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072章 第 72 章
林山長翻閱講師們送來的一份份考卷, 看得眼睛發酸,閉着眼捏捏眉心。一旁學子起身沏杯茶奉到跟前,“老師先休息片刻吧。”
這一批全是秀才的考卷, 已經是講師們從所有的考卷中先篩選過,卻也有二百餘份。
林山長畢竟年歲大了,體力不及往年, 批閱不足半日已經疲倦。
飲了幾口茶, 稍作歇息, 便又拿起考卷繼續看。
片刻, 看到一份考卷,講師的評語很高。只目前看到的考卷中這份評價最高。細看文章的确名副其實, 第三題也答得不錯。
再看考生信息, 竟是熟悉的名字。略思忖後提筆在考卷後寫下評語。
接過考卷的學生,看到評語也忍不住将考卷看了一遍,最後才去看姓名。笑着問:“寧州人, 莫不是俞慎言的弟弟?”
“想來是的。”
學生喜道:“俞慎言剛進書院的時候, 勉強算得上中等,短短幾年, 春秋兩考就能躍居一等前排, 書院中也是少見的, 今年殿試又取中二甲第六。如今其弟青出于藍, 小小年歲文章便有此氣魄, 将來必然是大才。”
林山長沉吟一聲, 道:“言之尚早。”
學生略作沉思, 點頭認可老師所言。年紀尚小, 一切也才剛剛開始,前路未定。世上路千萬條, 最後是長大成材,還是籍籍無名,抑或是某個岔路口走錯方向,踏上歧路,都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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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思正在妙悟書肆後院,看着高晖在實驗他的印刷術,折騰一早上,還是失敗。
如今已找到了厚度和韌性各方面都滿足的紙張,也尋到了技藝高超的老刻工,唯一不足的就是墨不行。
來省城的兩個月他又嘗試了無數種,效果都不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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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二人坐在房中對着桌上的各種墨發愣。
半晌後,俞慎思起身走到桌邊,用筆一樣一樣試着幾十種調好的油墨。
“這種寒煙堂的墨是效果最好的,我用多種油調過,還是有點不太行。不是暈染模糊,就是印出來會塗抹。我在尋找合适的油類,或者加入什麽東西,抑或再多加一道程序,能夠解決這個問題。”高晖歪着身子靠在椅子裏,精神疲憊。
研究幾年,每一次都差一步。
俞慎思看着每一樣油墨的配方,油墨的确有這個弊端。他琢磨了一陣後道:“試試松香、桐油、桃脂、牛膠或者蛋清這類的呢?”
高晖嘆息一聲,撐着椅子站起身,“只能一試了,不過如此本錢便大了。”
“相比如今的印刷呢?”
“還是節省的。今天先不琢磨它了,晰哥估計要過來了。”
兄弟二人剛走出房間,高晰便過來。今日排雲書院放榜,看高晰面色是帶來了好消息。
“你們二人全都錄取了。”高晰對俞慎思和弟弟道,“思兒在一等第三,昉兒你在四等第十一。”
錄取分為五等,每個等第人數不固定。這和書院春秋兩考的排名方法相同。
高昉大喜,一把抱住身邊的俞慎思,叫道:“思弟,多謝你的通寶手鏈,真靈。”
“是昉哥自己腹中有學問。”手鏈只是起到自我安慰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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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小少年歡歡喜喜去書院報名當日,特意去榜廊下找自己名字。見到第一名是炎州府程宣,第二名是陰州府夏寸守。俞慎思朝後尋了尋,蕭臻在一等第九。
“真沒想到平州府那麽多考生,竟被陰州府和寧州府的人給壓下去了。”
旁邊有考生啧啧稱奇。
自古南原省平炎兩州的學子都是霸榜的存在,前十裏面偶有一二人是別的州府,今年前十人中有一半是其他州府,且前三還被擠掉兩個,的确不同尋常。
“此二人的文章的确可圈可點,第二第三當之無愧。”另一人道。
俞慎思聞言走向另一側榜牆,這裏會把第一等考生的考卷貼出來。他細細品讀程宣和夏寸守二人文章,的确有許多自己學習的地方。特別是程宣的文章,大開大合,馳騁若定,讀來蕩氣回腸,從文章便看得出是個胸懷乾坤之人,遠在自己之上。
一等其他人的文章他全都看一遍,各有千秋,皆有學習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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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瞧此考卷,字跡方正秀美,賞心悅目。”與高晖年紀相若的少年贊道,指的正是俞慎思的考卷。
同伴也贊道:“人如其字,想來這位俞兄也是個如此靈秀的人兒。”
少年道:“你怎知不是個比你我年少的小同學?”
