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060章 第 60 章
沈山月走進船艙後, 俞慎思拉着高晖問他對“小女婿”問題是什麽态度。
俞慎言和俞慎微并沒有将沈路的話當真,只當對方玩笑話,反而認為是高晖太過浮浪才會惹來這事。如今沈小姑娘登船, 這事态眼看愈演愈烈,再不解決,俞慎微二人少不得要動怒。
高晖豈會想不到這一點。
他隐隐猜出幾分沈路看中他的原因。生意人不做賠本買賣, 但沈路目的歸目的, 也的确有誠心在裏面。反過來想, 他又何嘗不需要借助對方財力呢?
大姐的生意, 大哥将來的仕途,自己想要做的事, 還有三弟以後讀書科舉, 這些都需要人需要錢,沈家目前可以助他們姐弟。
當然,将來需要他們回報。
至于他和沈山月, 自己倒是挺喜歡她的性子, 但對方畢竟還是個小女孩,談不上兒女情, 對于婚嫁之事也太遠了。
他拍了拍三弟的肩頭, 笑着問:“沈姐姐的禮物喜歡嗎?”
俞慎思瞥了眼手中筆, 又給高晖一個白眼, “這個問題你逃避不了。”
高晖笑道:“這不是你該問的事。大哥和李夫子給你布置的功課完成沒有?再不完成, 小心挨手板。”
真會找事壓別人話。
俞慎思翻他一眼, “你別挨大姐大哥罵就好。”轉身回艙房去。
他今天的功課的确沒有完成。
原本只有俞慎言給他安排一份功課。上個月底, 他無意間聽了幾句李幀和俞慎微說話, 李幀說他太閑聽牆根,又給他布置一份。他不樂意, 沒有完成,俞慎言知道後将他教訓一頓,規定掌燈前要完成,每天定時檢查。
雙份功課,要花掉大半天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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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事,俞慎思心中埋怨李幀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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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艙房中拿過李幀給他的書來看,李幀布置的功課和俞慎言大不相同,更像是對俞慎言布置的功課的一種補充。
俞慎言注重的是科舉文章,每日讓他溫習蘇夫子所教授的東西,并讓他看與科舉有關的經史子集,給他講解,寫一到兩篇文章。
李幀則是讓他多看一些其他書,會考問他理解認識,更多時候是和他一起讨論,偶爾會讓他動筆,無需寫成八股文章,自己随意。
李幀認為八股文章是桎梏,若只鑽營此,不會有所大成。
然科舉定制,依舊告訴他八股文章不能廢。
李幀今日布置的功課是讓他看完兩個刑律案子,寫兩篇判詞。
兩個案子,一個是殺子案,一個是逃稅案。俞慎思将大盛律法典章與此有關的規定回顧一遍,逃稅案倒是好解決,按照大盛律該怎判就怎麽判,沒有什麽情分可講。但是殺子案裏面卻牽扯很多。
這個時代,并不是法大于天的時代,更不是能做到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時代。法之上有天子和家族宗法,在某些案子中,大盛律是要給它* 們讓步的,這是大盛律不完善之處,卻也是符合這個時代的産物。
法之外還有情,法理容情。
這個殺子案便牽扯到了宗法和情。
俞慎思由此想到了高明進殺妻殺子,若果這個案子鬧出來,他們姐弟根本沒有贏的可能。律法不是維護所有人的正義,而是維護兩個勢力相等主體一方的正義而已。在勢力懸殊太大時,往往只有輸贏沒有對錯。
俞慎思感嘆一句,研墨鋪紙,提筆寫下判詞。
殺子案,他依舊跳過了家族宗法和情,依大盛律來判。
他将兩份判詞拿給李幀看,李幀看到殺子案時,只是暗暗吐了口氣,眉間微微蹙了下,最終沒有說他判得有誤。
想必他心中也是如此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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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封地,大雪封河。
