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078章 第 78 章
崔夫子過來, 幾人齊齊施禮。其中好奇心最重的學子,借着請教當今畫派風格的名義,詢問崔夫子俞慎思手中的畫是何風格。
俞慎思只能将手中畫遞過去。
崔夫子展開畫, 又瞅了眼面前少年,還真的像。
這畫放在他案頭不少日子,他一直沒覺得多像, 今日少年穿着與畫上一模一樣的衣着, 眼睛靈動清秀, 真就像了。
“童趣之畫, 算是童趣之風吧!”崔夫子将畫卷起遞還俞慎思。
那名學生好似悟了一般,喜道:“此畫以誇張天真的手法, 将人物畫如孩童, 的确頗有童趣。童趣之風,童趣畫派,夫子的點評太妙了。”
轉而對俞慎思贊道:“俞同學, 你這畫風以後不如就叫童趣風。”
俞慎思:“……”
你說怎樣就怎樣吧!
反正這畫風也就他和念念私下賞玩而已。
-
俞慎思當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半個月後的某日, 散課後他依舊留在堂中整理課上所學,蕭臻過來詢問他童趣畫風之事。
蕭臻對琴棋書畫皆通曉一二, 最近聽人提到童趣畫産生興趣, 特意去畫室請教崔夫子。
那幅畫是念念所作, 被念念收起來, 蕭臻沒有見到畫, 只聽說了此畫的風格。不能親眼所見, 便來問他。
那又不是什麽正兒八經的畫風, 他搪塞道:“閑時信手塗鴉, 打發無聊,不成體統, 蕭兄見笑了。”
Advertisement
蕭臻卻很堅持,“同學們都說頗有趣味,不知可有畫作讓我瞻仰一二?”
“不敢。”俞慎思忙道,“蕭兄莫打趣我了,不值一提。許久未畫了,手邊沒有現成的。若是蕭兄不嫌棄,我現在給蕭兄畫一幅賞玩。”
“現在?”蕭臻有些吃驚,桌上只有書寫的筆墨,并無其他東西。
“是。”
蕭臻更加期待,想一飽眼福,看看這麽簡陋的條件,怎麽畫出來。
俞慎思從書箱裏取出一張稿紙,擡頭打量幾眼蕭臻後,提筆蘸墨,寥寥數筆,将蕭臻眉眼特點畫出來。再簡單添幾筆,整個人的頭像便出來,又蘸墨信手幾筆身體也勾勒出來。
一幅粗線條人物五官誇張畫完成。
不僅蕭臻,旁邊的夏寸守和高昉也都驚住,竟不知俞慎思還有這本事。
“這……”蕭臻拿着畫,一時不知說什麽。
對他的五官特點把握很準,雖然畫法誇張,将他這個少年畫得像個垂髫小兒,但認識他的人還是能一眼看出是他。
這種畫還是第一次見。
“風格獨特,的确頗有童趣。”
“見笑了。”
高昉猛拍俞慎思肩頭贊道:“思弟,你什麽時候學得此技,我竟不知。是随崔夫子學的嗎?”
俞慎思忙道:“崔夫子是大家,所授的是正兒八經水墨丹青,我可不敢污崔夫子名。這等小玩意兒,是我自己閑時畫來玩的,上不得臺面。”
蕭臻看自己的畫像,越看越喜歡,笑着道:“我覺得特別好,有自己的風格特色。俞弟這畫能贈我嗎?”
“蕭兄不嫌棄,拿去便是。”
-
幾人到飯堂時,芈儲已經在等很久,飯菜拿過去熱了一遍。此時人正對着面前的食盒發呆,深思什麽。
見到蕭臻與三人一道,有說有笑,立即收回心思,玩笑地問:“蕭公子莫不是也與你們一道留堂了?”
高昉忙與他說俞慎思作畫的事,蕭臻亦将畫遞給他瞧。
芈儲驚喜道:“俞弟,你這畫風可自成一派,人物神韻把握太好了,童趣畫派倒真真應了這畫風。”
“正是。”高昉也喜道,“這麽多年,我竟然不知思弟有這本事,藏而不露啊!”
