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053章 第 53 章
俞慎微聽完幼弟的話, 心中稍稍松快些,免不了好奇問:“那他辭工離開是?”
“他未說,應該另有隐情吧!”俞慎思覺得最近見到李幀變了許多。之前他是對人冷冰冰的, 或者是極為冷淡,永遠像藏着心事,怕被看破, 所以拒人千裏之外。
現在他性子依舊是淡淡的, 但不那麽冰冷, 話語也多了些。
每個人都有不可與人說之事, 也許便與他改變有關。
-
一夜守歲,次日天明, 俞綸等家中男子要回鄉祭祖。今年沒有回鄉過年, 祭祖是不能不回的。
家中的男子都走了,三個傷員只有盧氏和俞慎微照顧,時雪兒要照顧兩個孩子, 也幫不上什麽忙。
李幀見外面天氣好, 自己悶了好些天,如今傷好了許多, 扶着牆慢慢走到院子裏曬太陽。
俞慎微正在燒飯, 瞥見李幀走出來, 猶豫了下, 還是怕對方摔倒, 出門過去攙扶。
李幀回避她的手, 平和地道:“我傷勢好了許多, 自己可以。”
俞慎微還是不放心, 雖不攙扶對方,還是在旁邊看着, 以防需要扶一把的時候。
果然,李幀走過去沒有太大問題,但是腰上傷未痊愈,左肩又傷到骨頭動不得,想坐下去太艱難。俞慎微上前扶了把他,然後去屋裏拿枕頭給他靠在腰上撐着。
李幀道了謝,然後笑着道:“俞姑娘,好像什麽焦了。”
俞慎微嗅到焦味,尴尬地忙跑進竈房。盧氏也嗅到味,從旁邊房間過來,鍋中米飯已經焦糊。只能重做。
盧氏知道她剛剛過去扶人,朝門外瞥了眼,道了句:“這李郎倒也不似你和小言他們說的那般是個怪人兒。這段時日我瞧着他溫溫和和,性子挺好的。”
Advertisement
俞慎微也覺得如今李幀與當初性子大不相同,最初行事的确古怪。
她沒說什麽。
盧氏又道:“他為了救你,受這麽重的傷,你想過怎麽謝他嗎?”
女兒是有主意的人,這種事她不輕易幫女兒拿主意。
俞慎微想過,但是都覺得哪種方式都抵不過此次救命之恩。若非他幫忙,不僅她,就連長生和阿成都喪命。她真不知要如何謝對方。只能今後凡他有需要之時便幫忙,慢慢還這份恩情。
盧氏見她不說話,說道:“此次恩情難還,但我們能還一點是一點兒。我聽長生提及他表姑要給他娶妻之事。他如今住在表姑家中,成親多有不便,不若送他套宅子吧?正好你爹也想着你們都大了,都要成親的,鋪子後院住不下,住一起也不方便,開春準備在城中買套宅子,便一起買了,你覺得如何?”
俞慎微覺得這個主意不錯。
潘嬸對李幀本就不好,這些年做工的錢都被搜刮空了,若是他要娶妻,連個住地的地方都沒有。
她應了下,“待開市了,我和爹去看看有沒有合适的。”
“還有。”盧氏又提醒,“經過這次的事,你以後出門身邊是要帶幾個人,一來你不用太辛苦,二來必要時候也能保護。我本是想雇傭幾個,但是小言說還是買幾個人回來,會更盡心些。你們商量着,但終歸今後出去帶幾個人在身邊的。”
俞慎微點頭道:“我也有這個打算。如今雖然有崔大春過來幫忙,但人手還是略有些緊張,做事拖慢不少進程。今後還想着出門行商,人是少不得要添些的。娘莫操心這些事了,你這二年忙着家裏瑣碎的事情,已經夠累了。”
盧氏倒是沒覺得累,看着家裏越來越好,人越來越多,喜事也一樁接一樁,她就是再忙也高興。
不想女兒操心,還是應道:“娘知道,還有你小嬸幫着娘呢,倒是你在外面跑着實太辛苦。你如今這個年紀,自己的大事要想着。娘和你小嬸年前看過幾個……”
“娘,女兒知道了。”去年一年盧氏和時雪兒沒少為這個事操心。
她道:“馬上思兒要下場,還是待思兒考過再說吧!”
