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084章 第 84 章
盛都初夏不似安州天熱, 夜風陣陣,略顯寒涼。
俞慎言和高晰坐在小院樹下飲酒,相對無言。不時擡頭看着天上繁星, 聽着夜間蟲鳥鳴叫,猶如幼時夏日坐在高宅院中樹下賞月吹風。
那時他們相約一起讀書,一起考功名, 一起做官, 一起光耀高家門楣。
而如今, 他成了俞家子, 而他雖姓高,也不再是以前那個高。
造化弄人。
二人喝着悶酒, 直到深夜, 俞慎言開口:“你不必如此,我從未怪過你。”
“我知道。”高晰喝下一口悶酒,說道, “父債子償, 天經地義。”
看着他接連又飲了好幾杯,俞慎言沒有攔他。
片刻後, 俞慎言也斟滿酒, 舉杯道:“索州兇險, 情況複雜, 知州難當, 你多保重。”
高晰碰了下杯, 苦笑道:“我會小心的。”
二人一直喝到下半夜。
次日高晰離開時, 俞慎言抱着一個盒子從書房出來, 遞給他,“你離京高府會去送, 我不去送你了。這裏面是我整理的索州近二十年的一些史料,希望你此去能用上。”
這一別不知何年何月再見,也許再沒相見時。
高晰撫着木盒,好似愛惜最後一件珍寶,小心翼翼。
“多謝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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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晰赴任前與父母一同回臨水縣商議分籍之事。高明通不同意分家,與高明達争吵了一番。最後高明達以放棄家族財産作為條件以表決心,高明通才勉強同意。随後他變賣三房的所有家産,與妻子兒女一同遠赴索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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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明達一家離開南原省沒幾日,俞慎思去碼頭送念念。
碼頭的涼棚裏,念念紅着眼眶望着俞慎思,滿是不舍,喋喋不休說着叮囑的話,最多的一句就是:“你一定記得每個月都給我寫信,少一個月都不行。”
俞慎思耐着性子,不厭其煩地重複承諾:“小哥哥答應你,一定給你寫信,我們拉鈎。”伸出手指。
念念拉了鈎還不放心,又叮囑一遍。
旁邊的長輩也在互道珍重,扭頭見到兩個孩子依依不舍,沒有上前勸說,由着他們傾訴。
念念來安州城,其中一個原因就是為了她的小哥哥,長輩們都是知曉的。
這孩子從小沒有玩伴,難得有個志趣相投的哥哥,送她書,給她講故事。這兩年陪她讀書,教她繪畫,亦師亦友,她豈會舍得分開。
可畢竟女孩兒家一年一年長大,不能總是和男孩子一處,還是要學些女兒家的東西,懂些女兒家的道理。
兩個孩子說了許久,時辰也不早,白母走上前勸說孫女啓程。
念念和林家長輩拜別後,一步三回頭向船上去,登了船便站在船邊朝俞慎思揮手。
船離岸後,念念哭了起來,沖他大喊:“小哥哥,記得給我來信。”哭腔牽人心腸。
俞慎思的情緒也被感染,眼中濕潤,用力揮手,“好!小哥哥一定給你去信。”
念念也在用力揮手,直到船越行越遠,再也看不清船上的人,俞慎思還立在棧橋頭。念念亦是瞧不見碼頭上的人,卻仍舊在遠遠望着,一直到連碼頭都瞧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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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思轉身,見到林家的人亦沒有離去,林山長正站在旁邊,他施了一禮。
林山長打量他,不由感嘆時光荏苒,第一次見這孩子還是個垂髫小兒,一晃眼已是翩翩少年人。來書院也幾載。
他道:“最近二年你的文章進步非常,越發成熟深遠。然紙上得來終是淺,文章之事,不在書卷之中。你如今年少,所歷之事有限,當去歷事固文章之基。”
俞慎思在中舉後想過此事,只是如今兩位兄長不在,姐夫以後要在外行商,居家日少。他不能讓大姐一個人上侍奉雙親,下照顧孩子,還要顧着生意。
他身為家中男兒,要承擔自己的責任。
他施禮道:“多謝山長教誨,學生會慎重考慮。”
林山長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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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山長說過此事幾日後,俞慎思如以往一般去妙悟書肆挑選文章,李幀接過他遞來的文章,也和他說到此事。
李幀認為他的文章雖日漸成熟,針砭時弊一針見血,然策論上還欠些火候,這火候不是讀萬卷書能補缺,必須去親歷。
李幀不想他今後去做一個只會讀書的官。
知曉他的擔憂,寬慰他:“你不必有那麽多顧慮,我今後不會常在外,家中不僅有你大姐,還有你荀嫂嫂。爹身體養了兩年日漸好起來,你亦不必擔心。”
話這麽說,俞慎思卻不能真的丢下家裏不管,至少現在不能。
他笑着尋個借口:“我到書院才三載,根基都沒打牢呢,再多讀兩年書出去歷練更能學以致用。”
李幀清楚他心性,他表面如小言那般知禮謙和,內心卻和小晖更像,這也注定他必然會離開排雲書院去天下見識一番。
他沒再勸,将自己挑選的文章遞過去,“既然留下,以後書肆學報每個月兩期的文章就交給你了。今年有不少外省儒生寄來的文章。這也算足不出戶讀天下文章了。待過兩年,倒是可以在盛都開一家書肆。天下飽學之士雲集之地,更可見天下文章。”
