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076章 第 76 章
回書院路上, 在城門口與聞雷和馮景文相遇,二人邀請他同乘。俞慎思進了對方馬車,方知二人昨日也告了假, 馮景文的祖父大壽,去賀壽。
俞慎思記起來馮景文是本地人,二人關系着實不錯。
“俞弟, 給你看個好東西。”聞雷獻寶似的從旁邊包裏取出一本書遞過去。
是一冊《甲寅四月蘊文文集》。
這是排雲書院中蘊文文社每個月出的文集, 社內的學子會搜羅好文章, 或者社員自己的文章, 經過挑選最後确定一二十篇交給書肆刊印成冊。
不僅蘊文文社,書院中還有一個藏問書社, 兩個書社這麽多年來一直是對打狀态。
兩文社社員都是書院內優秀舉子, 文章每每被書院學子傳閱、品讀。
兩書社印的書,高晖每次都會給他留着,這一冊他已經看過。
“聞兄覺得首推哪篇文章?”俞慎思問。
“自然是裏面首篇, 唉, 不對,我不是要和你讨論文章, 我是讓你看看這印刷。”
高晖為了研究此種印刷, 解決印刷模糊和塗抹的問題, 從紙張選擇到墨的制作, 再到增加工序, 重新研究無數次, 夜以繼日頭都要薅禿了, 最後才研究出來。
不得不感慨古代勞動人民——二哥的智慧和不服輸的精神。
他翻開書看, 裏面刊印的字幹淨清晰,與字體偏小。原本兩頁的內容, 如今在一頁內印刷出來。書冊也就薄了一半。書頁貼着鼻翼輕輕嗅,有淡淡木香。
“現在印刷是越來越好了。”他笑着贊道。
“你猜猜這一冊書多少錢?”
Advertisement
這一冊書妙悟書肆售價一百五十文左右,還是二哥暴利之下定的價格。對方這麽滿心期待想要給他驚喜,他很配合,故意道:“以前一冊都要二百文左右,這一冊書紙張和印刷都好許多,怎麽也得二百五十文左右吧?”
聞雷搖頭擺手說不對,讓他繼續猜。俞慎思情緒價值給滿,故意往高了猜。猜了幾次都沒猜對,聞雷急了,直接将他手中的書翻個身,書左下角一行字“建議售價一百五十文”。
俞慎思面露吃驚。
聞雷就等着看對方震驚表情,如今心滿意足,哈哈大笑,“沒想到吧?不僅這本,還有呢!”聞雷從包裏一口氣掏出七八本書,都是新買的,迫不及待讓他看書後定價。
像淘到寶占了大便宜,興奮地道:“這幾本省了一兩多銀子呢!只恨當時錢沒帶夠,否則我必定要再多買幾本。”
“聞兄在哪個書肆買的,竟如此便宜。”
“墨翰書肆。”
高晖給他說過自己的經營方法。若是妙悟書肆獨家低價來賣,擾亂了市場的書價,短時間暴利,但必然得罪同行,最後開不下去。他研究印刷術也不只是為了掙錢,掙錢也不是吃獨食這種掙。
他以批發商的身份,将書以批發價賣給同行,書後有統一價格。同行的書肆是按照建議售價賣,還是為了競争讓利給顧客,就是他們之間的事。
如此這樣書價就能壓下來,最後受益的是買書讀書的人,這是他最終目的。
俞慎思繼續配合,笑道:“下次進城我也去看看。”
聞雷忙道:“下次喊上我,我得再去碰碰運氣。”
“一定。”
-
旬休後,便聽到書院內不少學子在讨論城中書肆書價。印刷清晰幹淨,書輕薄一半方便攜帶,價格還降了,這是讀書人的福音。
學子們都在期待能夠有越來越多的書價格降下來,讓那些本讀不起書的人也能買上一兩本。
-
六月書院消暑假,俞慎思不用回臨水縣,便打算一邊讀書一邊學畫。
授畫的崔夫子是個年近半百的老人,本是講經授課的主講,現在三五天才講一次經課,大部分是教授學生字畫,性子也變得閑散。
俞慎思去年便跟着崔夫子學畫,一個月兩堂課。平日內學生比較多,今年消暑假崔夫子不去山中避暑,放出話若是有學生願意學畫可以消暑假來書院學習。
雖然放出話,消暑假學子們各有打算,去學的學生并不多,倒是給俞慎思一個機會。
他到了畫室內沒見到崔夫子,看到旁邊一張桌上鋪展開一幅畫。
還有人和他一樣今日酷暑來随崔夫子學畫?