盧氏知道她又是托詞,臉色不悅地哼一聲,責怪道:“你拖了多少年了,從小言院試開始,如今到思兒縣試,明年小言還有春闱,秋裏思兒還要院試,後年還有,大後年還有,一樁一樁,哪年沒有事?你總是找各樣的借口。”
盧氏說着,手中菜扔進菜筐不摘了,氣得坐到桌邊。
俞慎微走過去,拉着盧氏手,笑着哄道:“娘,最遲明年小言春闱後,女兒絕對聽你的話,老老實實嫁人行不行?女兒發誓,若是明年女兒不依娘的安排,這輩子成老姑娘,嫁不出去。”
盧氏戳了下女兒的腦袋教訓,“竟說渾話。”
俞慎微笑着道:“娘這次可以放心了吧?”
都起誓了,她哪裏還不依着。小言春闱前也的确不宜分心,明年春闱後也好,還是囑咐道:“今年就要相看起來了。”
“嗯,聽娘的。”
“快去看鍋,別又焦了。”
-
坐在後堂門前曬太陽的李幀,整個後背貼在牆上,眼睛卻瞥向竈房那邊。
母女二人前面說什麽,他沒有聽清,但盧氏生氣後,聲音微微拔高,他倒是聽在耳中。
雖說非禮勿聞,但這着實不能怪他。自己坐下就難起身,想避開也避不了。左肩有傷整條手臂動不得,單手捂又不了雙耳。
片刻,俞慎微端着湯藥過來,他忽而想到他第一次見對方,那會兒她似乎尚未及笄,看到他時,臉上是驚愕和疑惑,又有幾分懵懂,透着少女的青澀。如今她已是桃李之年。
看着人一步步走近,他方意識到,他們已經相識五年。
原來,已經這麽久了。
“不燙,剛剛好。”俞慎微遞過去。
李幀道了句謝,又想起昨日思兒說她一直對那日之事有愧。他匆匆辭工離開,倒讓她誤會,的确是他思慮不周。自己也有幾分愧疚了。
“多謝。”喝完藥,他終是覺得自己應該親自開口解釋,“辭工之事非你之故,我另有緣由,讓你誤會,很抱歉。”
俞慎微點了點頭,也道:“那日我言語亦有不妥之處,你諒解便好。”
李幀也點了點頭。
-
俞綸等人午後便回來。俞慎微将買宅子的事與他商量,俞綸覺得妥當。
“若是臨近點的最好不過,以後也方便相互幫忙。開市後,要好好挑一挑,看一看。”
“嗯。”
破五後,縣城裏的門面鋪子便陸陸續續開始營生。俞綸請牙儈幫忙找合适的宅子。
他估算着家裏未來人口,是得要個三進小院。
這幾年家裏存了不少,倒是夠的。外加送李郎一套,也拿得出來。
只是縣城普通一進式小院子好找,三進小院不好找,就是兩進的也不多,得慢慢詢問。
破五後縣衙那邊也貼出了告示,今年的縣試定在二月初九。俞慎思也開始準備他這輩子第一場正式考試,踏上科舉之途。
縣試在縣衙禮房報名,俞慎思在年前就已經找好了擔保廪生和結保之人。大盛的科舉條例,對于考生身份核定比較嚴格,為了杜絕舞弊,除了廪保和結保之人,還需要師長和鄰居作保。
師長自是蘇夫子,鄰居亦是更容易請。
俞慎言中舉後,名下免稅田份額增加,大俞村幾乎每家都有幾畝田挂過來,這幾年享了不少好處,自然樂意幫這個忙。
想當初俞慎言院試的時候,這是要花錢請人來作保,如今卻是免費也一群人樂意。
那會兒家裏緊巴巴,一個院試所需要的各種花費要用掉家中一半的積蓄,如今他的零用錢安排這一切都綽綽有餘。
五年間,大姐撐起了這個家,往後也該他們護着大姐了。
-
在禮房報名,須考生本人到場,親筆填寫內容。
禮房的文吏看完信息,又擡頭看了眼俞慎思,嘀咕一句:“又一個十一歲的。”
十一歲參加縣試算不得年紀小,更算不得年紀大,大多數都是十幾歲。也有一部分二三十,甚至四五十。
縣試的考題非所有考生統一,分為未冠題和弱冠題,難易程度自是未冠題簡單些。所以許多二十出頭年紀的人,就會謊報自己未冠。自也有年紀往大報的。三四十報個五十多,那是為了以後鄉試。
