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085章 第 85 章
緊鑼密鼓中, 場上府學生和書院學生翻身上馬,手執球杖縱馬馳騁,英姿飒飒。
棚子中段重鳴與程宣聊起馬球, 俞慎思驗證自己的猜想,他就是個迂回工具人。
他起身走到棚臺邊,目光在場外逡巡, 見到好幾位同窗, 并在人群中見到聞雷。聞雷是書院馬球社的社員, 今日卻沒有身着社服, 而是文士長衫,應是不上場的。
恰時聞雷擡頭用折扇遮擋陽光, 正看到他, 朝他揮手。
俞慎思避着身後幾人給聞雷使了幾個手勢,平素交往中常用這些手勢,聞雷一眼便瞧明白, 笑着收起扇子朝二樓棚臺來。
-
“俞弟。”聞雷走進棚子, 見到其他幾人笑着打招呼。因為是馬球社社員,相互打過幾場馬球, 都認識。
“聞公子今日不準備打一場?”段重鳴請他坐下問。
聞雷用折扇拍了下左肩, “前幾日撞了下, 社內少我一個不少。”坐下來後見到桌子上有酒, 不講那些虛禮, 提過酒壺就給自己倒一杯。
段重鳴客氣道:“聞公子今日不上場, 可是貴書院的一大損失。”
“段公子是拿我說笑呢?咱們打過兩場, 我馬球之技如何你還不知?”端起酒杯嗅了嗅, 喜道,“淳縣流霞, 我沒猜錯吧?”
“聞公子好鼻子,看來懂酒。”
“段公子是要上場的吧?我敬你一杯,祝你一展雄姿,旗開得勝。”
段重鳴爽朗笑道:“敬對手贏,這酒我不得不喝了。”
聞雷又斟滿酒,轉而對俞慎思道:“俞弟,你前幾日送我的膏藥效果甚好,我這兩日肩頭沒那麽疼。來,這杯酒我謝你。”
Advertisement
“聞兄客氣了。”俞慎思飲一小口,微微蹙眉,還是忍着将滿杯酒全飲盡。
聞雷知曉他不喜飲酒,對于他的表情視而不見,“俞弟,你今日看來是要上場打一場的,這一杯愚兄也祝你一舉拿下頭名。”又給俞慎思将酒杯倒滿。
俞慎思又一滴不灑将一杯酒飲下。
場上一聲鑼響是府學那邊進球。
俞慎思驚喜道:“府學生果然英勇非凡。”準備站起身來喝彩,人剛離座,就頭重腳輕,又跌坐回去。
幾人皆驚,“俞公子這是?”
俞慎思靠在椅子上捏着眉心,有氣無力地道:“酒勁太大了,暈得很。”
“要不要緊?”段重鳴關心地問。
“沒事。”俞慎思擺了擺手,“我坐一會兒。”
聞雷啧啧兩聲,歉意道:“俞弟,瞧我給忘了,你不善飲酒,淳縣流霞後勁十足,越久越醉,待會兒恐怕都站不起來,這還怎麽上場。”
話到此處,所有人心裏也都明鏡一般。
程宣惋惜地拍了拍俞慎思,“本想與你并肩和段公子痛痛快快打一場馬球,如今瞧來是沒機會了。”
“是我掃大夥兒興了。”俞慎思想坐直身拱手道歉,身子軟得很,顯然醉意又重一分,便請求聞雷,“聞兄,你看你……”
聞雷迎上數道目光,一臉為難地道:“我雖有肩傷,然此事是我的錯,自是我來補過,豈能掃大家的興。我替俞弟上場。段公子、程兄,你們是否介意?”