“能文壓平州府衆考生,且能寫出這一手好字的秀才,豈會比你我年少?”
“咱們打個賭,賭你一頓酒如何?”
“有何不可?”
俞慎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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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才們的學舍四人一間,俞慎思和高昉過去時,一側的兩個位置已經鋪好床鋪,書案擺上書卷筆墨。待他們收拾妥當,兩位舍友回來,正是剛剛在榜廊下點評他考卷的二人。
點評字的少年打量二人一眼,笑問:“二位同學,我們是不是剛剛見過?”
俞慎思和高昉相視一笑,高昉道:“二位學兄,有禮了。在下高昉,這位是……二位學兄拿來賭酒的俞慎思。”
二人面露尴尬,忙致歉。
評字的少年自我介紹:“在下芈儲,平州人,這位是王韌。剛剛實在抱歉,冒犯俞公子了,在下給俞公子賠禮。”作揖施了一禮。
“芈公子言重了,不過玩笑話罷了。”
少年卻認真道:“俞公子不計較,在下不能沒誠意。不如旬休日在下請客,給俞公子賠罪,也當慶我們有緣于書院相識。今後便是同窗,相互請教學習的地方頗多,俞公子莫推辭。”
今後要相處幾年,一個學舍內,自然要處好關系。對方主動賠罪又示好,他自不能推拒。
“芈公子想得周到,先謝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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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院前三日無正式大課,全天的課程都是關于排雲書院的歷史、名人、院規之類。主講是監院、副監院和監齋。
這三天的課是絕不允許告假,三日後會有日考,不合格要繼續學習。
第一堂課,俞慎思和蕭臻表兄弟二人在講堂內碰上,蕭臻想要與俞慎思鄰桌而坐,被徐鼐借口旁邊窗口有風醒神,将人拉走。
蕭臻在窗前坐下後,微微蹙眉問:“你這是做什麽?”
徐鼐目光朝旁邊示意,蕭臻不認識鄰桌之人,徐鼐附在他耳邊小聲道:“他就是程宣,炎州府小三元,河東河西兩省總督的大公子。”
蕭臻這才打量對方,比自己略長一兩歲,一身普通長衫,穿着像個小戶人家子弟,側顏輪廓線條極好,神色沉靜,提筆正在書寫。手掌不似他這般日日讀書的學子,細皮嫩肉,其手略顯粗糙,指腕筋骨有力。
“程公子。”徐鼐笑着打招呼問好。
程宣朝他們看去,笑着點頭回應,繼續蘸墨書寫。徐鼐見對方心思回到面前的筆墨上,也識趣沒再打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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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臻剛走,另一書生在俞慎思鄰桌位子坐下。書生十五六歲年紀,一身青衫布衣。扭頭見到身邊俞慎思目光在自己身上,先是愣了下神,繼而淺淺一笑拱手道:“有禮了。”
俞慎思為剛剛自己盯着對方感到失禮,忙回禮道歉。
“無妨,同學是俞慎思公子吧?”
竟有人認得他?出乎他意料。
自己來書院報名遲,昨日剛過來,并沒有與其他人認識。
少年看出他的疑惑,解釋道:“聽聞此次書院錄取的學子中,有一位十一二歲的小同窗,還是考了一等第三的俞慎思公子。”
原來如此,俞慎思倒不知自己會是年紀最小的那個。不過這講堂中好似真沒有與他年歲相仿的。
“不知兄臺怎麽稱呼?”
