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093章 第 93 章
“在下初來安州, 不太熟悉,不知俞公子可否屈尊給在下當一回向導?”
俞慎思朝外面望一眼,日光照在街道、房舍、樹葉上晃眼。這麽熱的天, 去哪兒似乎都不太合适,除了避暑。安州城附近避暑之地,排雲山和西湖。
排雲山最佳, 山中景色優美, 風涼如水, 每逢暑日, 附近的人都會來排雲山避暑,山中也有無數達官顯貴們的別院。然去避暑少不得得數日, 不僅他, 恐怕面前人也沒那麽長時間耽擱。
“不知盛公子來安州數日,可否去城外西湖走走,這個時節湖邊吹風納涼, 或是湖中泛舟皆宜。”
“有勞俞公子。”
俞慎思囑咐小厮去準備點解暑的吃食飲品, 便陪盛久去西湖。
湖岸綠柳成蔭,遠山近林滿目蒼翠。夏日熱風從湖面吹來, 好似層層過濾, 稀釋熱氣, 帶着湖面的涼氣拂過面頰、周身, 渾身清涼舒暢。
來此避暑的人不少, 湖中衆多游船, 偶爾傳來絲竹管弦之樂和咿咿呀呀唱聲。
湖邊的林下亦有許多人, 或靜坐, 或漫步,或三五人擺桌把酒談笑, 一邊賞景納涼一邊與親友談笑。
湖岸邊已沒有空餘游船,他們便尋了一處安靜陰涼草地,從馬車上取下小案幾,将準備的吃食都提過來。
俞慎思打開食盒,從裏面取出幾個小碗,碗裏裝滿骰子大小軟彈的東西,有的白,有的玄,有的青。
他一邊遞給盛久一邊道:“這是三色涼糕。”又将* 小小竹片制成的勺遞過去,“盛公子嘗嘗,若是喜歡甜口,可以加些蜜汁。”又取出一小盅蜂蜜汁放在小幾上。
盛久嘗了一口青色的,入口軟滑,冰冰涼涼,有青草味又有草藥味。
“來安州數日,倒是見過不少解暑小食,還未聽說此種。”
俞慎思笑道:“實不相瞞,這是家嫂自己琢磨出來的,裏面加了許多降火清熱的草藥,解暑甚好,然涼性之物,不宜多食。”
好像最後一句話多餘,對方并不會“貪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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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思又從另外一個食盒中取出一壺涼茶,然後故意笑道:“看來盛公子的朋友近日比較繁忙。”既沒有相陪,亦沒有安排人招待。
盛久放下手中小碗,飲了口涼茶後,敷衍應了聲。
對方顯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不知貴書肆每期的《科舉學報》中文章是何人評選?”
俞慎思瞄他一眼,莫不會真的是丘山狂客吧?
這是要和自己算賬呢?
他放下手中涼糕,裝傻充愣:“盛公子發現有不妥之處?”
“不敢。”盛久客氣地笑道,“只是好奇,在下看了不少期學報文章,論、銘、記、賦、表,篇篇皆是佳文。尤其是每期的首篇,或針砭時弊,或錦言良策,皆是難得一讀的好文章。在下想這背後評選文章之人,必然亦是滿腹才學,欲結識。不知俞公子是否願意幫忙引見?”
這……真不能願意。
這幾年文章選落皆是他和李幀安排,他自不必說,将丘山狂客文章落選幾次,可不能被記恨上。李幀一直不願提早年中舉之事,也不太希望外人知曉他腹有才學。
他笑道:“一位隐姓埋名的儒生,不想被世俗打擾,盛公子見諒。”
這也不算是說謊,今秋家中人準備北上,書肆已經聘請一位儒生擔任學報文章評選。
盛久眸中略顯失落,沒有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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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邊欣賞西湖景色,一邊閑聊安州風土人情。盛久對安州并不是很了解。
片刻,盛久提及安州造船場,詢問俞慎思對于朝廷開展海外邦交與貿易的看法。
這些丘山狂客在文章中有表明自己的想法,開展南洋外交,既有利于我大盛南境以及西南的穩定,同時也利于南洋貿易,與海外諸國互通有無。
他亦是持贊成态度。
這個時代的歷史和前世的歷史有偏差,歷史線沒有重合,但是歷史車輪前進的方向是一致的。美洲的朱薯出現在東南亞,說明世界已經進入了大航海時代,出現了資本主義萌芽,也開始了侵略與掠奪。
大盛要與這個世界接軌。
陛下造海船,亦是有這個想法。只是最後是以什麽樣的形式出海,最終要完成的是什麽目的,目前還沒有明确。
他今後要步入官場,面前之人身份不明,将來是敵是友尚不知,俞慎思沒敢多言,只是在丘山狂客的言論中略加自己的一點想法。
盛久對他的回答略感失望。從上次談及朝廷賦稅到這一次,他看得出面前之人懷有大志,亦有才華,然每每欲言又止,謹慎小心。
一個少年人,年少便有才名,本該是一腔熱血想要大展宏圖,對未來暢所欲言。而面前人給他的感覺少了少年人的飛揚恣意,好似被什麽束縛着。
他盯着面前人看了幾瞬,轉過目光望向泛着刺目波光的湖面。
湖面吹來的風,清涼中有淡淡草腥味。有游船慢慢朝這邊駛來,其上的琴聲也漸漸清晰。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說着無關緊要的閑話,不再談論朝廷之事。
片刻後,俞慎思問道:“盛公子何時回京?”
“下個月。俞公子何日北上?”
