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074章 第 74 章
“你是不是蠢?”
一家茶館雅室內, 一位中年人指着一名少年壓着聲音斥罵:“你這腦子怎麽能考進排雲書院。”
中年人氣得來回踱步,還是不解氣,又罵了句:“你怎麽不直接拿把刀當面捅呢?”
“這……這有何不妥?若是他身殘不就不能科舉嗎?或者不幸命殒, 一了百了。”
中年人閉上眼長長深呼吸幾口才壓住自己胸內怒氣,控制住自己不動手扇人。
最後咬着牙訓道:“若是如此,還需要大費周折用你去對付嗎?”
“侄兒不明白。”
中年人失望地嘆了口氣, 看着少年, 怎麽看怎麽不順眼, 卻也無奈, 再蠢也是自己親侄子。具體的事情沒辦法同侄子解釋。但是有點腦子也該知道,若是取性命能解決, 根本不用這麽麻煩了。
他忍着怒氣同侄子道:“我且問你, 若是他真身殘或身死,你覺得這事就這麽過去了?”
少年沉默一陣搖搖頭,出了人命肯定不能罷休。
中年人教訓道:“他雖然只是個小小秀才, 可也有功名在身。若是真出事, 他的兄長,他的師長, 會不追查到底?排雲書院會坐視不理?只要林山長要查, 你以為最後查不到你身上?查不到……
就算查不到, 你當上頭那些人都是你這種沒腦子的?會想不到?會不拿此事大做文章?
你當他們是不起眼的人, 那是因為他們平安無事, 沒人在意, 所以風平浪靜。一旦他們出事, 他們的身份就會成為很多人手中的刀, 刀刀砍過來。況且……他還是在陛下和太子面前提過名的人。”
少年哪裏會想到背後那麽複雜的事情,會那麽嚴重。他只是想着要快點完成交代的事情。
他怯懦地問:“接下來我該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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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自己侄兒這腦子, 再交給他,以後肯定捅出大婁子,把自己給賣了。“你好好讀你的書,這事以後用不到你,你就當從沒發生過。”
少年沉默一陣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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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思從安州城回書院,特地去程宣的學舍。透過半掩窗戶見到程宣在看書,學舍內只有他一人,他敲了敲窗。
“俞公子?進來吧!”程宣合上書。
俞慎思抱着一個小盒子進去,輕輕放在書案上。
程宣直言相問:“莫不是給我的謝禮?”
果然和爽快人說話輕松簡單。
他一邊打開箱子一邊道:“上次在書肆見程公子喜歡兵武之書,便托兄長尋了一套《永康西北兵略》,也不知程公子是否用得上。”
這本書是比較小衆的兵略之書,他盲猜程宣應該沒有看過。
程宣目光微喜,拿起一冊翻看,還是手抄本,字跡矯健,并且做了詳細注釋,看得出抄書之人應該是個軍旅之人,行軍打過仗。
永康年間的确是西北兵最強悍之時,西北各部無不歸順臣服。
如今西北一直不安定,父親又任河東河西兩省總督,也常常犯愁。
“俞公子這份謝禮太用心,我不客氣了。”
“程公子喜歡就好。”
程宣見他手掌還纏着白布,詢問傷勢如何。
“已經無礙。”皮肉傷,已經結痂,只是怕不小心碰到才薄薄纏了一層。
程宣請他坐下,給他倒了杯清茶,說道:“我詢問過梁師傅,馬從沒有出現這種狀況,但是原因找不出……你以後小心些。”隐晦地提醒一句。
程宣是聰明人,瞧出背後有人要害他。
俞慎思道了句謝,借機問:“程公子和梁師傅相熟?”
“同鄉,幼時随梁師傅學過兩年拳腳。”
既是如此,他也不便多打聽梁師傅此人,以免程宣生疑,與他簡單聊起西北各部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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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中林山長在書院的自勉堂講經,全書院的學子都去聽講。自勉堂能容納的人數有限,每次都會有學子擠不進去在堂外聽講。
為了能夠占了好位置,俞慎思幾人早早過去。到了自勉堂才發現,自己所謂得早,已經很晚了。
堂內好的位置全沒了,他們只能在靠後找個位置。
剛坐下來,俞慎思注意到坐在他們前排的幾名學子,皆是當日在騎射場的少年,只是不識人名字對不上。
他朝幾人打量一番後,拍了下坐在前面一人手臂,笑着道:“學兄,請問這種筆何處有賣?”對方的筆,筆尖小巧柔軟,看上去用的不是動物毛發,不知什麽材質,蓄墨能力很好,最适合做随堂筆記。”
對方回頭一眼認出他,“小同窗?”下意識朝他手看了下,“你傷好了?沒其他傷吧?”