他走過去想瞧瞧是哪位同學,入眼見到一個兩頭半身成人畫,大大的眼睛,小鼻子小嘴巴,身着文士長衫,留着胡須,一手拿筆一手拿書,一只腳還翹着,周圍畫了兩筆,意思是翹起的腳掌在繞圈圈。
這畫風……
遇到穿友了?
俞慎思等了一會兒見還沒人來,出門尋崔夫子,見到人在小院的花架下。正與林山長坐在石桌邊納涼。
林山長的模樣和穿着,竟和畫上一模一樣。
哪位穿友,膽子比他還大,将林山長畫成老頑童。
林山長望見他,他不敢失禮沿着回廊走過去見禮。
崔夫子道:“今日暑氣重,你倒是不誤時。”
“學生不敢懈怠。”他想詢問今日是否還有其他同學,又怕崔夫子和林山長知曉那幅冒犯的畫,給同學招惹麻煩,瞞下來未言,朝二人施禮道,“學生不擾山長與夫子談話,先退下了。”
崔夫子應了聲,“先去溫習上次所學。”
“是。”
看着少年走遠,林山長笑道:“我瞧過他幼時的畫,風格奇特,我自問還算有幾分見識,卻從未見過。”
崔夫子應和點頭,“林兄所言正是,我偶爾也瞧他課堂之上會畫幾筆,着實有自己的風格,也算自成一派。”
林山長呵呵笑道:“你這評價不低,看來對這個小學生頗喜愛。”
“聰慧、勤奮又懂事的後生誰不喜愛?”
林山長笑着點頭。
-
俞慎思回到畫室,鋪紙調墨,準備練習上次所學,擡頭見到對面桌子上那幅畫,又朝外看了眼,猶豫了下放下筆走過去。
還是将畫收起來,免得師長瞧見,認為無禮冒犯。
畫剛卷到一半,聽到身後有人喊:“別動我的畫!”脆脆的,小姑娘的聲音。
他忙回頭,見到身着天青色裙裳的小姑娘,正急急沖過來,跑了幾步愣了下神,咧嘴笑起來。
“小哥哥?”三步并作兩步跑上前抓着他的手,高興地笑道,“你真在這兒,外祖父沒有騙我。”她踮起腳用手比了下個頭,“小哥哥,你怎麽忽然長這麽高了。”
俞慎思想起來,去年分別時,白大人哄女兒說,待他考進書院就送女兒來安州。他只當是白大人哄女兒的話,還真将女兒送來了。
他笑着撫了下小姑娘的頭道:“你也長高了,你什麽時候過來的?這是你畫的?”
念念重重點頭,接過畫展開讓他看,“小哥哥,我畫的外祖父怎麽樣?”
有其形無其神。
再次重逢,他不說打擊的話,誇贊道:“很好,比以前進步許多。”
“爹爹也說我的畫比以前好看許多,崔夫子說我的畫可以自成一派。”
這話不知是誇還是無奈。
念念卻頗以為榮,放下畫拉着俞慎思道:“我的畫是跟小哥哥你學的,是不是以後我們就是一派畫風了?”
小姑娘總是有許多想象,滿懷憧憬地問:“小哥哥,你說我們這個畫派該叫什麽?寧州派?可寧州人也不都是這樣,就我們二人,要麽叫俞白派?呃……這畫風格是小哥哥你自創的,叫俞氏畫派?”
真是小姑娘,真敢想,都敢扯上畫派了。
“這繪畫風格你我平日賞玩就好了,流傳出去不怕別人笑話?”
念念撇撇嘴有點不高興,最後還是無奈地道:“好吧!”
