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066章 第 66 章
朝考前一日請他過去, 所為的莫過去任官之事。高明進必是不想他留京,這對高明進來說就是在身邊懸着一柄劍。
“可知何事?”俞慎言明知故問。
來人回道:“有關大少爺,具體何事小的不知。”
如今高府的大少爺便是高晖。
高明進太了解他, 知曉別的事情他都會推脫,但是事關高晖,哪怕知道裏面有貓膩, 他也必定會去。
俞慎思記起傳捷報當日高晖的話, 提到自己若是死了如何如何, 高明進是早有什麽打算, 他在逼着高晖。
俞慎思拉了下俞慎言,提醒道:“大哥護着點二哥。”
俞慎言明白, 拍了下幼弟肩頭, “大哥知道。”讓來人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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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家的正堂廊外站着幾名家仆,個個垂手而立,好似在等着命令。正堂中高明進和高晖一坐一跪, 高明進沉着臉, 面上含怒。
今日之事非善。
俞慎言暗暗深呼吸一口,緊了緊袖中的手掌, 擡步走上石階, 跨進門檻。朝身側瞥了眼, 二弟微微垂着頭, 低眸看着地面, 冷着一張臉, 看不出是否受傷。
他恭敬朝上施禮:“晚輩見過高大人。”
高明進手掌不輕不重落在桌邊, “叫你過來, 是要問你,晖兒這幾年回臨水縣交給你管教, 你是怎麽教他的?”
今日是叫他過來問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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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晖聞聲立即昂首回嘴:“不關大哥的事,要打要罰随意,不必将錯扣在大哥頭上。”
“你放肆!”
父子二人怒目相對。
俞慎言擔心高晖受責,忙朝上座拱手道:“大人息怒,不知小晖犯了什麽錯。”
高明進指着高晖責問:“他以前從不敢如此目無尊長,放在你身邊幾年,如今學會忤逆不孝,你就教他這些?”
“晚輩不敢,敢問大人是何事,若是晚輩的錯,晚輩一力承擔。”
“大哥……”
俞慎言一個冰冷的眼神掃過去,高晖忙住口。
高明進瞥了眼兄弟二人神色,端起手邊茶盞飲了口,長吐一口氣,好似壓下了怒氣。
放下杯盞後幾分無奈地道:“這幾年他回鄉讀書,你未督促他讀書,倒讓他琢磨起商賈之道。如此也罷了,現在學得無法無天。
如今年歲大了,不能由他胡來,我給他尋了門親,想讓他定定心,他混賬地要去對方府上胡鬧。這不是高家丢不丢臉得不得罪人的事,事情鬧出來,人家姑娘還有什麽臉活?”
俞慎言心頭一緊,來的路上他想過高明進可能因為何事利用二弟來逼迫他,但他未想到高明進會拿高晖的婚事做籌碼。
兒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一條上高明進有絕對的權利,對方不退讓,他再有心也無法幹預。
二弟也逃不了。
高明進的話就是給他們的警告,二弟若是逃了,罪名會落到他這個兄長的頭上,是他管教有失,慫恿弟弟忤逆父母親長,甚至會想着其他陰損招數給他扣個更大的罪名。
教唆人子忤逆父親,有悖人倫道德,有悖禮法,這是大罪。陛下又重孝道,他若今後讓禦史官員參一本,他的仕途還未開始可能就毀了。
他即便出繼,高明進還是他的長輩,他的罪責只會更大。
以二弟的性子,若不是高明進拿他的仕途來威脅,他早鬧開了。
若是二弟答應,就成為高明進真正的棋子,擺脫不了他的掌控,還害了那位姑娘。
高明進清楚他們兄弟自小受的教養做不出來這種事。
他掩在袖中的手攥緊。
高明進又幽幽嘆了聲,放軟語氣,裝模作樣地道:“我叫你來也不是真要責怪你,這幾年你在書院讀書,也的确顧不到他。我這個父親也有失職之處,平日內只去信詢問,沒有派人在身邊盯着,才讓他這麽松懈。他還算聽你這個兄長的話,你幫我勸勸他,男大當婚,哪由他胡鬧。”
肩頭松垮下來,語氣疲憊,神色頹然,好似對這個兒子無可奈何,被迫求人。
可他已經将他們兄弟死死攥在手中。
他這麽做,不過是逼他讓步。
他一個新科進士,在京中毫無根基人脈,若是此次離京,京中有高明進在,除非他立下天大功勞,陛下開口,否則他再難回京。
可哪有天大的功勞給他。
若是留京任官,高晖就不得不依着對方的安排,他無異于用弟弟的婚姻來保自己仕途,能保多久還另說。
他怎麽勸二弟都是錯,勸他答應是毀了二弟,勸他不應就是斷自己仕途。
“大哥……”高晖滿眼心酸地看着他。
俞慎言瞥了眼二弟,又望向高明進。高明進擰着眉心,微微耷着眼皮,做足了一個為兒子周全考慮的慈父模樣。
剛剛的一番話說出去,任誰聽了他都是一個愛子親切的父親,而自己是個不知輕重禍害弟弟的無良兄長。
這步棋他不得不讓。
猶豫半晌,他撩起衣袍跪下,高明進擡了下眼,露出微微驚色。
“這是做什麽?”
