站衡王。
郭閣老也不是沒有想把他拉入黨争之中,他一直極力保持中立。而上次唐家之事,他被迫卷進來,如今想置身事外不太可能。
現在無論是太子,還是衡王,對他來說皆無益。他亦不想摻和其中。
如今他只有依着本心本意,将朝廷和陛下放在第一位,才能夠從太子和衡王之間掙脫出來。
他躬身回禀道:“臣以為,西鹽不禁,端沙和安曲兩部財稅不絕。重稅雖能一定程度增加朝廷財收,遏制西鹽入境。然不令行禁止必有後患,商者逐利,走私更加猖獗,适得其反,西北只會更加動蕩不安。”
皇帝露出似有似無笑意,伸過手,高明進忙将折子呈還。
“愛卿所言亦是朕所想。”皇帝展開折子又看了眼,說道,“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之法不可取。”皇帝将折子交給內侍,朝殿外去。高明進緊随其後。
如今剛入二月,盛都寒氣未退,皇帝站在殿門處,冷風灌入刺骨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