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064章 第 64 章
馬車到小院前, 高晖沒有進去,直接回高府。
高明進一身整齊的緋袍官服從院子中出來,準備去衙署, 見到高晖回來,掃了一眼,見右手纏着帕子, 詢問:“怎麽受了傷?你大哥順利入貢院了?”
高晖走上前問安後, 回道:“是。孩兒在貢院門外見到不少考生舞弊, 都是夾帶文章, 且将文章都寫在衣裳上,好似商量好的, 孩兒心生好奇, 回來請教爹。爹見識多,可知是怎麽回事。”
“有這等事?”高明進驚道,理了理官袍, “看來朝中要出大事。”不與高晖多說朝外面走, 又回頭叮囑一句,“待會兒去給你母親請安, 你母親有事同你說。”匆匆離開。
高晖目光冰冷地看着高明進出門, 緊了緊拳頭, 轉身朝主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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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搜查舞弊的考生, 在貢院外沒示衆多久, 就被大理寺來人帶走。這種舞弊是無需驚動大理寺, 由此可見并不是簡單的夾帶舞弊。
俞慎思坐在房中暖爐邊沉思, 擔憂此事, 更擔憂會連累白堯。
估摸白堯下值的時辰,他終于忍不住去拜訪, 詢問此次春闱搜查之事。
白堯只把他當成一個孩子,認為他是擔憂自己的長兄,寬慰他幾句,沒有與他說此中來龍去脈,只含糊道:“朝廷自由用意。”
白堯神色平常,似乎并未受影響,他心中略安幾分,卻放不下來。
“白大人,晚生擔心您。”
“擔心我做什麽?”白堯笑着飲了口茶,打趣他,“你小小年紀,倒是學會替大人們操心了。別杞人憂天,等你如你長兄一般參加春闱,将來入仕,再操心這些事。”
見面前孩子眉頭不展,滿心憂慮,像個小大人一樣。現在都琢磨那麽多事,今後長大了經歷事多了,估計是個心思深的。
他勸着道:“你現在思慮這些并無用處,待你有能力了再去想。你若是今日得空,陪一會兒念念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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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白堯口中問不到消息,只要不連累對方就成,他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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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弊之人被帶到大理寺後,便沒任何消息傳出。
會試三場,從二月初八搜檢入場,一直到二月十六結束,只聽聞大理寺在審理此案,沒人知道審出什麽。
會試結束次日,才傳出消息,原來會試第一場洩題,陛下震怒,臨時調換第二套考卷。為了不影響春闱進程,此事一直秘而不宣,私下暗查。被抓的舞弊之人中,有人夾帶的文章正與考題相符。
消息一出整個盛都嘩然。
何人洩題,成為讨論的焦點。
第一場考題是陛下所出,能有機會洩題的絕非一般朝臣。
随着案情的進展,工部尚書內閣劉閣老被供出來。俞慎思一直不解的問題因為這個劉閣老解開了。
俞慎言和高晖也全都明白高明進的“謝”從何來。
他聽進去那句建議,抄沒巨貪。
所謂的洩題,所謂的舞弊,只是陛下為了充盈國庫自導自演的戲碼。
俞慎思看清楚這層,也明白了這背後之事。陛下的計策早就定下,是他誤打誤撞,将鹽鹵顯字向白大人提及,白大人在陛下跟前當差,便向陛下提了建議。陛下便順勢而為,借着春闱之機,托體恤考生之詞,在龍門前大擺炭盆,等着棋子入甕。
即便沒有他提的鹽鹵,沒有白大人幫忙,陛下也必定還有別的計策。
高明進的那個“鹽”字,也許就和陛下之計相關。
想明白這些,俞慎思的心沉了下去。
俞慎言見他神色冷淡,當他是被這件事吓着了,摟着他的肩頭寬慰道:“劉閣老父子在朝幾十年,貪墨枉法不是什麽秘密,陛下早就有動他們的心,這次是尋到機會設了個局罷了。如果這次真的能讓劉閣老父子吐出來不是很好嗎?總比那些大臣提出的增加百姓賦稅好。”
事已至此,俞慎思也不想說什麽。他如今還沒有入朝堂,只是在外圍遠遠看着,便已經看到了這個朝堂的複雜,今後若是步入仕途,踏進朝堂,不知會看到什麽。
他還是那句信條,人要樂觀一點。或許待他将來科舉入仕,朝廷是另一番天地。
不願俞慎言替他擔心,他笑着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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洩題舞弊之事從傳出來就鬧得紛紛揚揚,一日不消停,盛都茶聊酒肆、街頭巷尾皆議論此事,無不對舞弊嗤之以鼻。
劉慶輔洩題舞弊,不僅欺君罔上,更是得罪了全天下的讀書人。正逢春闱,天下讀書人齊聚盛都,豈會善罷甘休。考生游行,有分別到三司衙門請願,有的直接到宮門前求旨,請求嚴懲劉慶輔父子。