俞慎言壓下怒恨,暗暗穩了穩情緒,拱手道:“姑父,是侄兒疏忽,沒有教好小晖,侄兒給姑父賠罪。”
“你……我并無要怪罪你之意。”
高晖見兄長因此事為他屈膝,對高明進怒道:“爹怎麽怪得着大哥,高家有長輩,孩兒有錯,也該怪大伯和三叔沒教好。要怪那也是養不教父之過。”
“放肆!”高明進怒拍桌案站起,“為父的确是太縱容你!以前也沒見你如此忤逆不孝!”左右找了找,見到旁邊的花瓶中戒尺,抽出來走過去。
“姑父!”俞慎言擋在高晖面前,“小晖年少頑劣,不适合京城,讓他回鄉磨煉,把他交給家中叔伯管教!”
高明進舉起戒尺的手頓住,知道面前少年有了決定,意味深長地看着對方。
俞慎言沉下氣,扯着嘴角牽強扯出一絲苦笑,繼續道:“侄兒聽聞翰林院新設了一個史館在修西北各部史,正缺人手,侄兒無才無能,願略盡綿薄之力。朝考過後,還請姑父替侄兒安排。”
高明進手慢慢放下來,打量少年,未想到對方把這步棋走到這裏。
這是很難盤活的死棋。
他故意問:“你可知這部西北各部史才開始編寫,少則六七年,多則十數年,而且還是個枯燥乏味的冷板凳,極難升遷。你若是參與西北各部史編修,仕途從此就耗在這裏。”
“侄兒并無大才,亦無大志,還請姑父成全。”
高明進嘆了口氣,點點頭,“你既然有此志向,我能幫自會幫你一把。”
“多謝姑父。”
高晖抓了把兄長,低喚:“大哥……”他雖不問官場之事,也知道翰林院人才濟濟,都是歷科殿試中學問頂尖的人,大哥在其中本就不耀眼,修這種史書又沒什麽前程,即便修好了也算不得多大功勞,升遷無望。
俞慎言沒理會弟弟,再次對高明進道:“小晖既不喜讀書,願意鑽營商賈,姑父不如就讓他回鄉随叔伯經商。姑父家中還有兩位小公子,聰穎好學,将來必然仕途順遂,成為朝廷肱股。”
高明進退回桌邊,放下戒尺坐下來,再次打量面前少年,真的長大了。
沉默須臾,他對高晖道:“這次你大哥求情,我且饒了你。既然你願意走商賈之路,為父也不再攔你。至于你的親事,既然性子還不定,再緩幾年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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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馬車中,兄弟兩人沉默半路,高晖愧疚道:“大哥,對不起,我害你前程被毀。”
俞慎言拍了拍弟弟的手臂寬慰道:“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受制于他。何況……世事無常,也不見得就一定被毀了。至少我能留在京中。”
“可此後,你便是孤身一人在京,他……”高晖眉頭緊緊皺起,滿眼擔憂。
俞慎言苦笑,高明進豈會讓他們兄弟都在京中,相互照應?不将二弟支出京城,他就不能留在京中。二弟既然已經決定從商,離開京城,離開高明進的視線,才能夠放得開手腳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二弟經商,也會打消郭夫人的顧慮。
他如今相當于自毀前程,高明進不會再對他趕盡殺絕,他畢竟還要顧及高晖。
他現在以這種方式留在京城,高明進不會太在意,他反而有更多的機會去了解對方。若是外放,高明進也可以有辦法讓他在偏僻之地一直待着,升遷無望。而去史館,畢竟是在翰林院,有機會了解朝政,他還有翻身的機會。
他打消二弟顧慮,“我在翰林院,他反而不好将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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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小院,衆人聽完高府中的事情,氣氛沉悶,無人開口。
半晌後,李幀先開口,說道:“如此也好。高大人如今榮升戶部侍郎,他這樣的身份,對付小言很容易。小言若是真去了顯眼的位子,反而危險不斷。外放更是生死難料。去翰林院一個看不見前途的位置反而安全。
