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071章 第 71 章
從府城回去的路上, 沒有來時那麽熱鬧歡快。
俞慎思因為前排考生的事,受的教訓比較大,還沒有完全自我消化。高昉這次考得不算太好, 三十多名,情緒不太高。
同行的還有齊家兄弟,齊小二榜上有名, 齊小三與宗承兩個落榜生互相看不上眼, 你一言我一語, 一路吵吵鬧鬧, 倒是添了幾分熱鬧,沒讓回鄉路太沉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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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家在俞慎微成親後, 搬進了新買的二進小院。俞綸前段時間忙碌太過, 這段時間身體有些不濟,沒去裁縫鋪,在家養着, 盧氏照顧。
盧氏見到幼子回來, 來不及慶賀幼子奪院案首,便撫着幼子的臉蛋地道:“怎麽一個月沒到就瘦這麽一大圈?臉蛋都沒肉了。”
俞慎思本來就偏瘦, 盧氏總想讓他多吃長些肉, 這會兒見到幼子又瘦了許多怎會不心疼。
以前也不是沒出過門, 跟着小言、小晖去考試, 回來時也不見這樣。盧氏心裏有點不悅, 看了眼李幀沒說什麽。
終究不是親兄長, 沒那麽上心。
俞綸心疼歸心疼, 倒沒有露出不高興, 說道:“思兒去考試,不是去吃喝玩樂, 肯定辛苦,消瘦些難免。也到了要猛長個頭的年紀,是會瘦的。”
話如此,李幀又豈會不知二老心中有責怪。
躬身回道:“是小婿失責,沒有照顧好思兒,恭聽爹娘訓責。”
俞慎微正從穿堂過來,聽到幾人的話,先是看了眼幼弟,走到李幀身邊,打量一眼,見夫君也略顯消瘦,關心地問:“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沒有,一路很順利。”
俞慎思這次真心知錯,不想李幀幫他瞞着,慚愧地垂頭,“是思兒犯了大錯,食不下咽、夜不安寝才會如此。姐夫一路上照顧思兒,辛苦教思兒,也跟着清減。爹、娘、大姐、姐夫,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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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這樣子不是小事。俞慎微讓衆人到堂中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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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俞慎思把事情前後因果說完,盧氏心懸着,一改剛剛态度,重重戳了下幼子的腦袋教訓:“真是罰輕你了,就該打你一頓才好。”
“孩兒知道錯了,以後絕不敢了。”
幾人看出思兒這次受的教訓不小,也真心悔過,不忍心再訓斥。
夫婦二人看向女婿,心中略有愧疚。能如此用心教思兒,比他們做爹娘的都盡責,事情看得又比他們深遠,以後思兒交給他管教必是比他們都強的。
盧氏道:“這一路辛苦你了。”
“娘莫說這般見外的話,小婿有責任照顧弟弟。”
盧氏對眼前女婿越發滿意,別人家的親兄弟也不能做到如此,回頭叮囑幼子以後要聽姐夫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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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俞慎思與同窗去拜見蘇夫子,蘇夫子已經在收拾東西,準備離開臨水縣。
蘇夫子來臨水縣已經十五年,收了十餘名學生,從最早的俞慎言、鐘熠幾人,到後來的高晗、唐子豐幾人,再到如今他們三個小學生。除了宗家兩兄弟,其他都取得了功名。如今倒有種功成身退的意味。
三小子幫忙收拾。
蘇夫子生活儉樸,最多的就是書,曬過之後收進箱子裏,竟有十幾箱。
“夫子離開臨水縣欲往何處?”
最初說去雲游,現在将所有的家當都收拾帶着,不像去雲游,是要搬家。
拜師多年,他對蘇夫子的了解也僅僅在他學問上,對蘇夫子的來歷一無所知。
也無人知曉。
蘇夫子未答他,将三個學生叫到書房,分別送了他們一個小盒子,每人都是一套書。宗承玉的是和經商有關,宗承玉今後不走科舉入仕之路,會随父兄經商,這套書也适合。
高昉的一份是四書注釋,乃排雲書院林山長所著,講解更詳細透辟。
俞慎思以為自己會和高昉一樣,打開盒子裏面只有兩冊《老子五千文》,這讓自己清心無為、尊道貴德?
一時竟不明白蘇夫子用意。
蘇夫子也沒解釋,大有讓他自己去領悟的意思。
真讓他悟道?