鄉試有恩賞舉人的名額,恩賞條件裏有個硬性要求,須年滿一甲子。
從縣衙出來,蘇夫子提點教導他一番,又對俞慎言交代了幾句明年春闱之事。便讓他們回去。
俞慎思總能感受到,蘇夫子一直比較關心俞慎言的學業,對他明年春闱之事尤為看重。俞慎言回來這次,蘇夫子便與他談了許多,還提到待明年他們三個小的參加完院試,自己要去雲游不再教學。
他覺得,蘇夫子不是因為教完他們三個才放下,而是看着俞慎言參加完春闱了卻一樁心事。
-
兄弟二人從小巷後門進院,進門見到三個傷員在曬太陽,一排整整齊齊。
“補鈣!”施長生笑着道。
這是前幾日他讓三個傷員多曬曬太陽時不小心冒出的詞,當時對這個詞來歷又胡扯一本雜書。
現在他已經不知道自己胡謅了多少本雜書,感覺以後要模糊掉書名,否則遲早穿幫。
三個人都是傷筋動骨,的确需要好好曬曬太陽。
“報完名了?”俞慎微從竈房出來,手裏端着茶水點心,放在三個傷員面前小幾上。
“嗯。”俞慎思将東西放回房中,也走過去曬太陽。
俞慎言和他說縣試需要注意事項。他上元節前就要回書院,不能陪幼弟參加縣試,很多事情需要提前反複和幼弟說,以免他考試時犯了錯。
其實,陪着俞慎言考了幾場試,這些事情俞慎思都知曉的,只是俞慎言不放心,還要叮囑一番。他也配合着點頭,多聽一遍記得牢一些,只能這麽安慰自己。
俞慎言叮囑完後,俞慎思腦子一熱,問:“李夫子有沒有什麽考試竅門?”
“沒有。”
“你能讓我二哥那麽輕松過了院試,肯定有秘訣。”
李幀笑道:“是晖少爺自己有紮實的底子,又聰慧勤學,我不過是随意指點幾句罷了。”
若不是親眼見過他給高晖批的文章,他還真信了這話。文章密密麻麻朱字批語,直擊文章弊病。
俞慎思玩笑道:“李夫子随意指點幾句,我二哥院試就能考十幾名,不如也随意指點我幾句,說不準我還能考個案首回來呢!”
俞慎思起身走到李幀面前,蹲下來一邊給他剝栗子一邊做好認真聽教準備。
李幀見過俞慎思的文章。應對縣試完全沒問題,絕對能算佼佼者,至于能不能拿案首卻未可知。
見小孩子如此殷勤,他思忖了下道:“那我便交代你幾句。”
“嗯。”
李幀道:“縣試乃是小試,是童試之階,是科舉之始,所以不會過重考察你寫文章的能力,而是着重考察你的品德。”
“此話怎樣?”
“換而言之,便是你的文章要代聖賢立言,你的志向當與聖賢一致,以聖賢為标榜,以聖賢之言自命。只要這一點做到,你的文理通順,字跡端正,縣試、府試皆可取中。如若不然,即便你的文章寫得再花團錦簇,抑或馳騁開合,見地深遠,亦是徒勞。”
俞慎思沉思片刻,點點頭。
這一點和蘇夫子之前講過的“借聖賢之言,寫濟世文章”不謀而合。
李幀又道:“你的文章文風詞句皆是上等,但詞句之間,卻偶有偏頗。”
說完,見到面前小孩悶着頭在沉思,怕他臨考前會想得太多,讓自己焦慮,笑着寬慰道:“瑕不掩瑜,只要你聽長兄叮囑,不犯場規,便能取中。”
俞慎思再次點了點頭。
一旁的俞慎言聽完這番話,心中贊許地颔首。他平素指點幼弟文章,發現幼弟文章上的不少問題,但這些似乎流于表面,而沒尋到根本。所以即便幼弟有所進步,終究是見效甚微。李幀的這幾句話,切中要害,将本質問題道破,看得通透。
做學問如此,做人亦是如此。
他是看得太透了,才會事事淡然處之,好似漠不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