俞慎思故作驚喜,“原來是學騎射的學兄,眼拙沒瞧出來。多謝學兄關心,無礙。”
少年給他介紹筆後,又提到當時的事,“真是奇怪,騎射場的馬都是專門馴養,那日不知怎麽發了狂,幸好小同窗你沒事。”
旁邊三人也跟着附和,慶幸有驚無險。
俞慎思在四人說話時将他們的神色打量一遍,個個面色輕松,對當日的事情好奇,追問他最後是否有弄清楚馬發狂的原因。
從四人身上瞧不出什麽異樣,卻也不能斷言他們與此無關。
最後相互認識,俞慎思一一對上姓名。
午間散課,幾人邀請他一起去用膳,為了多觀察了解對方,他未有拒絕,和高昉幾人一道。
九個人圍坐一張八仙桌,先是聊了今日的飯菜,接着便聊今日林山長講經內容,相互交流見解。對方四人亦是秀才,比他們早一年入書院,對書院比他們熟悉。騎射課去年就開始學,對梁師傅也了解一些。
梁師傅本是炎州府下面一個縣武學的訓導,來書院好些年,不僅教騎射,還教習功夫和蹴鞠、馬球。性子豪爽,和學生之間沒有那麽多規矩講,人很容易相處。
俞慎思也借機提了一句,“我見其他學子也有幾位騎射不錯,是去年與你們一道随梁師傅學習?”
“有兩三人是的,我們比較熟,還有幾位不認識。”一直善言的少年名叫聞雷,性子比較随和開朗,也喜歡結交,笑道,“我們也算有緣,下次騎射課能碰一起,我給你展露一手我的箭術,我射箭還是很不錯的。”
同伴三人全都低頭竊笑,其中一位略胖的書生道:“俞公子,你真的要看看什麽叫做百發百中無虛弦。”
俞慎思看三人表情,再聽這話,怎麽覺得像反的。
聞雷瞪同伴一眼,辯解道:“你們就說射不射中箭靶?”
同伴三人齊齊笑着點頭,“中!都中!”
略胖書生忍不住向他們透露一句:“箭都射在別人的箭靶上了。”
全桌人都笑起來。
聞雷一點不覺尴尬,依舊帶着自豪的神色強行辯解,“我這也算箭無虛發。在戰場上,沒射中敵軍甲兵,我射中了乙兵、丙兵、丁兵,也是一樣的嘛!”
俞慎思幾人很捧場,全都點頭笑着稱道:“聞兄所言甚有道理。”
“就是就是,還是幾位賢弟有見地。”
衆人吃喝玩笑,俞慎思也對四人觀察了一頓飯的時間,并未瞧出誰有什麽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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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逢騎射課,俞慎思照舊過去,夏寸守心有餘悸有些退縮。關系到個人安危的事情,俞慎思沒有相勸。去騎射場的路上,他便想着夏寸守有無可能是那個人。當日夏寸守在他後方,說來機會是比較大的。
相處近兩個月,他認識此人膽子不大,品性良善,性子內斂忠厚,不太像。
今日的騎射課只遇到了聞雷四人,上次的其他人都沒有過來,包括程宣和徐鼐等人。
他也的确有幸見識了一番聞雷的“箭無虛發”,果然名不虛傳,十支箭有一半射到別人的靶子上。
旬休,高昉要去向兄長請教學問,俞慎思一人回城。芈儲和王韌也進城游玩,百戲園請的京城班子已經來了,他們要去看看,問俞慎思要不要同行。
“我要逛逛書肆,下次吧!”
芈儲嘆氣道:“俞弟,你天天抱着書,旬休都不閑着,都要成書呆子了。偶爾放松下還是有必要的,不溺于游戲玩樂就成。也罷,我們二人先去瞧瞧,若是班子不錯,下次咱們再一起。”
“多謝二位打頭陣,有好玩的回來一定要和我說。”
“那是一定。”
進城後俞慎思便去了妙悟書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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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院的太陽底下擺着一張桌子,高晖躺旁邊椅子上,跷着二郎腿,一邊喝茶一邊翻書,還哼着曲子,一派悠閑。
這也不像是欠了一屁債的人,還真是虱多不癢、債多不愁。
“印刷術研究出來了?”俞慎思走上前,從桌子上盤裏捏幾顆核桃仁。
“不急,我在釣魚。”
俞慎思環顧一圈,在扶手上坐下來,小聲問:“你身邊也有鬼啊?”