将剛剛的畫放在一旁,然後搬着凳子放在旁邊,拉着俞慎思坐下,要給他畫像。
小姑娘興致這麽濃,他也不想掃興,依着小姑娘的指點坐好,囑咐:“給小哥哥畫得好看點。”
“肯定,我給外祖父畫得多好,精神矍铄。”
俞慎思忍不住笑了聲,人物面貌上的精神矍铄沒體現,但是畫中那轉圈圈的腳的确夠“精神矍铄”。
念念畫成,讓他瞧。除了衣服和動作像,其他真瞧不出來,但人物畫得尚算“好看”。
他委婉地指出小姑娘畫中可以稍稍改進的地方,然後教她怎樣把握這種畫的精髓,能将一個人的特色畫出來,不僅有其形還有其神。
兩個人在畫室裏讨論屬于二人的畫風,完全沒注意到畫室門外的林山長和崔夫子。
二位長者見兩個孩子讨論起畫來如此認真投機,如相見恨晚的知己,相視一眼均沒有進去打攪,留仆從在門外守着,二人尋個清涼的地方喝茶下棋去。
-
俞慎思隔幾日去崔夫子處一趟,念念也會在相同的日子過去,偶爾會有別的同學,一起跟着崔夫子學畫。私下裏兩人會将從崔夫子那裏學來的技巧用在他們的畫風裏。
消暑假後,俞慎思要把心思轉移到讀書上,念念卻仍舊隔三岔五去畫室随崔夫子學畫。
-
今年寧州府的科試在八月,俞慎思回鄉考試前,對着俞慎微腹中的小娃娃說:“別先跑出來,等小叔叔回來。”
但是這個小娃娃顯然很不聽這個小叔叔的話,在俞慎思還沒回來之前,就急着要出來。
宅子裏從入夜便開始忙起來,李幀被穩婆從屋裏趕出去,心急地在廊下來回踱步,聽着裏面傳來俞慎微的聲音,幾次想沖進去,剛進門不是被穩婆就是被盧氏和婢女趕出來。
進門無望,最後坐在廊下,望着進進出出的下人,聽着裏面響動。
施長生見他呆坐着沒有一點反應,走過去喊了兩聲,李幀沒有任何回應,眼睛盯着房門一動不動。
“姐夫。”施長生推了下他,他才怔怔回過神,木然地看了眼施長生,又盯着門發呆。
施長生也不再打斷他。
從入夜一直到黎明,裏面一個婢女跑出來喊道:“大姑娘生了。”話音未落裏面傳來孩子的哭聲。
李幀猛然站起身要進門,剛邁出兩步眼前一陣眩暈,撐着牆才沒栽倒,施長生過來攙扶住他,緩了好幾息眼前才清明。
婢女忙勸道:“姑爺現在還不能進去,要再等一會兒。”
“還要等?怎麽還要等?等多久?大姑娘怎麽樣?她有沒有事?還好嗎?”
婢女也不知還要多久,回答不上來,只答:“大姑娘沒事,只是乏累了。”
婢女進門去,李幀靠着牆,稍稍松了口氣。
片刻後,婢女才出來傳話說可以進去,李幀忙沖進去,掀開帷幔,見到裏間床榻上的人,面色蒼白虛弱,沖着他想笑又感覺使不上力。
“微兒,”李幀兩步跨到床前,抓着妻子的手,幫她整理濕漉漉的頭發,“你受苦了。”
俞慎微看着夫君濕潤泛紅的眼睛,虛弱地笑着,“是個小子。”
盧氏見女婿心疼女兒,心裏是沒話說的,但是這好一會兒也不過來看孩子,她抱着孩子過去給二人瞧,對李幀責怪道:“進來也不問一句孩子好不好?”
李幀有點不敢接那麽小點的孩子,畏畏縮縮地伸手,小心翼翼接過襁褓放在俞慎微身側,這才回盧氏的話,“在門外就聽到他洪亮的哭聲,想來是無事的。”
“你心也真大。以後是當爹的人了,不能這麽粗心。”
“是,小婿記下了。”
盧氏讓人都先出去,囑咐李幀莫和俞慎微說太多話,讓她好好休息。
-
俞慎思到家已經是幾日後,與高晖盯着躺在小床上的小不點兒,讨論孩子到底是像母親還是像父親。最後兩個人一致認為這孩子更像母親。
“大姐,小不點兒起名字了嗎?”俞慎思問。
“他九月生,乳名小久,長久之久,希望他此生平安長久。”
“久乃長壽之意,這個不錯。”俞慎思輕輕戳了下小侄子臉蛋,“小久。”
“大名叫什麽?”高晖問。
李幀端着湯粥進來,回道:“俞如圭,覺得如何?”