程宣瞧出俞慎思的伎倆,看來是真不願意上場,他不便相迫。笑道:“都是同學,談何介意。”望向主座詢問意見。
段重鳴亦客氣地附和。
-
程宣、段重鳴幾人上場後,棚子裏只剩下俞慎思和昌平伯的孫兒黃朔。原本歪着身子醉醺醺的俞慎思,坐直了腰板朝場上看。
場中幾人身姿矯健,胯-下健碩大馬風馳電掣,手中球杖揮得潇灑自如,在春日草場上英姿勃發。
自己本就是來湊數的,上場累死累活還要把臉丢到府學去,哪有吹着暖風,喝着清茶,吃着點心,坐在最佳位置賞球惬意。
黃朔回頭端斷酒杯時,見到俞慎思沒了醉态,面露疑惑。
俞慎思又朝椅子上稍稍歪下-身子,笑道:“一盞茶下肚,酒勁過去大半。”
剛剛醉成那般,哪裏會醒酒這麽快,黃朔笑着沒戳破。飲了兩口酒,黃朔打破安靜的氛圍,道:“俞公子,聽聞最近幾年城中書價降半是令兄的功勞。”
這種事沒有廣而告之,但有心人只要願意打聽,并不難打聽到。
如今不僅安州城的書肆,周邊幾個州的書肆都從妙悟書肆批發書籍,源頭自然就在妙悟書肆。
他亦沒有藏着掖着,笑道:“算是吧。”
“令兄此舉惠及不知多少讀書人,希望有一日此舉能惠及全天下的百姓,讓百姓讀書不再是奢侈之事。”
這也是高晖一心要改進印刷術的根本原因。
此話從黃朔口中說出來俞慎思有些驚喜,功勳顯貴子弟,金玉窩裏長大,從不知“疾苦”二字怎麽寫,鮮少有人會真正關心民生,更莫論讀書教化。
他不由地将黃朔重新打量幾眼,二十出頭年紀,金帶玉冠,儀态端莊,舉止從容灑脫。
因為不在同一講堂讀書,亦不在同一齋,他對此人不是很熟悉,偶爾聽人提到此人也是他參加某某宴會。月評和春秋兩考沒見過此人姓名,以至于他一直認為此人是纨绔子弟。
今日這幾句話讓他另眼相看。
“希望吧!”他道。
“我敬俞公子一杯。”黃朔舉着酒杯,俞慎思繼續維持酒醉人設,歉意道,“着實不勝酒力,在下以茶代酒。”
-
此時旁邊的蕭臻走過來,剛剛主棚的情況他全都瞧在眼裏。
蕭臻寒暄幾句後,提到如今不少書院舉子準備去國子監讀書之事,詢問他們是什麽想法。
排雲書院的講師們都是大儒,國子監的博士們亦是飽學儒士,國子監又居于盛都,天子腳下,朝中的舉動監生們必然比地方的學生知道得更多,也能更準确地了解朝局。
他們皆來書院幾年,如今中舉,下一步便是參加春闱,國子監是一個很好的去處。
蕭臻如此問,是有去國子監讀書之心了。
黃朔回道:“我有兩年未回京,的确有去國子監讀書之心,也便侍奉家中雙親。”
蕭臻望向俞慎思,目光有幾分期待他能同行。
俞慎思卻笑道:“我尚無此打算。”
“俞弟是繼續留在書院讀書,還是另有安排?”
俞慎思默了幾息回道:“暫留書院讀書,待有機會可能去各地走走,見一見天地吧。”
二人均露出幾分羨慕,似乎又困于什麽,眉間覆上幾分憂愁。
-
此時,又響起一聲鑼響,三人将目光轉向馬球場,書院又得一籌,已經三比零。
俞慎思漸漸看出來,段重鳴是遵循“友誼第一”,程宣則是遵循“比賽第一”,最後五比零結束。
場外排雲書院學子一片歡呼,往年比賽都輸給府學,這次終于争口氣,而且是五比零這樣的成績,狠狠打了府學的臉。
段重鳴卻是滿臉笑容,并不在乎這次馬球賽輸得臉着地,和程宣說笑着朝主棚這邊過來。
俞慎思歪在椅子上,半醉半醒模樣,對幾人場上風采誇耀幾句。
程宣随口問了句:“你們剛剛在聊什麽?”
俞慎思說他們接下來的打算,順道詢問他是怎麽安排。
程宣坐下道:“先回京一趟,之後可能去西北。”又問俞慎思的打算。
聞雷聞言激動地叫道:“俞弟,我也正有此打算,屆時你我結伴而行,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如此甚好。我也正想尋個同行之友呢!”
