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082章 第 82 章
游船靠岸後, 衆位同窗将高昉送到高家在省城落腳的宅子,高昉開始燒起來。
大夫離開後,天也暗下來, 諸位同窗相繼告辭。
俞慎思回身朝床邊走幾步。高昉燒得頭暈,渾身酸痛無力,瞪着俞慎思的目光卻充滿怨恨。
俞慎思冷聲道:“你不用這麽看着我, 自始至終我沒對不起你半分, 是你一直想害我。你要恨就恨自己, 恨高明進和你爹。好好養病吧, 養不好會丢命的!”說完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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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思回到俞宅便給俞慎言寫信,将此事告訴他, 提醒他提防高晰。
高明進敢利用高昉對付他, 就會利用高晰。
就算高家晚輩不知當年的事,就算曾經再兄弟情深,那都是年少之事。他們始終是高家人, 長大之後, 利益面前,人是會變的。
入夜, 房中燈火未熄, 俞慎微端着暖湯敲門進來, 見弟弟伏案執筆, 提醒道:“放假就休息幾日, 別挑燈夜讀了。”
走到桌邊見到是寫信大弟弟, 沒有避着她, 她便取過寫好的一張來看, 臉色漸漸沉下來。
打量着幼弟問:“你有沒有事?”
“沒有,大姐不必擔心我。”
俞慎微面含愠色在一旁凳子坐下, 道:“他們是挑你大哥、二哥和姐夫都不在的時候動手,想打我們措手不及,幸虧你機敏。”
俞慎思頓住筆,冷笑道:“兄長們不在,我也不是面團。”
俞慎微看着少年模樣的幼弟,不知不覺間一直小心呵護的小孩子長大了,事情可以自己應付了,欣慰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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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趁熱把暖湯喝了,今日吹不少冷風,別着了寒。”
俞慎思應下,一碗暖湯喝完,提筆繼續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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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昉落水受寒後,高燒一直不退,反反複複,咳嗽不止,越咳越厲害,快咳出血來。大夫請了好幾位,每天好幾頓湯藥不斷,見效甚微。
高明達夫婦聽聞消息,年都沒過從臨水縣老家趕過來。
得知是醉酒落水,高明達将兒子責罵一頓。罵歸罵,還是全城尋好大夫過來給兒子醫治。
一直到上元節後,高昉才稍稍見好,整個人瘦了幾圈。
書院開堂講課,他的病還沒有康複,依舊在家中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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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都。
俞慎言在正月底方收到幼弟的信,看完後既憤怒又發愁。李幀将信取過去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遞給一旁的施長生。
施長生直接開罵:“如此卑鄙,這是高大人的安排還是高明達?”
“高大人。”俞慎言道。
當年在他身邊安插人他至今不知何人,如今在幼弟身邊安插的竟然高昉,他連自己侄兒也不放過。
“高晰他……”施長生問,在他看來高晰和高家其他人不同,但信中所言也不無可能。高晰終究是高家人,他們雖然年少時兄弟情深,但畢竟分別多年。人心易變。高晰進京後一直住在高府,在高明進的身邊,一切都是變數。
俞慎言将信接過去,沒有回應。
李幀和施長生看出他還顧念與高晰的兄弟情,不多勸他什麽,李幀提醒他:“防人之心不可無。”
俞慎言沉默片刻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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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六,春闱第三場結束。
高晰從貢院出來,身心疲憊,仆從迎上去接東西攙扶人。走向高家馬車時,見到李幀站在馬車旁。
他稍稍詫異,走上前有禮地問:“姐夫是等我?”
“是,考得如何?”李幀溫和地笑問。
“尚可。對了,哥身體好些了嗎?我正準備今日去看望他。”
“無礙。”
李幀打量他,雖然面色憔悴,精神還不算太差,朝旁邊馬車示意,“既然如此,上車吧!我正有話想和你說。”
“好!”吩咐來接的随從先回去。
上了俞家馬車,李幀倒杯熱茶遞過去,“先解解乏。”
高晰接過茶盞問:“姐夫有什麽事。”
馬車穿過熱鬧的街道,行至僻靜處,李幀才開口,直言相問:“高公子,若是手足和仕途前程二者選其一,你會選什麽?”
高晰怔住,盯着李幀,面上笑意也漸漸消失。
進京這麽久,從蘇夫子和鐘熠的口中零星聽到一點當年事,他多少能夠猜到當年兄長放棄前程去史館是因為二伯。
李幀如此問,答案明了,當年兄長是為了保護弟弟放棄前程。
現在是要輪到他來做選擇。
他放下茶盞,“姐夫何出此問?”
“看來你還不知曉令弟對思兒做了什麽。”
高晰緊張地問:“小昉做了什麽?”