“這倒是個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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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來暑往,俞慎思每個月都會收到念念的來信,訴說她這個月學了什麽,做了什麽,見了什麽人,遇到什麽事。幾次在信中提到自己爹爹和俞慎言,還寫到有一次無意間聽到她爹爹要給俞慎言說親事。偷偷告訴他,他可能很快要有個大嫂嫂了。
這讓俞慎思也有幾分期待。過了年俞慎言就二十三了,這個年紀該成家了。只是依着俞慎言的性子,現在的境況他恐無心此事。
念念在信中什麽都寫,大到随着祖母參加了什麽樣宴會,小到今日早膳吃了什麽。
字裏行間可見一個活潑雀躍的小姑娘每日的生活剪影。
俞慎思給念念的信相對簡短些,主要與繪畫相關,會附帶一幅畫在信中。偶爾也會提及家中有趣的事。
比如他的小侄兒,兩歲多了吐字不清楚,總是把“叔叔”喊成“豬豬”,都把他喊胖了。信中特別強調只是胖了一點點,不是很明顯。
念念讀到信,便在腦海中想象小哥哥胖一點點是什麽樣子,小哥哥太瘦了,胖點一定更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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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正月,安州城的春意撲面而來,三月草長莺飛。俞慎思收到一份請柬。是安州知府的大公子送來,邀請他參加今春的馬球賽。
段知府的大公子在府學讀書,去年初府學和排雲書院有一次學問交流,他們見過幾面,并不熟,只能算點頭之交。
這忽如其來的請柬,讓他倍感意外。
所謂的馬球賽,歷年都有幾場,是府學的馬球社和排雲書院的馬球社比賽,參加的都是社內的學子。
俞慎思正猜想這份請柬背後用意,程宣過來尋他,手裏拿着一份一模一樣的請柬。
程宣弓馬騎射不在話下,但其人不喜這種社交,書院各種社團都有邀請,他一個沒入。往年的馬球賽每次邀請都回絕。
看程宣的神情,帶有玩味之意,他問道:“程兄今次準備去?”
程宣将請柬随手丢在書案上,道:“你若去,我陪你。”
俞慎思一笑,“程兄此話,小弟受寵若驚。”
程宣在旁邊椅子上坐下,擺着茶杯道:“你若不樂意,我也可以不奉陪。”
俞慎思識趣地提起茶壺給對方倒了杯茶,玩笑道:“程兄這麽給小弟面子,小弟樂意之至。不瞞程兄,小弟從沒去過郯園,其被稱為江南第一園,還真想瞻仰其貌。只是……”
程宣這方面的消息比較靈,他試着向程宣打聽,“不知段大公子今次的馬球賽,為何請柬送到了我的手上?”
若是因為他解元身份,也應該是剛取中當年相邀,再不濟也是次年相請,以表結交之心。過去一兩年才相邀,不免讓他要多想。
這二年他身邊并沒有什麽重要的事情發生,也不值得對方忽然結交。
總不至于是一時興起,想起了他這麽個人。
程宣舒舒服服靠在椅子上,飲了口茶,清清嗓子,故意拿腔捏調,“這茶有點涼吶。”
俞慎思心裏翻他一個白眼,真是有求于人矮三分。“程大公子可真難伺候。”重新沏杯熱茶端過去,“好茶葉沒有,粗茶湊合着吧!”
程宣倒是不介意好茶粗茶,飲了口熱茶,滿意地笑着點頭,回道:“我也不知。”
“不知?”俞慎思伸手就将熱茶端走,重新把冷茶扣在他手邊,“別浪費我的茶。”
“小氣!”程宣得意地笑了幾聲,“去了不就知道了。”
俞慎思揣測道:“說不準是請你程大公子請不動,想來了個迂回之術,從我這兒入手。”
程宣的性子有些孤僻,來書院這麽多年,想與他結交的人衆多,但是其願意相交之人并不多。他算是對方唯一主動結交的同窗。
因騎射課跟着程宣學騎射和拳腳功夫。在旁人眼中,他算得上是和程宣關系最近的。
這個猜測他覺得很合理,否則他想不出段重鳴為何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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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球賽當日,郯園旁邊停了成片車馬,今日園中不僅有馬球賽,還有詩會、游園會。
段重鳴是個已過弱冠的年輕人,中等身材,五官硬朗,眉眼神韻卻很柔和。
俞慎思和程宣二人剛下馬車,段重鳴便笑吟吟地迎上來打招呼,“二位能大駕光臨,真夠給在下面子的。”吩咐身邊人在門前等其他客人,親自招呼他們朝園子裏去。
馬球場在整個園子的西邊,場地周圍圍着半圈觀看棚臺,棚子分上下兩層,他們的位置在上層中間主棚。
棚子裏已經坐了兩人,一人是安州茶商孫炳的孫兒,一人是在排雲書院讀書的昌平伯孫兒,一富一貴。
俞慎思餘光朝旁邊棚子打量,見到蕭臻和徐鼐幾人,另一側是府學生,他只面熟,并不相識。
寒暄一陣,段重鳴道:“聽聞二位亦善馬球,在下一直想一睹二位場上風采,待會兒我們一定要打一場。”
俞慎思只是在學騎射的時候,同程宣、聞雷幾位同窗胡亂打着玩,沒有正經打過,算不得善馬球。正兒八經地打,他可不行。衆目睽睽之下,豈不是給書院丢臉?
他正欲婉拒,程宣笑着應下:“在下聽聞段公子的馬球之技超群,前幾次将我們書院學生打得毫無招架之力,在下與俞弟也早想領教了。”
俞慎思愕然:“……”
要打你自己打,別帶上我行嗎?
輸了不僅丢自己的臉,也丢書院的臉。
程宣給他一個安心的眼神* 。
俞慎思可不安心,含怒瞪他,王者帶廢鐵,這是要把他害死!贏了是對方的功勞,輸了全是他的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