離開時蘇夫子才回答他之前的問題,“老夫要回京。”
回京?竟是盛都人。
也不知道因何,當年從盛都來到臨水縣,一待十幾年。如今年過半百回去,大概也是想落葉歸根吧。
蘇夫子從省城乘船北上,俞慎思和高晗二人要去省城考書院,時間碰到一起。
有蘇夫子陪着同往,省城有兄長接應,兩家長輩沒有陪着過去。
蘇夫子在省城沒多停留,兩日後直接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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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思和高昉都住在高晖如今的書肆中,二人看了會兒書便開始讨論兩日後考書院的事。
高昉受到院試成績的影響,對考書院不太自信。又聽兄長說考排雲書院比院試難,更加沒信心。
沒精打采地撥弄桌上筆架。“若是考不進,我都不知道要去哪兒了。”
院試後出的紅榜上,高昉分去臨水縣學。
兄長不是考中排雲書院便是去府學,他自不甘心去縣學。
若入縣學,往後與兄弟們的差距只會越來越大。
“院試只是一時失利,怎可灰心喪氣。”俞慎思從自己手腕上取下一直帶着的通寶遞過去,“會元的喜錢,沾了文氣的,我院試就是帶着它才化險為夷考中院案首。送你了,保你考中書院。”
紅繩沒有換,還是沾染墨汁的那條。
高昉知曉此事,也幸虧有這條紅繩。
他将東西推回去,“這是你的護身符,我豈能要。”
“我多着呢!撿了大幾十文,你若是覺得一個通寶文氣太弱,我再送你一些,編成一圈帶着。”
高昉朝手腕看了眼,帶一圈通寶在手腕上,不被認為是哪個窮小子瞎招搖,就要被認為是江湖術士,成何體統。
“一枚就夠了。”接過通寶手鏈,笑道,“這可不僅沾了會元文氣,也沾了你這個院案首的文氣、墨汁,文氣不會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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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桂花九月菊,排雲山下的郯園中菊花已經開了。排雲書院招考當日,郯園有一場馬球賽,北城門外道路上車馬如流水,有的去賞菊,有的去參加馬球賽,有的則是去參加考試。
馬車經過郯園附近,兩少年掀開車簾望去,通往郯園的小道兩側樹木成林,遮擋視線,瞧不清園子具體模樣。
郯園是安州城最大的園子,城中有人家舉辦大的娛樂活動往往都會來此。
園子占地面積大,不僅有蹴鞠場、騎射場,還有大大小小好幾處清幽小園子,因靠近排雲書院,文人雅士常來此處賞景清談。
“想去一觀?”高晖問。
“當然,我還沒見過馬球賽什麽樣呢!”俞慎思道。
臨水縣太小了,根本沒有馬球賽這種項目。蹴鞠賽倒是常有,相熟的人聚在一起踢着玩,肯定沒有這種專門場地打比賽壯觀精彩。
“那可不是什麽人都能進的地方。沒有收到邀請的帖子,無緣進去瞧。”
“這種帖子好弄到嗎?”
高晖笑道:“這麽說吧,明面上他們是打馬球、踢蹴鞠,實際上是達官顯貴聚會,你覺得好弄嗎?”
那的确不容易。
俞慎思放棄了,聽俞慎言說排雲書院也有蹴鞠社、弓騎社,倒是容易進的。
馬車很快到排雲書院前,朝書院大門去的山中小道上不少學子。經過當年畫林山長頭像的石塊時,俞慎思特意看了眼,經過幾年風雨,其上什麽都沒留下。
高晰在書院大門口等他們,帶着他們去領了號牌和考卷,前往西邊的講堂。
今日來參加考試的除了他們這樣的秀才,還有已經考過鄉試的舉子,舉子們的考場安排在東側講堂。
二人的考試與舉子們不同,舉子們是舉行三場,逐次淘汰制。他們秀才的簡單些,只有一場,一場定去留。
高晰囑咐二人:“莫要太緊張,來參加的大部分是今年剛過院試的秀才,和你們學問相差不會太大。”
對于俞慎思,他不太擔憂,思兒學問紮實,就算這次發揮失常,還有院案首兜底,批閱考卷的講師們會給個機會。
自己親弟卻很危險。
見到弟弟手腕上的通寶手鏈,詢問哪裏來的,得知是俞慎思相贈,笑道:“好好愛惜。”
俞慎思也伸出自己左手腕,重新系了一個,玩笑道:“這個瞞靈的,晰哥,下次我送你一個,保你三年後春闱高中會元。”
“哥哥提前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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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考書院的秀才比較多,西邊安排了好幾間講堂作為考場。兩少年的號牌不在同一間,高晰不便朝前送,讓他們自己過去。
講堂內已經到了大半考生,俞慎思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環顧一圈,都是十幾二十出頭年紀的秀才。
他剛将筆墨硯臺擺上,擡頭見到一個熟悉身影朝前面的某個位置走去,身姿挺拔,步履緩穩。
蕭臻放下東西竟回頭朝他看來,微笑點頭,應是進門時瞧見他,因為有師長在不便言語招呼。
時辰到,一聲醒木,講堂內頓時靜如古墓,有學長發放考題。
第一題出自《孟子》“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為也。”
看到這考題,俞慎思相信排雲書院比院試難考是真的,難度相比院試直接翻倍。
這段話意思是各種工匠,本來就不能夠一邊耕田種地一邊又做其他的事情。
出自陳相之口,卻恰恰不是他的主張,而是孟子主張。這也算一個小小的陷阱。
陳相主張國君聖賢要和老百姓一樣耕織,而孟子主張君主官僚,尋常百姓,各行其是,也就是社會分工。這是符合統治階級思想,也符合社會發展的規律。
朱熹也批“治天下者,豈必耕且為哉?”