牆倒衆人推,揭發劉家父子罪行的折子堆滿禦案,罪狀上百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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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白堯奉召朝勤德殿去,在殿前不遠處遇到了另一個方向過來的高明進。
二人是同鄉,然并無太多交情。
在殿前階下碰了面,白堯拱手笑道:“高大人,這次戶部應該不用愁了,倒是要忙一段時間。”
高明進輕輕嘆了聲,道:“誰能想到劉慶輔父子這些年貪污受賄數額如此駭人,甚至将手伸向了春闱,想要幹涉朝廷選賢,動搖根本。也幸虧白大人發現了端倪,這才将舞弊之人繩之以法,還天下學子一個清明的春闱。”
白堯自嘲呵呵笑了兩聲:“高大人過獎,不過複述他人之言而已,不及高大人會借東風,能直接揪出洩題之人,下官佩服至極。”
一句借東風,讓高明進心提了下。
以前他沒怎麽在意這個同鄉,只因知曉其父親是翰林清流,他亦有其父之風,志向不同。自從那幾個孩子入京,他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們走得這麽近。也不由想到當年兒子回鄉之事,就在他拜訪自己後不久,應該與他有關。
對方一直是淡泊名利的姿态,在翰林院本本分分,也是毫無向上爬的念頭,好似就享那一份清閑。
如今瞧來,他也沒那麽清閑,朝中的事全都裝在心裏。
這樁洩題舞弊案,他是瞧出了端倪。
他幹笑兩聲,“本官倒聽不懂白大人之意了。”
白堯心照不宣地笑了聲,拱手道:“下官戲言,陛下在殿內等着,高大人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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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德殿內,皇帝正在批閱奏折,眉頭時而蹙起時而舒展,旁邊站着一個金帶玉冠的少年,翻看一旁奏折,一言不發。皇帝偶爾問兩句他才會答話。
高明進和白堯二人進殿行禮後,皇帝擱下朱筆,疲憊地舒了口氣,先問高明進戶部那邊情況。高明進此次負責對劉慶輔家産抄沒盤點入庫。
高明進将進度一一回禀,劉家家大業大,老家和其他地方的田産、房産、金銀寶器和其他財産還在盤算中,并将折子呈上去。
皇帝看完後滿意地點點頭。
然後對白堯道:“愛卿提出龍門前搜檢之法不錯。朕聽聞最初提出欲杜絕鹽鹵顯字舞弊的是愛卿府中小童,一個小童能有此認識,愛卿管教有方。”
白堯施禮回道:“禀陛下,非臣府中小童,是臣同鄉的一個小童生。此子陪兄入京趕考,常到臣府中游戲,發現此事,将其告臣知曉。”
“其兄亦參加今科會試?”
“是。此兄弟二人與高大人還頗有淵源。”
皇帝忽然感了興趣。
高明進斜了眼白堯,明知兩個孩子身份,故意在陛下面前提上一嘴,把他和兩個孩子關系扯到一起,将他以前的事揭出來給他添堵。
白堯笑道:“請高大人詳禀。”
皇帝等着,高明進不敢不回話:“禀陛下,此二子是臣內侄。”
高明進當年金榜高中後娶的是郭閣老的女兒,朝中人人皆知,這又冒出來寧州內侄,皇帝略一想也明白。
“此二人是何姓名?”禦案旁的少年忽然開口問。
高明進忙道:“回太子殿下,此二子名俞慎言、俞慎思。”
少年微微一笑,“名字倒是不錯。”
皇帝心裏也默念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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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會試發榜前,禮部呈上一份會試取中名單,兩名內侍從左到右慢慢展示,皇帝也從最左朝右閱覽,走到右側見到一個名字頓了下。旁邊公公瞧皇帝眼神所落之處,笑着道:“南原省寧州府,應該不是重名,是高大人的那位內侄。”
皇帝點了點頭,又将名單通覽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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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榜張貼在貢院南牆,天未亮就有人在牆根前蹲榜。俞慎言兄弟幾人也在附近的茶樓定了位子,等着放榜。
俞慎思坐下來後,就從自己的懷中掏出一個空空的錢袋子。
高晖疑問:“怎麽空的?你不帶點錢,若大哥和表哥高中,有人過來報喜,你拿不出喜錢丢不丢人?”
經過鄉試的事,俞慎言和瞿永銘知曉這小子打什麽主意,笑而不語。
俞慎思擺手道:“非也,我準備裝滿了回去。”
高晖明白過來,取笑他:“你乞讨呢?”
俞慎思翻他一個白眼,揮手道:“你不懂。”
高晖逗趣地朝他拱手:“那請三少爺賜教。”
俞慎思裝模作樣坐直身板,挑了下眉頭,拍着錢袋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道:“那好吧,弟弟我教教你。這不叫錢袋,這叫吉慶納福袋。這裏要裝的是老爺們杏榜高中的喜錢。秋日裏我參加院試,這都是保佑我院試取中的喜氣。”
扭頭對跟過來的小厮吩咐:“待會兒耳目靈點,若是聽到或看到哪位是會元,一定要喊我,我得去讨會元的喜錢。保不齊我今年院試再拿個案首呢!”