商船在小雪時抵達京畿一帶,河面已經出現小面積流淩,對于常居南方的人,難得見到這樣的場面。不少人裹着厚厚的棉衣站在甲板上看着此景觀。
讀書人中有和俞慎言一樣是赴京趕考舉子,見此詩興大發。
在別人欣賞景色時,沈山月看着河面感慨道:“今年我們算幸運,未有遇到冷氣提前,船也未半途耽擱。若是再晚,就會遇到大面積淩排,行船不易,還危險。”
旁邊俞慎微側頭朝她看了眼,這些天相處,她對這個小女孩的印象是活潑讨喜,說話舉止大咧随意,絲毫沒有閨中小姑娘的嬌羞之态。
沈山月察覺到身側目光,擡頭望着俞慎微,甜甜地笑了笑。
俞慎微也笑着道:“你對此知道挺多。”
沈山月點頭,言語自信,“平常我爹和叔叔們都會教我,不僅運河行船,還有海上行船,如何根據水汽、魚群、水色等,辨別天氣、方向、礁石、離岸距離等,從而知曉如何行船。我最大的願望就是成為總舵手。不過我年紀小經驗太少,以後常跟船,肯定能學到更多。”
俞慎微對這麽點小女孩有這樣的願望頗感意外。
總舵手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人都能夠當的,膽大心細見識多經驗足一樣不能少。有此志向,可見不是一般的小女兒家。
她不禁欣賞面前小女孩。
沈山月走近一步,道:“姐姐,讓哥哥随我們行船可以嗎?”拉着俞慎微的手,渴求地看着她,“我爹說,哥哥不是池中之物,莫要困住他。”
俞慎微不是不想讓二弟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這些天他也看出二弟的心思。二弟在京中多年缺管教,性子還沒定,做事容易極端,她是怕他的性子會惹來殺身之禍。
她笑着幫小女孩緊了緊圍領,“我們姐弟剛團聚兩年,你忍心我們分開?”
別的拒絕之詞,沈山月都能駁回去,唯獨這一條她駁不了。
她知道哥哥的身份經歷,更知道哥哥心中兄姐和弟弟第一,她不能自私讓哥哥為難。
她垂下頭,沉默一陣,又擡頭問:“再等幾年可以嗎?”
俞慎微沒答她,笑着道:“你年紀還小,待你長大了會遇見許多人,知道很多事,也許到時候你就瞧不上他了。”
“才不會!”沈山月堅定地說。
俞慎微不與小女孩多解釋,世事多變,沒什麽是不會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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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船如期抵達盛都,正逢天空飄起小雪,碼頭不少人在來接親朋好友。
入秋時,白堯來信邀俞慎言入京趕考住到自己家中。因為此次他們姐弟都過來,還有表兄,加之随從十多人,他不便麻煩白堯,請白堯幫忙找個下榻的地方。
人剛下船便見到了白家的下人,同行的還有趙平。趙平身上少了少年時跳脫,許是這幾年在軍中磨練,沉穩許多。
他笑地走上前,抱拳道:“俞公子,幾年未見,快認不出來了。表叔這幾日公務比較多,遣我來接你們。”
“勞煩趙公子。”又不免好奇地問,“趙公子怎麽也入京了?”
“陛下召家父入京,我便随父來了。”吩咐下人将東西搬上馬車。
轉頭看到俞慎思,笑嘻嘻道:“小子,長得挺快,這麽高了。念念聽說你來京城,每天都盼着要見你呢!”
俞慎思腦海中只有小女孩四歲時模樣,現在不知什麽模樣了。他禮貌地問:“白大人和念念都還好嗎?”
“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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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船上,高晖站在欄杆前,遠遠看到碼頭上高家派來接他的人。他無奈地深呼吸一口,無論如何,他還是要回一趟高家。
他側頭對沈路道:“沈叔什麽時候得空,介紹你認識一下家父。他在戶部,又管着戶關,您以後無論在運河行船,還是出海,總要與榷關打交道,商稅是難免的。多認識一個人多一分便利。”
沈路笑着拍了下他肩頭,調侃道:“這麽快就想着從令尊那裏撈好處了?”
高晖自嘲道:“有這關系為什麽不撈?不過也虧不了他的。”
“嗯!說說令尊喜歡什麽,我準備下。”
“名、利。”
沈路搖頭哈哈笑道:“你這小子,就這麽評價令尊的?”
高晖也不開玩笑,道:“家父偏愛古玉器。”
“好。”又拍了拍高晖肩頭道,“令姐繡品生意的事,我會讓人聯系你。快去吧!”