“在下陰州夏寸守。”
昨日拜讀對方文章,字裏行間能看出對方是個外柔內剛的性子,且是很有韌性的一個人。今日一見給人的感覺溫和,似個平易近人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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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堂大課結束已經到午時,學子們陸陸續續散去。俞慎思養成了課後整理筆記的習慣,高昉也沒有離開,陪他一起。
院試和考書院讓他意識到臨水縣小小的差距,放到寧州府,放到南原省是多麽大。他應該沉下心去學去補。
舍友和蕭臻向他打完招呼先離開。
兄弟二人一邊讨論一邊整理。
鄰桌的夏寸守也沒離開,與他們一般在整理所學,整理完問:“俞公子,可否交換學習?”
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俞慎思當即将筆記遞過去。
夏寸守的筆記工整有條理,一句一論清清楚楚,不僅有課上監院講解的內容,也加了自己的理解。如今日講到書院開創人論學的觀點,論述十分詳細。
由此可見對方是多麽認真勤奮的人。
相互談論幾句,将不足補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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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從講堂離開是小半個時辰後的事,飯堂已經沒什麽飯,三人準備幹飯泡湯湊合一頓。芈儲從旁邊走來,手中提着食盒,笑着道:“我猜你們過來時沒什麽好飯菜,替你們打了飯菜,現在還溫着。”
打開食盒一一擺放在餐桌上,歉意道:“我不知還有同學,就準備了兩份,你們要湊合下了。”
“多謝芈兄,芈兄周到。第一日就得芈兄這麽照顧,實在慚愧。”
“同窗幫忙,順手的事。”
芈儲坐下來,俞慎思給他介紹夏寸守。
得知二人認識緣故,他笑着打趣:“再湊個程宣公子,你們三個就齊了。不過聽聞這程宣公子性子有些冷傲孤僻,不太好相處。”
說完見面前三人沉默未言,似有介意,忙幹笑一聲,緩解尴尬道:“君子不道人短長,我失言。”
三人笑了下,俞慎思岔開話題提到書院的散課,詢問他們可有想要去的。
所謂的散課就是仕途科舉之外的課程,比如醫學、算學;也有培養興趣愛好的,比如琴棋書畫;也有強身健體的,比如弓馬騎射刀槍劍戟類。
這些科全憑自願,不參與月評和春秋兩考。
芈儲道沒有想好,高晗和夏寸守想學弓馬騎射,畢竟科舉不僅僅靠筆杆子,還要有身板。身體不行,其他都是妄談。
俞慎思認為這個時代,騎馬是必須會的,有必要學騎射。俞慎言也給他推薦騎射。
其次他還要學畫,自己的畫技以前哄一哄念念還是夠的,以後就哄不了了。明年她真來安州,自己都不知道拿什麽哄她了。
學得有點多,不知道時間安不安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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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課結束,俞慎思依舊先整理筆記,随後去飯堂,芈儲又為他們提前準備好飯菜。
大家都是來書院讀書的,不能耽擱別人時間。對方一直這麽幫忙,他不好意思,讓芈儲不必如此麻煩。芈儲只道順手的事情,讓他不要覺得多大的事。
次日中午又是如此。
俞慎思怕芈儲再幫忙,下午課結束他沒有再留堂整理筆記,同芈儲一起去飯堂。
吃完飯才和高昉整理當日所學,次日與夏寸守交換筆記交流學習。
三日後日考結束,便是正課。俞慎思前兩日還是散課就去飯堂,這日因講書的內容比較深又是他理解薄弱之處,不敢耽擱時間,怕飯後有遺漏,便先整理筆記。又回顧梳理一番,用了不少時間。與高昉和夏寸守去飯堂時,見到芈儲在等他們,已經為他們留好了飯菜。
三人均不知說什麽感謝的話好了。
“芈兄,你再這般,我書都讀不安心了。”俞慎思玩笑道。
芈儲笑道:“我這般是想你們安心讀書,你這麽說,真是我的罪過了。我好心辦了壞事。”
俞慎思再次囑咐道:“芈兄以後莫這般用心。”
芈儲吐了口氣,用兄長的口吻說道:“讀書要緊,吃飯也要緊。飯吃不好,哪裏有精神讀書?還有睡覺也十分重要,睡足了才能心眼清明,過目不忘,文思泉湧。不僅吃睡,還要會游玩,一張一弛文武之道。”
幾人都道有點道理。
“所以,明日旬休,進城去,上次說請你們宴飲的,可不能讓我成為失信之人。”
夏寸守推辭道:“我明日還有他事,不便相陪。”
“下次有機會再一起。”芈儲不強人所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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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儲尋了一家還算不錯的酒樓,位置距離妙悟書肆隔着一條街,不算遠。
四人在二樓臨窗桌子坐下,前後有屏風相隔。
夥計端來酒菜,芈儲給俞慎思和高晖斟酒,俞慎思忙擡手攔道:“芈兄,我與昉哥年少,不能飲酒,芈兄和王兄飲吧!”