幾個人将他誇贊一通。俞慎思心裏嘆氣,微末之技,同學間玩鬧罷了,何必如此誇,對他并非好事。
幾日後堂內的同窗全都知道了他自成一派的畫風,解釋都解釋不過來,他索性不解釋了。這種不成體統的畫風,大家一時覺得新鮮有趣讨論罷了,不會太久。
而且他也都是私下賞玩,又不與旁人比較。
他不能受影響,每日該做什麽做什麽。
果然,年假結束回來,除了同随崔夫子學畫的同學會提及,便沒人關注。大家的關注點全都落在了春考和今秋的鄉試上。
-
最是安州二月天,新柳醉春煙。
俞宅內,小久的小床被擡到院中避風向陽的地方,給這小娃娃“補鈣”。
小家夥還不能穩穩當當坐着,一會兒趴着一會兒躺着,翻來翻去,手裏擺着玩具,不哭不鬧。
一旁茶桌邊,俞慎思、高晖和李幀三人正在翻看面前一堆紙張。
“這篇文章不錯。”李幀遞給俞慎思,讓他瞧瞧。
自去年高晖辦《科舉學報》,每個月都有不少人送文章過來。
辦報之初,高晖為了降低辦報成本,弱化了報紙傳遞消息時效這一方面,以“學習交流”為主,關于科舉信息傳遞,只作為一個小版塊。
這個時代沒有版權之說,開始幾期報紙挑選一些府學和書院學子好的文章刊登。因報紙價格便宜,板塊多,內容豐富,買的人比較多,替不少人揚名。
最近不少人給書肆寄來文章,希望自己的文章能夠登報,也小小出個名。
很多文人為了博名聲,自己花錢出文集、詩集等,書印出來擺在書架上,還不一定有人看。如今學報免費刊印,送來的文章越來越多。
此篇文章是關于興修水利,內容詳實。俞慎思反複品讀幾遍,文章的确精妙,是自己不能企及的高度。
但是,最近為了挑選刊登報紙首篇的文章,他讀了大量好文章。很多文章是書院和府學的學子寫不出來的深度。每每又和李幀一起讨論,增加不少見識,看待問題也全面深刻許多。
如今被養得看文章的眼光也高了。此篇雖好,但作為首篇還是略有不足。
“是不錯,可以暫時保留。”
幾個人挑挑選選,從一堆文章中挑選出一篇,文章是所有送來的文章中最好,卻并不是幾人都滿意的。
“再等幾日看有沒有更好的文章送來。這一期也不急。”高晖道,“若沒有,姐夫,你自己寫一篇放上去。”
李幀冷笑,“你當我寫的文章會比他們好?”
“你的文章林山長都評不輸當年解元,還不壓他們?”
李幀自嘲一笑,說道:“若無更好,便将排雲書院春考舉子第一的文章放上去,增加噱頭。”
高晖見他不願提往事,也識趣地不再說此事。
片刻後,高晖從另一摞紙張信中挑出一篇遞給他們,“這個小故事不錯。”
學報中有一個關于科舉小故事的版塊,也算是調味劑,讓學報不那麽嚴肅。
李幀看完沒說話遞給俞慎思。
俞慎思通覽一遍,活脫脫另一版本高明進,高中進士後攀龍附鳳抛妻棄子的故事。
“是不錯。”他道,“不過……現在不建議。”
高家知曉妙悟書肆是他們所開,若是學報中選了這個小故事,高明進能讓他們書肆都開不下去。
高晖将紙奪回去,拍在桌子恨恨地道:“遲早有一日,我給他開個專期,将他的事寫滿學報,讓天下人都知道他幹過的事。”
-
小床裏的小家夥哇的一聲哭起來。
李幀責怪道:“你吓着小久了。”放下手中的文章起身過去。小家夥趴在小床裏,小臉上挂着晶瑩的淚珠。
“莫不是餓了?”俞慎思走過去,小家夥已經被李幀抱起來。
“磕到腦袋了。”李幀輕輕揉着小家夥略微泛紅的額角哄着。高晖發怒,驚着小家夥,磕在床圍欄上。小家夥眼淚汪汪地看着李幀,滿臉委屈。
聽到孩子哭聲,俞慎微從房中出來,看向三人,嘆了聲,上前接過兒子,“曬了好一會兒,該進屋去了。”叫來婢女将小床擡進房中。
-
春考過後,李幀正式接手妙悟書肆,高晖便和俞慎微說自己随沈家出海的事。
俞慎微不同意。
俞綸夫婦也堅決反對。
俞慎言在京中,他們已經每天提心吊膽,一個月收不到俞慎言的信,都吃睡不好。
出海,那是一兩年,甚至三五年沒音訊的事,俞綸放出話:“你若是敢出海下南洋,就別認我這個舅舅。”