高晖不掃弟弟的興,道:“說不準将來你還能考個會元。下個月殿試放榜我叫些人幫你盯着,看到狀元就撲上去讨喜錢。見不到人,二哥帶你上門讨,說不準将來你也考狀元呢!”
“二哥所言甚是!一定要盯着,榜眼、探花都得盯着。廣撒網重點培養。”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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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有人大喊:“貼榜了!”茶樓的人紛紛朝外張望,心全都提起來。俞慎思将錢袋子仔細地系在腰上,準備開始讨喜錢。
很快茶樓裏就有人來報喜了,“魏陽府何暢老爺高中第二百零八名——”俞慎思目光在樓裏搜尋人,見到有人朝一位中年男人道賀,他便湊上去恭賀。得了幾文喜錢,收進腰間吉慶納福袋裏,繩子一抽将袋口收緊,好似怕喜氣跑了。
須臾樓下又有人來報喜。
俞慎思讨了好幾撥錢,還沒有見到家中小厮過來,他伸着脖子朝窗外看,街道上黑壓壓全是人,和南原省鄉試放榜完全兩個級別。可以毫不誇張地說,他此刻從窗戶跳下去能壓倒一片。
樓中又聽到有人在報喜,他沒有心思再去讨喜錢,心思全都系在自家兄長身上。
片刻看到人群中跌跌撞撞過來的人,正是瞿永銘的小厮。人跑上樓,才看清楚瘸着的腿原來是鞋子被踩掉了,估計人多也找不到了,就這麽跑回來了。
“少爺,少爺……”小厮激動地奔到跟前道,“少爺高中!第八十六名……”
瞿永銘驚喜地愣了好一陣,高晖拍了拍他,他才回神,跳起來直接撲在了俞慎言的身上,差點将人撲倒在地。
“恭賀表哥,夙願得償。”
俞慎思立即湊上前,笑臉如花:“恭喜表哥高中,下個月金榜題名,今後仕途順遂。”雙手湊上前,手指按捺不住亂動等着喜錢。
瞿永銘激動地從腰間取下錢袋全都塞給了他。
“多謝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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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片刻還沒有見俞家小厮過來,兄弟幾人有些焦慮,瞿永銘寬慰:“在書院時,你月評和春秋兩考都比我好,這次會試文章寫得也出彩,名次肯定在前頭。”
三場答卷俞慎言自己都滿意,林山長也說他依着平日文章能高中,他對自己是相信的。只是會試不同殿試放榜是一整張全張貼出來,而是與鄉試一樣,是從後往前次第張貼。如今他都聽到外面有喊到三十多名了,他不可能在前面。
就在他開始自我懷疑時,觀榜的小厮回來,和瞿永銘小厮差不多,鞋子沒丢,但也狼狽,像戰壕裏爬出來一般。
小厮嘴角咧到耳根,換了口氣道:“大少爺高中第二十四名。”
俞慎言心怦怦亂跳一陣,心中歡喜全都寫在臉上,流露眉梢眼角。第二十四名,意外之喜,未負自己。
“快賞!”高晖命下人給報喜的小厮發喜錢。俞慎思也撲過去道喜,松開人也開始要喜錢。
周圍也湧過來道喜恭賀的人,一片歡聲笑語。“公子還沒加冠?”有人提了一句,其他人全都盯上了。年紀輕輕杏榜高中,前途不可估量。若是還未婚娶,可是一個機會啊。
俞慎言與瞿永銘打着哈哈應付道喜打探之人。
這時又聽聞對面茶樓有人喊“會元”,俞慎思很不義氣地丢下兩位兄長,抓緊自己的吉慶納福袋匆匆下樓去。高晖怕他有閃失,忙跟着過去。
會元是個年近四旬的中年人,錦帽華服,看着就是有錢的主,出手闊綽,一撒一大把,不僅有通寶,還有碎銀子。俞慎思撿了好幾把,袋子快裝滿。
他盼着,下個月三鼎甲也能這麽給力,讓他裝滿“文氣”“喜氣”今後科舉一路暢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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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幾人歡歡喜喜地從貢院前茶樓回到居住小院,報喜的人已經到了,俞慎微和李幀在接待官差。左右鄰居得知此處有兩位高中的老爺,全都過來恭賀,一瞧竟然是兩位弱冠左右年紀的年輕人。開始打聽是否成親。
送走官差和鄰居,又有旁的人過來祝賀,鬧了很久一家人才得以關上門慶賀。做了一桌豐富的酒菜,談笑到深夜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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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白堯上值碰巧遇到高明進,笑着走上前道賀:“聽聞高大人的內侄和內甥今科會試雙雙高中,恭喜恭喜。”
高明進昨日已經聽到這個消息,心裏一直在想着這個事。俞慎言這幾年的文章他都看過,能高中,在預料之中,只是未想到能夠考到二十多名。
若殿試還是這般考前的名次,極有可能要留京。他應付着白堯,客氣地笑道:“聽聞會試前這孩子得白大人指點文章,給這孩子添了運氣。”
白堯亦笑了笑,“是令侄聰穎博學。”又揶揄一句,“高大人沒有考前指點一二?”
高明進呵呵笑着,彼此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