“颙颙卬卬,如圭如璋,令聞令望。”高晖道,“倒是不錯,只是……大姐、姐夫,你們還準備再生個如璋嗎?”
“這一個小子就讓你大姐吃了不少苦,要生你們去生吧!”李幀喂俞慎微粥,俞慎微接過去要自己吃,李幀搬個小幾在床上放碗。
高晖走過去理論道:“姐夫,你這話不厚道。你疼自己媳婦,我們就不疼自己未來媳婦。”
李幀道:“那就別生了,以後讓小久給你們幾個叔叔養老送終。”
高晖立即認慫,“那……好像不太行。”
俞慎思不加入此話題,他捏着小侄子的臉蛋,小聲對小侄子道:“你爹和你二叔兩個人在一起就是化學大爆炸,以後小叔帶你玩。小叔給你做玩具,恐龍、奧特曼、坦克、狙擊槍、殲敵機……”
“思兒,你在嘀咕什麽呢?”
“哼搖籃曲。”
家裏添了個小家夥,人人都喜氣洋洋,俞綸身體都見好了。
-
俞慎思請的假期已到,不便多留,要回書院。高晖同他一起離開俞宅,詢問起他說的“大禮”。如今印刷術已經研究出來幾個月,也沒見到弟弟承諾的“大禮”。
俞慎思琢磨下詢問:“你什麽時候随沈家行船?”
“你怎麽知道?”這個決定他從未對任何人提。沉心一想當即明白,大概率是姐夫看出來了。他是全家最了解他的人。
“沈家的船是不是這兩日停靠安州碼頭?”俞慎思再問。
“明日,你說的大禮和這有關系?”
“沒直接關系。”俞慎思頗不放心高晖随沈家南下,但李幀說的不無道理,他的心不在書肆上,即便現在書肆的生意蒸蒸日上,日進鬥金,他都毫無留戀之意。
而他的“大禮”又和書肆的經營有關。
“你過兩日會随沈家北上嗎?”他又問。
高晖道:“暫時不會,大概明年春走。”知道弟弟是擔心他,畢竟他并無依傍,就這麽跟着沈家南下,太多不可預測的危險,而且此去書信不通,可謂音信全無。
他拍了拍弟弟的手臂寬慰,“不必擔心二哥,二哥再怎樣也是在高大人身邊長大,高大人的心計手段還是學了些,能保護得了自己。”
俞慎思本來擔憂他,聽他這話,狠狠白他一眼,“你還覺得是好事?”
“非常之時,非常之事,非常手段。快說你的大禮是什麽,二哥都準備出海南下,你還不提前送?”
俞慎思也不賣關子,同他說:“如今印刷成本降下來,刻字印刷便捷了,我想是不是可以辦一個《科舉學報》。”
和高晖詳細說報紙的形式。
高晖在經營方面一點就通,又經營書肆多年,比他懂行,能不能行得通自己會權衡,不需要他這個外行瞎指導。
高晖咬了咬唇又咬上他的手指,須臾道:“報紙印刷成本不高,但這個講究的是信息速度,所以搜集信息這一塊成本比較高。若是能夠辦起來,也是惠及百姓的事。我再琢磨琢磨。”
俞慎思朝他手指示意,“二哥要改掉這個壞習慣。實在不行嘴裏嚼個東西也成。”
高晖瞅了眼自己手指,笑道:“是要改一改。”
-
高晖下馬車後,俞慎思令車夫去附近街買點東西,離開時見到高昉和芈儲從前面的酒樓出來。二人皆醉醺醺,相互搭着肩膀,路都走不穩。
他叫停車夫,起身準備下車喊人,一個念頭一閃而過,他坐了回去。擡頭朝酒樓的招牌看了眼,吩咐車夫調轉馬頭從另一條街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