大俞氏聽到這消息,也過來勸高晖,不可胡鬧。
這事磨了半個月,俞慎微仍舊不松口。
高晖請李幀幫他勸俞慎微,只要俞慎微松口,俞綸那邊就能夠勸得動。
這種事,李幀身為姐夫不便開口,但他了解高晖,他這次把事情都安排好,甚至把書肆過到他名下,就是為了了無牽挂地離開。即便是家裏人都反對,最後還是會随着沈家走。
讓他勸俞慎微松口,其實是讓他開導俞慎微。
晚上,他端着湯進屋,見到俞慎微在小床邊拍着已經入睡的兒子,手有一下沒一下,心不在焉。
因為高晖的事,妻子憔悴許多。
他放下湯,走過去扶俞慎微到一旁桌邊坐下,笑道:“你這幾日吃睡不好,精神氣都沒了,先喝點安神湯,早早歇息。”
俞慎微接過碗,喝了兩口就沒胃口,放下碗道:“我是擔心小晖,他性子太野,這幾年在我身邊行事才收斂,但他本性是沒變的。沈家走南闖北,每個人身上都有江湖氣,若是讓小晖随沈家出海,身邊又沒人管着,他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
“你是擔心這個?”李幀端起碗喂俞慎微。
俞慎微擡手推開,她着實沒胃口吃不下。
“這是其次,我更擔心他的安危。當年随沈家商船北上,在處理私鹽一事上他們對遼爺和孫二爺的手段,讓我更不放心。”
李幀應道:“你的擔心并不多餘,但你既擔心這些,其實你心裏已經明白自己攔不住小晖。”
高晖從當年北上就已經打定了要跟随沈家行商,只是不放心兄姐和弟弟,才會一直拖着。
這兩年他從沒有和沈家斷了聯絡,每次沈家商船靠岸安州碼頭,他們都會相聚。沈家每次也都勸他。
如今大哥在京中尚算安穩,大姐成婚生子,生意漸漸好起來,又有姐夫照顧。弟弟在書院讀書尚算安全。他也沒有什麽後顧之憂。
他必然要走。
這一切李幀早已明白。
他拉着俞慎微的手,溫聲勸道:“微兒,小晖和小言、思兒不同。他名義上還是高大人的兒子,他心裏一直都介意這個身份。這個身份如桎梏一般一直鎖着他,他心裏是痛苦的。
離開這裏,他也會暫時忘記這個身份。高大人和高家都管不到他,他才能活得自在。離開這裏,高大人也不會再利用他牽制你們。
微兒,小晖不再是當年那個十二三歲的小少年,他有成長,是你一直将他當成沒長大的弟弟看。他已經長成大人。他雖然性子野,卻膽大心細有謀算,否則憑靠他一個人,沒有任何人的幫扶,不可能短短兩年不到的時間将妙悟書肆開起來。
無論他怎麽變,他的心中有你們姐弟,他的本心就不會變。沈家行南走北,遇到的人事太多,沒有江湖氣不行。這并不是什麽壞事。一種事一種手段,這是他們的生存之道。
沈老板這麽多年對亡妻念念不忘,護着他們僅存的唯一女兒,可見是重情重義之人。小晖救過沈姑娘性命,沈老板必然會護着他。當年北上我瞧得出,沈老板是真心喜歡小晖,想培養小晖。所以你不必太擔憂他的安危。”
李幀一一化解俞慎微的擔憂。
俞慎微深深吐了口氣,垂着眉眼,想到弟弟遠離故土,依舊滿心憂愁。
李幀笑着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起身走過去摟着她哄道:“別想了,早點休息吧,你已好幾天沒睡好覺了,面色憔悴不少。小晖的事,明日醒來當面和他詳談。”
-
數日後,俞慎微終于松口,俞綸最終也無奈答應。
離開安州當日,俞綸因為身體不好,不便到城外碼頭送行,高晖過去向他們辭行。
碼頭送別時,俞慎微抓着高晖擔憂不舍。
沈山月拉着她的手道:“大姐放心,我一定會保護好哥哥,将哥哥平安帶回來的。”
當年的小姑娘如今也十四歲,有了大姑娘模樣,滿臉洋溢着少女的活力。
俞慎微有點哭笑不得,“你是姑娘家,該是他保護你。”
沈山月搖頭,“行船中的事,哥哥不一定比我知道得多,肯定是我保護哥哥。将來哥哥能力比我強了,他再保護我。”