馬球賽結束後,段重鳴在園內設了酒宴,俞慎思不想湊這個熱鬧,借口醉酒後不适先回。
-
四月天氣熱起來,俞慎思在書肆挑選文章時,見到一篇關于南海諸國的文章。《科舉學報》辦了幾年,這是第一次收到于此相關的文章。
自從高晖出國,他也尤為關注南洋那邊的消息。
最近一年南海海盜逐漸猖獗,劫掠往來船只。高晖已經離開兩年,到回國的時候,他最近一直在擔憂此事。
朝廷當年批準海幫商船南下,也是拿海幫去探路。
皇帝有開海之心,然南面的暹羅和爪哇不斷擴張,欺壓周邊小國,阻礙南海諸國對我大盛朝貢,甚至斬殺我大盛使臣。東南沿海時有倭寇擾境,南海時有海盜出沒。國內風平浪靜,周邊卻動蕩不安。
若是海幫商隊能夠安然歸來自是最好,帶回的東西,一部分貢予朝廷。若是不能歸來,對于朝廷來說,并沒有什麽損失。
次月,俞慎思又看到一篇關于與南海諸國的文章,還是上個月那位號“丘山狂客”之人。文章文理通順,一氣呵成,見地頗深,引經據典,內容詳實。若單論文章,其文章作為首篇是夠的,但是文章內容涉及南海諸國,若是放在學報上,大姐他們必然能看到,只會讓他們徒增擔憂。
他自私地再次将其文章放一邊不選用。私下又覺得此人能夠關注到海外諸國,關注到外交諸事,應該是官場之人,甚至是朝堂官員。
他對此人的文章很欣賞,也想讀書人都關注海外諸國,而不是目光只放在國內。但世事不能兩全。
他告訴自己,若是此人再來第三篇自己就将其文章放學報首篇。
第三個月,沒有收到“丘山狂客”的文章。
他猜想是對方兩次落選,沒了興致,認為學報選文章水平太次。稍稍失落,但沒失落很久,因為幾日後家中收到了高晖的來信。
兩年來第一封家書。
一家人激動地聚在正堂,俞慎微拆開信讀給俞綸夫婦聽。
高晖的信并不長,寫到他們已經抵達大盛南境的禺州港,如今正北上回安州,提前寫信給他們,讓他們莫要擔心。還說給他們帶了許多東西。
俞慎微讀完信,看着信上日子,推算抵達安州時間,激動地道:“最遲下個月小晖就能夠回安州了。”
俞慎微看着信上的字跡,想到離開兩年多的弟弟,不禁眼中濕潤,不知道弟弟現在什麽樣了。
俞綸夫婦亦是喜極而泣。
這兩年他們無不日日夜夜挂念。
俞慎思接過信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亦是眼眶溫熱。
終于平安歸來了。
-
高晖亦給俞慎言寫了封信,只是他的信快不過官府加急信,遠在盛都的皇帝和朝臣們聽到海幫商隊已經進入大盛臨海,滿堂歡慶。
散朝後,都察院的陳禦史經過高明進的身邊,冷嘲熱諷道:“恭喜高大人,高大公子下南洋兩年,現在終于平安歸來,高大人這兩年定是茶飯不思吧?瞧着都……‘瘦’了!有這番經歷,以後少不得能謀個好差事。高大人真是有遠見吶!難怪人人稱頌高大人教子有方。”
因為往年一些舊事,陳禦史對高明進一直心存不滿。
高明進呵呵笑道:“瞧陳禦史說的,孩子大了,總是要放出去磨煉,若是護在身邊,豈能成長?身為臣子,教育子孫自然是希望其長大成材,将來為朝廷效力,為陛下分憂。本官相信陳禦史亦如此想法。”
陳禦史冷笑一聲,“看來下官得向高大人好好請教了。”
“不敢,你我皆是拳拳愛子之心。”
陳禦史不欲與其虛與委蛇,道了聲告辭,拂袖離去。
高明進走下殿前臺階朝衙署去,瞧見前面的岳父郭閣老。郭閣老年過花甲,兩鬓花白,依舊精神奕奕。
高明進走上前拱手施禮,郭閣老問:“晖兒這孩子差不多弱冠了吧?”
高明進稍稍頓了下,回道:“下個月便加冠之齡。”
郭閣老輕輕嗯了聲,朝前走了幾步,說道:“有些話老夫不該說,但事關芳兒,老夫不得不說兩句。孩子不能一直在老家養着。芳兒雖将其視如己出,終究不是生身之母,事事難做。這幾年你将晖兒放在老家,她沒少受人非議。你也多為芳兒考慮考慮。”
“是小婿思慮不周。”
郭閣老嗯了聲,“既然到了成婚之齡,你們夫婦也該為他尋門好親事,莫讓人覺得芳兒苛待了先夫人的孩子。前幾日芳兒過來,與你岳母提了幾家,昌平伯府、大理寺鄒少卿、翰林院戚學士,還有你二內兄的長女,青梅竹馬,年紀也合适。”
這幾家高明進皆熟,心中掂量着岳父之意,片刻後笑着回道:“這種小事,還勞岳父費心,小婿慚愧。”
“老夫可不是為了你,老夫是為了芳兒。”
“是,小婿回去便與芳君商議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