“高大人利用令弟加害思兒……”李幀将經過詳細道出,見高晰面色一點點陰沉,又補充一句,“若非此,興許令弟去年秋闱有望桂榜高中。”
聽完後,高晰不可置信地盯着李幀,懷疑自己聽錯了,那個人怎麽可能是自己向來懂事的弟弟。恍惚間記起當年俞慎思驚馬之事,那件事發生古怪,最後沒查出來原因,不了了之。
那時候弟弟已經動了歪心思。書院兩年,他竟然毫無察覺。
這次春闱,兄長答應第一場送考,當日沒過來,原來不是身體不适,是寒心。
他的親弟弟,主動去加害兄長的親弟弟,還是在他眼皮底下。
兩年來,思兒面臨多少次危險,他得多小心才能一次次躲開身邊人刻意加害。他竟一次不知,一次沒護過他。
他向兄長承諾在書院會好好照顧思兒,最後害思兒的卻是自己的弟弟。
高晰感到心口一陣陣抽痛,下意識抓了把衣襟抵在心口,背稍稍弓起,不知是身體的心痛,還是情感的心痛,眼中泛起淚花。
李幀見他表情痛苦,抓着衣襟的手攥得指節泛白,背也越壓越低,伸手扶了把。
高晰抓了把他,擡頭眼眶紅了一圈,哽咽地問:“思兒怎麽樣?”
“信中寫一切無虞。”
看出高晰是真的念及這份兄弟之情,他思忖了下,又道:“上個月我便可以來找你說此事,但我知曉小言希望你能夠安心考春闱。當年院試你便是因為亂了心神才落榜,他不希望你再出意外,即便将來做不成兄弟,他亦希望你今科能夠金榜題名。”
“我……對不起哥。”高晰終是沒忍住一滴淚溢出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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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晰在街口下車,跌跌撞撞朝左邊街道走去。李幀透過車窗看了須臾,見到人跌坐在街邊牆根,身體輕微抽搐。那是努力在抑制崩潰的情緒。
車夫回頭問:“高少爺會不會出事?”
李幀沒有回答,這種事對高晰來說很殘忍,但是他該知曉。他不痛,高明達怎麽會痛,怎麽才會做取舍。
又看了幾息,暗暗嘆了聲,吩咐車夫回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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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晰回到高府已經入夜,見到高明進書房的燈還亮着,他走了過去。
高明進擡頭見侄兒精神頹靡,眼睛還紅腫一圈,急切地問:“這是怎麽了?聽下人說考得尚可,出了何事?”
高晰看着面前對自己一臉關心的二伯,他不敢相信也是此人逼迫親生子放棄前程,不敢相信此人利用他的弟弟去對付自己親生子。
當年種種還不夠嗎?
“二伯,十餘年了,您為何不能夠善待哥和思兒?他們也是您親生之子,他們做錯過什麽了?”
高明進愣了下神,斥責:“放肆!胡言亂語!言兒和你說了什麽?”
“昉兒……加害思兒,這不是二伯授意嗎?”
“一派胡言!”高明進丢下手中筆,怒聲訓斥,“在外面聽幾句舌根就回來指責長輩,誰教你的規矩!這多年書讀哪裏去了?今日你剛考完試,二伯且當你疲累糊塗不教訓你,回院子去。放榜前好好在府中養着,不糊塗了再出門。”
望着如今陌生的二伯,高晰只覺得膽寒。連自己的親生兒女都痛下狠手,何況是侄兒?
不過是他的一枚棋子。
以前二伯也是慈愛的長輩,仕途權勢真的能讓人失去仁德良心!
他痛心失望地退出去。
高明進瞥了眼桌上寫了一半被筆墨污掉的信,怒揉一團摔在桌上。
“沒用的小子!”
灌一大口茶,平靜下來情緒,取紙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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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春雨淅淅瀝瀝,下了好幾日未停歇。
高明達看完信,怒氣沖沖地沖外面喊:“将昉* 兒叫來!”
高昉大病一場,前幾日才好,母親洪氏擔心他身子,讓他在宅子裏再多養幾日再回書院。
高昉聽到父親發怒,不知道何事,也不敢耽擱,忙撐傘過去。
剛進門就挨了父親重重一個耳光,趔趄幾步,驚愕地望着父親。
“爹……”
高明達抓起旁邊竹尺便朝高昉身上招呼,高昉吓得忙跪下求饒,“爹息怒,爹要教訓,也讓孩兒知道自己做錯什麽,孩兒以後改。”
高明達又抽了幾竹尺才停手,轉手将桌上信甩兒子臉上,“你看清楚!”