“明日。”
盛久遲疑了下,朝湖邊看一眼,起身走過去,折一根柳條,回身走來道:“希望你我早日能在京中相會,屆時再與俞公子把酒言歡。”
俞慎思起身接過,帶着打探目的笑問:“不知盛公子府上是?在下進京後登門拜訪。”
盛久遲疑下回道:“延仁坊古井街盛府。”
俞慎言在京居住的小院就在延仁坊,延仁坊距離皇城有些距離,居住的多是中低階官員,沒聽說居住什麽達官顯貴,更莫說是皇親了。
恐怕是對方的一個別院。
同一個坊內相距不會太遠,屆時過去拜訪也方便。
他笑道:“在下定去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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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西沉,湖上游船陸陸續續靠岸,俞慎思與盛久幾人也便上馬車回城。
在城內分別後,随從對盛久道:“這俞家兄弟是個個奇怪,俞慎言當年殿試二甲第六,去史館當個兼修。這位俞解元說話行事遮遮掩掩。而俞慎行又只聞其名查無此人。”
盛久看着朝另一條街道而去俞慎思的馬車,冷淡地道:“俞慎行就是造船場的高提舉。”
随從訝然,“怎會是他?他不是高侍郎之子嗎?”
盛久放下車簾道:“他不正是因為随商隊下南洋立了功,陛下才賞他這個提舉嗎?”
随從疑惑:“若真是他,他随商隊下南洋,立的功還不止滿加蘇國一事。此次朱薯之事,也可記一功。不過這人倒是怪,別人立功想着讨封賞,他倒是事事瞞着。屬下聽聞安州一帶書價降半也是他功勞。”
盛久微愠:“這次造船場之事,也因為他!”
這件事對盛久來說終是利大于弊。
随從見盛久并非真的生氣,便繼續讨論此事,“公子覺得這件事會不會是高侍郎授意,他自己編了這一出戲。”
盛久沉思片刻,微微搖頭,“高侍郎素來中立誰都不站,他沒必要編這一出戲自找麻煩。不過,高侍郎的話也不能盡信。”
想起整件事來,不由想起唐員外背後的唐家,他微微蹙起眉頭,有些疲憊地靠在車廂上,支頤閉目養神。
随從見此不敢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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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色陰下來,似乎有一場雨要下。沒有毒辣辣的日頭,行路倒是涼爽許多。
俞慎思辭別家人去尋聞雷和夏寸守,二人如願見到了朱薯,也嘗到了什麽滋味。
今春春薯收成情況樂觀,春日俞慎思走後,村民們按照他傳授的經驗,一點不敢馬虎。除草、排澇、翻秧、施肥……每天都要過去查看生長情況。畝産比俞慎思預估的還多近百斤。官府将他們種的朱薯進貢朝廷。
如今在安州先推行種植。
當天傍晚天降大雨。雨下了兩日,俞慎思三人滞留在萬壽縣。
胥縣尊毫無縣尊架子,将他們當成上進的後生,和他們說寫文章說地方治理。
雨停後,他們一行人辭別胥縣尊一路走官道向北。
沿路走訪不少地方,亦遇到不少事。
在黑山縣遇到虎患,在汝州碰上官府抓捕盜匪,在息縣碰上萬民哭悼病終任上的縣尊,自然也遇到了當地惡霸與官府勾結欺壓百姓,也遇到食不果腹賣兒鬻女,等等。
民生百态,皆看在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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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俞家,在俞慎思離家北上後,俞慎微和李幀安排好家中生意上的事情,于八月底帶着父母和兒子北上入京。
他們抵達盛都時,俞慎思還在進京途中。
俞慎言數年未見父母,和他們有說不完的話。俞綸夫婦見到長子亦是有問不完的事。
最後提到長子的婚事。
他們知曉長子的心事,這麽多年他們又身在安州,雖然信中會提及,終是沒有催促。如今進京自是要想着安排長子的婚事。
長子如今已二十四,這個年紀兒郎都已成婚,孩子都能夠到處跑了,長子最好的幾年已經耽擱,不能在耽擱下去。
俞慎言便借機和父母說到白家牽線的姻緣。
俞綸夫婦聽聞姑娘的出身,不太同意。俞家和趙家門不當戶不對,他們擔心趙家姑娘嫁過來,瞧不上他們俞家的人,家裏恐怕要不得安生。
俞慎言勸道:“趙姑娘是通情達理之人,性子爽直。她從小在軍中長大,不似那些嬌生慣養的閨閣小女兒家,亦沒有高門千金的脾氣,爹娘不必擔憂這些。”
俞綸夫婦還是不放心。
無論如何,門第高低相差太大,以後總是會有矛盾,屆時吃虧受氣的必是長子。他們寧願兒子低娶,對方也能處處敬着長子。
俞慎微和李幀聽俞慎言這麽說,便知曉他是心儀趙姑娘。但父母擔憂也不是多餘。
話題陷入僵局,再說下去雙方心裏頭都不會好受。俞慎微笑着岔開話題,問弟弟:“我上次寫信給你,讓你得空看看京中的宅子,你可有看到合适的?”
今後俞綸夫婦要跟着長子常住京中,他們這些兒女晚輩自然也會陪在身邊,多數時日要留在京城。如今俞慎言住的這個小院還是當年租住的那座,人多根本住不下,也不方便。而且弟弟們漸漸長大,要相繼成親,更要有處大些的宅子。
俞慎言知曉大姐是不希望他與爹娘剛見面就因為他與趙姑娘的事談得不開心,讓爹娘傷心,便也不與父母争辯。此事不是非今日要有個結果,事緩則圓。
他回道:“我看了幾處,暫時還沒定下來,大姐和姐夫得空陪着爹娘去看一看,咱們商議後再定奪。”
“好。”俞慎微又問,“思兒可有來信,有說什麽時候能到京城。”
“我前幾日剛收到他的來信,他說最遲下個月底入京。幾年未見,不知什麽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