“是我思慮不周。”芈儲歉意道,“看來俞弟和高弟家教比較嚴,你們莫不會從沒飲過酒?”
“果酒喝過幾盅。”
芈儲放下酒壺,叫來夥計,拿果酒。
“既然是宴飲,總不能喝茶,那豈不是無趣了。既然能飲果酒,便飲幾杯,想來今後令尊知曉也不會怪罪。”
俞慎思沒有再攔。
芈儲和王韌也陪着二人飲果酒,一邊飲酒一邊說起來書院這些天的感觸,皆覺得課業比之前繁重。芈儲和王韌都道還沒有适應,俞慎思和高昉覺得尚可。
“我見你與蕭臻有意交往,倒是他表弟徐鼐似乎……”芈儲忽然提到此事,卻沒有說下去,飲了一小口酒。
似乎瞧不上他們這種小門小戶的子弟。
這些天他看得出,徐鼐拉着蕭臻主動結交的都是官宦子弟,更是有心與程宣結交。程宣的性子約莫有點孤僻,平日獨來獨往,不主動與人相交,但待人很禮貌。
前兩日徐鼐邀請他參加游園詩會,他委婉回絕。
人各有志,不能強求。
“與人相交,講究緣分,也許無緣,也許緣分未至。”他道。
“俞弟所言甚是。”芈儲斟滿酒道,“我們榜廊相遇,同居一舍,難得此緣分,敬兩位賢弟。”
俞慎思忙回道:“要敬也該是我們二人敬芈兄才是,多謝你這些天照顧。”
“同窗之間,又說見外的話。你與舍弟年歲相仿,我照顧你也是應當。”
話雖如此,畢竟只是同窗,并無此責任和義務。
四人宴飲許久,芈儲提議既然進城來,便去百戲園游觀賞一番,然後再回程。
天色不算早,若是真要去游玩一圈,回書院是要晚了。
前幾日監齋剛教書院中的規矩,若是誤了時辰回去是要記過的。
“改日吧!”俞慎思謹慎道。
“聽聞今日有京城來的班子,逛一圈回去也來得及。”芈儲再次相請。
俞慎思對百戲園的确有向往,幾次來省城都沒有機會去好好看看,但如今的确不是該去的時候。
他再次婉拒:“進書院後便沒與兄長聯系,兄長必定擔心,我要過去報個平安,今日實在不便。芈兄和王兄過去,改日旬休再同往。”
話說到此,芈儲感嘆他錯失良機,也不再強求阻人兄弟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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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飲後分別,芈儲和王韌上馬車離開,俞慎思與高昉朝妙悟書肆去。僅隔一條街,走過去也不遠,順便也當逛逛安州城散散心。
高昉邊走邊閑聊道:“這個芈兄有些怪。”
俞慎思回頭朝芈儲離開的方向看了眼,笑道:“昉哥也察覺了。”
“是,但我又說不上來。”
俞慎思答道:“他對我們,在粗心和細心間橫跳,督促與貪玩間穿梭,這不合常理。”
“對對,是這般。”
“看來我們以後得稍稍提防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