文章乃是代聖賢立言,俞慎思沉思片刻,心中有了成算,稍作斟酌,便在稿紙上落筆。
第二題是五經題,出自《尚書》“達于上下,敬哉有土。”旨在論為政,考題也是深于院試。
本以為第三題會和院試第一場一樣是試帖詩,卻未想竟是寫判語。
大盛的童試是不考诏诰表判之類,這是鄉試第二場或者第三場的考題類型。
這題已經不是偏不偏了,完全屬于超綱。
題目放出來,就聽到講堂內考生低低唏噓聲,顯然大部分平日內都沒有去學習,且沒有聽說會出此種考題,沒有提前準備。
既然是超出童試範圍,這題就算附加題,答得好加分,答不出亦不減分。*
故意出超綱題,俞慎思有點摸不清書院的意思。
是想考察秀才們為鄉試是否有提前做了準備?還是想了解考生情況,家中是否有舉人以上功名或者為官者?抑或其他?
他也沒有心思去琢磨這個,先答題。
此處,俞慎思不得不感謝李幀,去年北上入京,李幀讓他看了不少刑律之書,也給他布置相應的功課,這對他來說已經不陌生。
雖然是超綱題,題目尚算簡單。大致是,一人醉酒後被朋友欺騙說麻袋裏是瘋狗,令其亂棍打死游戲,實則是啞巴頑童。
此類型的題目他在一些案集中看過,依據大盛律故意殺人者死罪,然此人醉酒後被欺哄且未聞孩童呼救聲,以為是瘋狗而杖斃,不算故意殺人。然亦算無意殺人,亦有罪,處杖刑。
朋友慫恿他人殺人,按照故意殺人罪論。
他依判語格式,按照大盛律寫下判語。
三題在稿紙上答完,他又通讀斟酌兩遍,才将答案仔細謄抄考卷上。
将考卷和號牌交到監考的講師手中。
講師檢查考卷時,目光在姓名處略作停留,然後目光直接移到最後一題,粗略看了一眼,微微颔首将考卷放下。
“可。”講師道了句。
考卷沒有問題的意思。俞慎思施一禮,提着書箱離開講堂。
在講堂前大樹下的石凳上坐下來,感覺有些餓。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為長身體緣故,總是容易餓。他從書箱裏取出一包果幹,一邊吃一邊等高昉。
須臾蕭臻也交卷出來,朝樹下走來,笑容燦爛,看來考得不錯。
“俞公子是等朋友?”
“同窗。”他将手中果幹布包朝前遞了遞,“蕭公子若不嫌棄,可以嘗一嘗,味道不錯。”
“多謝。”蕭臻捏了一顆梅子,輕輕嚼了幾下,很認真地品味,“味道的确不錯,酸而不澀,甘而不膩。”
“既合口便多吃些。”
這時又見一位少年書生朝這邊過來,喊了聲蕭臻,詢問考得如何。
少年與蕭臻相仿年紀,亦是白白淨淨,一身錦衣,腰間系着一塊玉佩。只是其眉眼不及蕭臻溫柔,眼神如這深秋的風,雖不凜冽卻帶着幾分寒氣。
“尚可。”蕭臻介紹,此人是其姑祖母家的表弟徐鼐,平州人。
南原才子半平炎,平州乃才子之鄉。
俞慎思客氣地招呼,徐鼐笑道:“我聽表兄提到你,誇你才學,未想竟是個豆腐般的小少年。”
這話讓人聽着很不舒服,哪有用豆腐來形容人的,還是形容一個兒郎。
他面上沒有顯露。
蕭臻也知表弟的話不妥,道了句:“俞公子見諒,在下表弟頑皮些,并無他意。”
俞慎思笑着點頭未言,恰時見到高昉出來,他對二人道:“在下同窗過來,失陪了。”提着書箱走過去。
蕭臻望去,在院試後的宴席上見過的,他記得叫高昉。
徐鼐手肘輕輕搗了下他,“表兄,這就是你們寧州府的院案首,我怎麽瞧着傻兮兮的。莫不是書呆子?”
蕭臻瞥他一眼責怪道:“休要胡言。”
“真的,我是無法想象就這麽個人竟然搶了你的院案首,莫不是用了別的手段。”
“越說越離譜,何謂搶?又何謂我的?人不可貌相,以後莫胡言。”
徐鼐挑下眉頭,“咱們平州府的院案首和前面好幾名考生這次都考書院,聽聞炎州府、安州府的院案首這次也都在,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