高晖沖沈路抱拳告辭,又對旁邊沈山月笑着揮了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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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晖下了船和兄姐道了聲,俞慎微擔心地叮囑他。
高晖笑着寬慰:“我比大姐更了解他,我過去還有別的事,大姐莫擔心。”
只有去了高家才能盯着高明進舉動,這也是他這次入京的目的。
遲疑了下,又道:“你們也要尋個時間過去拜會,表面的禮數不能丢。”無論心中多少怨恨,在沒有能力徹底扳倒對方之前,還是需要隐忍。
俞慎言點點頭,“知道,你小心些。”
衆人各自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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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堯安排的住處在距離貢院不遠的一個小巷裏,院子不大,好在房間多,住得過來。
下人們忙着搬東西,收拾房間,趙平沒多逗留。
送趙平出門,俞慎言讓對方帶話,過兩日登門拜謝白大人。
趙平笑道:“記得把令弟帶上。”
這是想幼弟給白姑娘畫故事書呢?俞慎言笑着點頭應下,“好。”
俞慎思聽到此事,便開始琢磨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喜歡什麽樣的故事,是現在畫好了過兩天帶過去,還是到了白家再畫?
若是現在畫好了帶過去,雖然誠意十足,但自己一個男孩子給一個女孩子送東西是不是不妥?白家是書香門第,必然看重禮儀,這樣會不會冒失?
若是到了白家白大人提起此事再畫,是不是會顯得他們兄弟有點太不懂事了?
俞慎思坐在房門口看着簌簌而下的落雪,腦海中糾結。
“發什麽呆?不冷嗎?”瞿永銘問,提着小暖爐朝他這邊過來,“進屋暖一暖。京中冬日冰凍三尺,可不是寧州府,萬不能受寒了。”
俞慎思穿得厚,倒沒有覺得冷,他也不敢大意,起身走回房間。
“謝謝表哥。”
瞿永銘将茶铫放在小爐子上,叮囑:“京中幹冷不似寧州溫濕,要多喝些茶水。”
“好!”
瞿永銘離開後,俞慎思坐在暖爐邊,一邊取暖一邊繼續糾結到底要不要提前畫故事書,又要畫什麽樣的故事。
不多會兒茶铫裏的水沸騰,将蓋子頂開。他伸手按上,熱氣再次頂開。
他腦海中忽然冒出一個詞“蒸汽機”。
怎麽把此事忘了,自己上輩子是個理科生,小時候就喜歡動手搗鼓東西。或許自己可以寫有趣的物理實驗小故事。念念這個年紀也可以自己動手做簡單的實驗,身邊還有婢女幫忙。
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妥,這個時代,女孩子折騰這個,好像有點不守“閨矩”。白大人認為他教壞自己寶貝女兒,豈能饒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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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天放晴,白堯休沐,俞慎思跟随俞慎言前去拜訪。
白家在京中的宅子是白父當年為官時所購,後來白父離京,此處宅子還留着。宅子不算大,普通四五品官員的宅邸。對于白家人丁來說,已經比較寬敞。
白堯在當年金榜高中後,不少人看中他出身,因年輕無妻,膝下只有一個女兒,便有意将女兒許配。被白堯一一回絕。最後還是抵不過母親的安排,納了一妾,兩年前誕下一子。
宅子裏無主母,兩個孩子都是妾馮氏在照顧。
兄弟二人與白堯見禮後,俞慎思便取出這兩日自己畫的一冊書。
他最後還是說服自己,畫一冊書,就以答謝白大人幫他們安排住處的名義相送,這樣應該就不會有什麽問題了。畢竟是送給白大人的,不是送給念念的。
白堯見這次是《物理小故事》,好奇打開來瞧,覺得內容很新奇,問:“你從哪裏知曉這些小故事?”
俞慎思回道:“是晚生從往日看得書中搜羅來的。”
白堯又翻了翻,誇贊道:“這幾年看的書不少。”将書遞還給他,“你親自交給念念。”
俞慎思稍稍怔住,白家不介意?可以這樣操作?