高大人教養你們十餘年,他太了解你們,所以步步算在你們前頭,事事牽制你們。如今你們也太年少,對高大人,對朝廷之事都不清楚,又無權無勢,根本不是高大人的對手。現在選擇避其銳氣,置之死地,沉靜幾年是明智之舉,待你們摸清了他,再回頭擊其惰歸之時。”
俞慎言沉思片刻,認可地點頭。
李幀又笑着拍了下身邊俞慎思的肩頭道:“你好好讀書,快點長大,也許等你及第入仕時,你大哥的史書就修完了,你大姐和二哥的生意也有起色。從上次你對高大人說的話,看得出你胸有大志。你只有到了一定的位置,才有能力去做你想做的事。”
俞慎思也點了下頭。
李幀又道:“這半年,我與你們大姐将京城繡品行情已經摸得差不多,也認識了不少行內的人。今後可能會常運貨入京,我們會常見。如此兩邊都能顧到,有什麽事也能相互通氣,你們兄弟之間不必相互挂念。”
幾人再次點頭。
李幀欲言又止了幾次,最後還是開口,“上次洩題舞弊之事,我瞧白大人此人不簡單。他如今亦在翰林院,小言,你可與他多打交道,必要時候他能幫你。”
其實這一點不需要李幀說俞慎言也會和白大人交往,不是因為他必要時能幫他,而是他是他們姐弟救命恩人。這些年又幫他們姐弟許多。
幾人又聊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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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朝考,俞慎言正常參加。
朝考後,有兩部的官員看上俞慎言,不僅是看上他的才學還有看上他這個人,希望将此人收入自己手底下。與他談過話,聽俞慎言主動要去翰林院史館修西北各部史,皆懷疑他是不是被人下迷魂-藥。
未及弱冠年紀,考了二甲第六,有大好前程,跑去史館還是修西北各部史,一修數年,甚至十數年,不是自毀前程嗎?
本來還有幾個官員看上他,打上将女兒許配的主意,現在也猶豫了。
瞿永銘朝考後外放。
鐘熠和宗承文二人,亦是一個留京一個外放。
朝考結束,朝廷給留京的新科進士三個月假,可回鄉探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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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底俞家姐弟一行人乘船南下回鄉,白堯帶着女兒念念來相送。既是來送他們,也是來送趙平。
趙海川年後就早早回東南軍中,留次子在京處理其他瑣事。
臨別時,念念很舍不得俞慎思,拉着他的手哭了起來,哄了好一會兒都哄不好。
白堯撫着女兒的臉蛋,幫她擦着眼淚,哄道:“小哥哥回去考院試,考完院試會考外祖父的書院。等小哥哥考進書院,爹爹送你去外祖父家見小哥哥可好?”
念念眼淚汪汪問:“若是小哥哥考不進書院呢?”
俞慎思:“……”
念念,你能說我點好嗎?
趙平聞言逗念念,“他考不進去,二表哥将他從門外扔進去。”
俞慎思:“……”我謝謝你啊!
念念皺着鼻頭道:“不許打人。”
白堯笑着揉了下女兒的頭,道:“二表哥說笑,念念問小哥哥能不能考進書院。”
念念還真的昂着頭,認真地問俞慎思:“小哥哥你能考進書院嗎?”
看着面前小女孩嘟着嘴巴,眼睫挂着淚珠,俞慎思可不敢惹她哭,讓她傷心,回道:“小哥哥能考進的。”
“若考不進呢?”
俞慎思:“……”
“來年再考,考進為止。”他哄道。
念念舉起小指,“拉鈎為誓。”
俞慎思伸出小指勾上,哄着道:“拉鈎為誓,騙你小哥哥長成大胖子。”
念念盯着俞慎思的臉看了幾息,想到面前人長成肥頭大耳的樣子,破涕為笑,“我才不要你長成胖子。”
衆人被她的話惹笑。
白堯見女兒不哭了,擡頭看了眼幾人,目光在李幀的身上稍稍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