“有光就有影,有人就有鬼。我這只是生意上的小鬼,容易抓。你那身邊的大鬼不易抓。”高晖起身放下書,朝自己的“實驗室”去。
“查到多少?”俞慎思跟着走進房中。
高晖走到書桌邊,從一摞書下取出一沓紙遞給他,“都在上面。”
俞慎思粗略翻了下,有幾人的信息比較簡單,他身邊幾人最詳細,連沒在名單上的王韌也查了。
高晖道:“芈儲看上去嫌疑最大,其父親本是戶部主事,與高大人共事過,後來因為犯了事被貶。如今在地方上做知縣,也有幾年了。此人是家中次子,長兄如今在平州府學讀書,亦是個秀才。
王韌家中無人為官,祖父是個舉人,父親考中秀才後就止步不前了,家中人尚算本分。”
俞慎思将紙翻到夏寸守,高晖道:“他出身貧寒,父親早逝,母親病弱,一直寄居在舅舅家。舅父一家對他們母子尚算不錯,早年供他讀書,後來就靠自己,能考上排雲書院不容易。”
俞慎思又朝後翻。
聞雷,父親是地方六品通判,與高明進是同榜進士。取士後就外放,這麽多年一直在地方為官,官聲尚不錯,但官位一直升不上去。
徐鼐,父親是河東省下轄知府,為官如何不知。徐鼐此人,俞慎思并不太懷疑,接觸這段時間,他也瞧得出來,對方根本看不上他,也不願意與他交往。高明進也不會将這種見不得光的事讓徐家人知曉。徐家也不會讓自己兒子做這種事。
馮景文,是聞雷同窗中那個略胖的少年,安州本地人,父親經營綢緞生意,家底殷實。
将十幾人的信息都看完後,反而是他接觸的這幾個人最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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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晖瞥了眼他的手問:“傷好了?”
手掌的結痂已經脫落,還有淺淺的痕跡,很快也能淡得看不見,他應了聲。
高晖冷笑一聲,“你當二哥傻子,我聽說了你差點墜馬的事。”
“你可別亂來。”俞慎思忙提醒。
高晖拍了下他肩頭走向另一邊研究印刷的臺子,說道:“我連是誰都不知道,我想亂來也尋不到人。難不成我找人将那十幾人都打悶棍出氣?那豈不是告訴所有人這事情是你幹的?
你也不必擔心,這次對方用這麽粗暴的方式暴露了自己,下次絕不會再用這種直接威脅到你性命的方式。排雲書院的林山長是護短的人,你若真出事,書院會追查下去,對方肯定惹麻煩。他們不會再犯蠢,必然會換另一種方式對付你。”
“什麽方式?”
高晖拿起油墨又放下,沉默了幾息苦笑一聲,問:“你知道為什麽京中的人對二哥的評價是不學無術、纨绔子弟嗎?”
因為——這就是事實。
當年從京城剛回臨水縣幹的事,哪一件不混賬。
他不戳對方痛處,故意問:“為何?”
高晖不知弟弟心裏就這麽想的,他道:“兵家有言,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用在一個人的身上就是,上兵伐志,其次伐交,其次伐身,其下奪命。懂了嗎?”
摧毀一個人的志向,比殺了此人更可怕。
殺此人,不過是一條命而已,猶如一個家族失去一臂,無礙性命。而動搖一個人的志向,可以令此人為己所用,亦可以讓此人做出天理不容之事,最後拖着全家墜入泥潭,猶如讓這條手臂慢慢腐爛,耗盡性命。
讓他墜馬,就是伐身、奪命之計,的确不夠高明,其後應當是伐志、伐交。
俞慎思明白高晖之意後,再看手中名單,回想到這兩個月來的事情,心中已經有了猜想,至于是不是此人,且看接下來此人是不是會引他入歧途了。
“多謝二哥指點迷津。”
“明白得挺快。對了,前兩天大哥寄了信來,其中有一封是給你的,在你手邊一摞書下面。你看看大哥說了什麽,或許就是與此事有關呢!
還有,待會兒陪我一起去看宅子,我請姨父幫我尋了一處,正等你過來一起去看呢。”
書肆還沒賺錢呢,就想着花錢了。
俞慎思揶揄道:“你不欠一屁股債嗎,怎麽還有錢買宅子?省城的宅子可不便宜。你準備成親啊?”
“是為家裏買的。”
高晖口中的家裏,指的是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