自己豈不是白糾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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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堯與俞慎言說明年會試和朝廷中的事情,以為他這麽小的孩子對此不感興趣,便讓人帶他去後園。
俞慎思本也想聽一些,畢竟他現在也正式參加科舉。如今主人家這麽安排,他也只能客随主便。
念念這會兒在後園中,裹着一件厚厚裘衣,手腳卻很麻利,正和婢女在後院堆雪人,忙得氣喘籲籲,小臉紅撲撲。
小女孩如今已不是那個不想走路,要別人抱着哄的小丫頭,亦不是那個在林山長懷中乖巧的小女娃。
俞慎思站在不遠處看了好一會兒,直到小女孩将雪人堆好,他才走過去。
婢女中有兩位是當年在白府就伺候念念的,打量兩眼便認出來他來,紛紛看向自家姑娘,拍了拍念念提醒有來人。
念念轉身看到走來的小少年,面容白嫩,穿着像個小書生。看到對方手中握着一卷書,眼珠子一轉,笑着丢下手中的樹枝,迎上去問:“你是俞家小哥哥?”
俞慎思笑着道:“念念妹妹好。”
“真是你?”念念興奮的抓起他的手道,“爹爹說你這兩日過來,我以為爹爹哄我呢!”
俞慎思感到對方小手冰涼刺骨,低頭看了眼,手凍得通紅。
“不冷嗎?”他問。
“不冷,還熱呢!”念念沒有這個意識,拉着俞慎思要給他看自己堆的雪人,剛走兩步,又想到俞慎思手中的書,激動地問,“書是送我的嗎?”
“嗯!”俞慎思将書攤開遞過去。
念念看了看自己的手,用帕子擦了下雪水,“物理小故事。”接過書,念着上面的字,好奇問,“物理是什麽?”以前的成語故事,寓言故事她都明白,物理還沒聽父親說過。
俞慎思欲脫口而出這個概念,又覺得這樣回答念念可能聽不懂,自己這裏都是最簡單的小故事,也沒必要說那麽複雜。笑着解釋:“人有人的道理,物體也有自己的道理。”
念念好似聽明白了點點頭,迫不及待地打開。
書依舊是圖文方式。
念念讀了幾年書,字都認得,他寫的故事都是簡略版,很快就看完一則,小女孩昂頭問他:“故事是真的嗎?”
“真的!”
“那我要試一試。”說着拉俞慎思去自己的院子,并吩咐婢女幫自己找冰塊。
書中第一個小故事講的是冰塊取火。
剛剛堆雪人玩了那麽久的雪,再擺弄冰手要凍傷了。這個年紀的孩子玩起來忘乎所以,不知冷熱,身邊伺候的人再粗心大意,很容易病着。
俞慎思托詞勸說:“如今天未大寒,冰太薄,不容易成功。待天寒冰厚,哥哥鑿冰做給你瞧好不好?”
念念頓住步子,有點失望。看了眼手中的書,琢磨下,這話的意思是待天大寒,小哥哥還會來。
她認真地問:“你不是哄我?”
“我可不敢。”
小時候就是個小哭包,若是欺哄惹哭了,白大人能尋到他的住處問罪。
“那好!”拉着俞慎思在後院廊子外的小凳上坐下,讓俞慎思陪她看書,給她講“物體的道理”。
前面廳中,俞慎言和白堯聊了許久,見幼弟還沒回來,擔心幼弟貪玩起來又像上次一樣沒輕沒重,便請白堯吩咐個人去看看。
不一會兒下人來回話:“思少爺陪着姑娘在曬太陽看書。”
俞慎言安心,不貪玩惹事就行。
天近午時,俞慎言準備告辭,請人去喚幼弟。
同幼弟一起過來的還有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嬌俏可愛,進門後頗有規矩地朝俞慎言施禮,“俞哥哥好。”
“妹妹好。”俞慎言笑着回禮。
念念走到父親身邊,向父親禀告剛剛後園的事情。
白堯見女兒眉眼帶笑,知道她很開心。女兒自知曉給她畫書的小哥哥要入京,這幾個月沒少在他面前念叨“小哥哥怎麽還沒來?”認為是哄騙她。
他寵愛地撫了下女兒的頭道:“與爹爹一起送送兩位哥哥。”
念念多有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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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言兄弟二人的馬車消失在街角,念念才回頭望着父親,又滿含幾分期待地拉着父親的手道:“小哥哥說,待天寒的時候還會過來,要陪念兒做實驗。”
白堯剛剛粗略看了第一個小故事,若是親手實驗也是有趣的。
家中沒有姐妹,他平日陪女兒時間不多,女兒沒有玩伴,倒是孤單許多。
俞家的思兒貪玩了些,倒是不錯的玩伴,遺憾的是個男孩子,年齡再大一點多有不便,若是女孩兒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