高昉忙接住,是兄長的來信。一張一張看完,是關于年前游湖落水的真相,滿紙全是痛心絕望之詞。
擡頭見到父親怒不可遏的神情,他驚慌解釋:“孩兒只是為了大哥,孩兒不想大哥最後和言哥一樣,前途被毀。大哥是高家子,他的前途可能就在二伯一兩句話之間。孩兒只是怕大哥将來會淪落和言哥一樣,所以才聽二伯的話。”
高明達又揚手抽了兒子幾竹尺,怒斥道:“你大哥當年被你大伯害得落榜,一兩年不願見人,自責這麽多年,你不知道嗎?為父是不是告誡過你們,莫做傷害俞家人的事。你把為父的話當耳邊風!”又抽去。
高昉抓着父親衣袖哭求:“孩兒錯了,孩兒并不想害思兒,孩兒與他從小一起跟着蘇夫子讀書,孩兒也不忍心,孩兒只是想大哥好。”
“為你大哥?”高明達又狠狠抽去,“你現在害了你大哥!你要毀了他!”
洪氏聞聲趕過來,見到兒子哭得傷心,忙去拉着丈夫勸說:“昉兒有錯,你言語教訓就是,他這麽大的孩子,又不是聽不懂道理。”伸手奪過丈夫手中竹尺。
高明達指着兒子對妻子道:“他聽二哥的話去害思兒,如今晰兒知道此事。以晰兒的性子,你覺得他會怎樣?還讓不讓他活了?”
洪氏驚愕地看着丈夫,然後回頭盯着兒子,質問:“是不是真的?”
高昉哭着認錯。
洪氏舉着竹尺朝兒子又狠狠抽幾下,哭罵道:“你怎麽這麽糊塗!沒有前途就沒前途,哪怕是不做官也沒什麽大不了,家裏養得起。你現在讓你大哥怎麽辦?你要逼死你大哥嗎?”
高昉抱着洪氏大哭,“孩兒知道錯了,娘,現在怎麽辦?大哥會不會出事?”
洪氏也不知道怎麽辦,自當年長子知道真相後,這麽多年都活在內疚中。現在又出這事,還是直接與他有關,長子性子偏激,不知道要怎樣。
她不能跑到罪魁禍首面前,就轉向自己的丈夫出氣,手中竹尺抽了兩下丈夫,哭罵:“我上輩子造什麽孽嫁到你們高家,兩個孩子也要遭你們高家禍害。”
高明達由着妻子發洩。
洪氏罵完丈夫,又罵高明進:“二哥他怎麽那麽狠的心。幾個孩子都過繼出去了,礙不到他的事,為什麽非要那麽害幾個孩子?父子一場,他若善待那幾個孩子,将來哪個不會敬着他。幾個孩子個個出息,将來他有他的好處。”
高明達一直也想不通此事。
當年要害幾個孩子若說是為了攀上郭家也說得過去,可後來幾個孩子過繼了,他不知為何二位兄長為何非要毀了幾個孩子。
就因為怕幾個孩子記恨當年高家村的事而報複嗎?
可那幾個孩子仁厚純善,只要後來對他們疼愛善待,久而久之幾個孩子也能不計前嫌。
如今走到這個地步,已經沒有退路,只能繼續在這條路上走下去。
洪氏哭了一場後,好似哭開竅一般,猛然抓着丈夫手臂問:“該不會二嫂之死是……”
高明達驚了下,看着妻子。
洪氏道:“二嫂身子一向很好,上京的路上還好好的,到了京城忽然就病倒了。”
“不可能!”高明達立即否定,“二嫂嫁到我們高家十多年,與二哥舉案齊眉,幾個孩子也教育很好,操持家裏上上下下,二哥怎麽會。當年請了不少大夫醫治,都說是水土不服。”
洪氏甩開丈夫怒道:“他還有什麽事幹不出來,自己親生骨肉都下得去手,何況發妻。”
高明達回想當年種種,沉默片刻。
再看面前的次子,又想到在京中的長子,恨不得再将其狠打一頓。
“書院不用去了,這書你也別讀了。”又對妻子道,“收拾安排一下,明日北上進京,我不放心晰兒。”
洪氏也不放心長子,忙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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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州三月春雨連綿,京城三月卻是春陽高照。
三月會試放榜,高晰高中三十六名。小厮過去報喜,高晰沒有絲毫喜色,坐在房中發呆。
自從會試結束,高明進關着他,他也關着自己,一直在房中這麽發呆,整個人沒有半點生機,好似人偶。
前面院子報喜的官差登門,恭賀的好話不斷,高明進笑着應付。
随後幾日便有同僚登門送禮道賀,說着恭維的話。“高大人治家有方,子侄個個出息,年紀輕輕考了這個名次,前途不可限量。聽聞令侄才二十出頭,是否婚配?”
高明進會意,笑着道:“這孩子一心撲在讀書上,尚未議婚。”
對方笑呵呵點頭,“到年紀了,殿試後也該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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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客人後,高明進命人去叫高晰,高晰已經出門,一連數日不見人,派人亦尋不到。
這侄兒性子偏激,将自己關在房中一個月,忽然消失不見,高明進心中不免擔憂。
若出了事,他沒法和三弟夫婦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