言語豪邁,江湖女兒的灑脫全展現出來。
此時沈路過來提醒他們要走了。
又對俞慎微夫婦道:“俞姑娘、李公子,你們且放心,沈某定會将令弟全須全尾帶回來。他可是沈某看中的女婿,萬沒有讓他有閃失的道理。”
“拜托沈老板了。”
沈路又提醒他們一句,自己先上船,讓他們姐弟再說幾句。
俞慎微看着比自己高快一個頭的少年,弟弟真的已經長成大人,不是當年那個小少年。他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事要做,要用自己的方式成長,她不該再圈着他。
“小晖……”太多的話想囑咐,又哽在喉嚨裏吐不出來,眼眶紅了一圈。
“大姐……”高晖退了一步,撩衣跪下。
“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俞慎微忙去拉弟弟。
高晖推開俞慎微的手,道:“大姐,我知道此次遠離故土,你最放心不下,最不舍。這麽多年,我一直讓你操心,沒讓你放心過。這次,請大姐放心,我一定會平平安安回來。”
沈山月也在高晖身側跪下,讓俞慎微又是一驚。
沈山月道:“大姐,若是我與哥哥平安歸來,還請大姐成全我和哥哥。”
“快起來!”俞慎微拉着二人,“你們一定能平平安安歸來。”
沈山月樂道:“如此,大姐便是答應了?”
面前姑娘是個很好的姑娘,她是沒有意見的,只要弟弟喜歡她不會阻止。更何況,高晖的婚事攥在高明進的手中,她決定不了。
高晖亦明白此,若不是高明進拿大哥威脅,他的事還輪不到高明進做主。
此次離開,再回來,一切就由不得高明進了。
他道:“多謝大姐。”
又對李幀道:“姐夫,大姐和思兒就拜托你多照顧。”
又囑咐三弟,“好好讀書,二哥提前祝你秋闱高中。”
俞慎思點頭應道:“我會的,二哥一定要保重。”也對沈山月道,“二哥沒有出過海,還請沈姐姐途中多照顧。”
“弟弟放心,我會護着哥哥的。”
俞慎思又對陸青石叮囑,讓他關鍵時候攔着點高晖。
李幀見妻子難過,心裏也不是滋味。這些年他親眼見識他們姐弟之間的情義,這份姐弟情是他們彼此的羽翼,也是他們彼此的軟肋。
失去了誰,其他人都會生不如死。
這份手足情,是他渴求卻沒得到過的。
他走上前一步,拍了拍高晖的肩道:“要囑咐的話在家裏已經都囑咐了,我亦沒有什麽要叮囑。如今你既要走了,所有人必然都會挂心。你從前行事莽撞,你大姐最擔心就是你這一點。今後你身在外,行事前要想想家中還有兄姐和弟弟挂念。臨別,姐夫送你兩個字——慎行。”
“慎行——”高晖輕輕念了兩遍,拱手道,“弟弟謹記。”
他擡頭朝船望去,“總要別離,登船吧!”
看着高晖登船,看着船離岸,俞慎微眼淚忍不住溢出,沖着弟弟揮手。
-
多日後,遠在京城的高明進下朝時,一直關系不睦的同僚陰陽怪氣地道:“高侍郎果真教子有方,令郎小小年紀就舍得讓他随船下南洋,也不派個親信跟随,真是讓人佩服。我等以後定要向高侍郎學習。”
回到家後才知道,被他丢在老家的兒子,一聲不吭,瞞着高家所有人私自随商船出海。
他将兒子臭罵一頓,兒子沒聽到,郭夫人卻聽得滿耳朵都是,勸他消氣。
次日便叫來俞慎言詢問。
俞慎言也是昨日才聽聞這個消息,昨夜裏又氣又擔憂,剛寫了封信回去詢問情況。
面對高明進,他冷笑道:“高大人将小晖交給高家長輩管教,如今卻來問罪下官,似乎說不過去。
下官身在史館,還沒高大人消息靈通,正想請教高大人,為何小晖好端端地下南洋去。高家長輩是苛待他還是要害他,讓他在南原省都待不下去,要遠離故土躲避。”
“一派胡言!”
俞慎言笑道:“下官知道高大人愛子如命,可別人不一定這麽認為。不過,堂堂戶部侍郎的大公子能有此魄力,高大人的确教子有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