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052章 第 52 章
幾日來, 俞家的人裁縫鋪和醫館兩頭忙。既要照顧家中病倒的俞慎微,還要趕客人的單子,又要照顧醫館中重傷三人。
施長生在第二天醒過來, 他的狀況不如李幀。
阿成昏迷了幾日才醒,短暫性地忘記事情,兩日後才記起來發生什麽。
俞慎微病倒也好些天, 直到臘月中旬才痊愈, 身上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
醫館中的三人皆無親人, 為了方便照顧, 能夠挪動後,全都住進了裁縫鋪。俞慎思不得不将自己的房間讓給李幀, 自己去和俞慎言擠一間。原本給高晖準備的房間給了阿成。當初租鋪子的時候還覺得後院大, 房間有些多,這會兒緊巴巴。
照顧三個傷員,小院裏每天忙碌碌的。
時雪兒剛出月子, 身子還虛, 竈房裏只有盧氏和俞慎微兩個人忙。俞慎言和俞慎思兄弟二人過去幫忙,被盧氏趕出來, 讓他們不要添亂。
俞慎微知曉自己廚藝不好, 燒菜上是盧氏掌勺, 自己打下手。做湯、燒粥、熬藥之類的, 她倒是還算拿得出手, 自己做。
午後, 她将熬好的湯藥端去幼弟房間, 敲門後未聽見幼弟回應, 只問李幀的聲音。她輕輕推門進去,李幀躺在床上翻書, 不見幼弟身影。
自三人接回鋪子養傷,幼弟一直在自己房間,既能看書溫習又能照顧李幀。這會兒竟不見人。
她轉身準備去尋人,李幀道:“令弟随晖少爺去書肆了。”
怎麽這個時候人不在?
小言午前去縣衙到現在還沒回,也只有叫爹和小叔過來照顧了。
她放下藥碗要離開,李幀開口喚住她,道:“不必麻煩,湯藥而已,我自己可以。麻煩你将藥碗放這邊吧!”示意床頭小圓凳。
俞慎微見他右臂無礙,猶豫了下,将湯藥端到床頭,“剛熬好,很燙,你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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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幀看着熱氣騰騰的藥碗,應了聲。放下書,準備伸手去端。偏巧不巧自己未受傷的右臂在裏側,伸向床頭有些遠,稍稍翻動身子,又扯到右腰的傷處,微微吃痛。
俞慎微立即将藥碗端到他手中,再次叮囑:“小心,很燙。”
李幀手指在碗壁上試了下,的确燙手,道:“還是稍等一下再喝吧!”
俞慎微将藥碗放下,愣站了幾息,見李幀也不再看書,目光落在她身側的桌邊。氣氛有些尴尬,她便開口道:“我還一直沒有正式謝你救我和長生、阿成。多謝李夫子!”俞慎微福禮。
又道,“這份大恩,慎微此生銘記。若是李夫子以後有需要之處,慎微願舍命相助。”
李幀的目光從桌子轉向面前之人,一臉認真嚴肅,鄭重其事。她說得到也能做得到。
只是這報恩,她是将另外兩個人欠的恩情都算在了自己頭上。
這幾日他聽聞,當時面前人已脫身,她沒有自顧逃命,為了救另外兩個人,不顧自己一個弱女子,提着刀就和兇徒搏鬥,才有他路過時見到的一幕。
也許是經歷過被抛棄,才想牢牢抓着身邊每個人不撒手。知曉自己會受辱慘死,也不願抛棄身邊的人。
對弟弟如此,對朋友亦是如此。
他心中自苦一笑,他又何嘗不是。只是他沒有面前人幸運。他恐懼了被抛棄,不敢去相信人,不敢去抓着身邊的人,怕抓住的是鋒利的刀刃。
心底對面前姑娘生出幾分羨慕。
他笑了下,回道:“你無須記着,我不需要你回報什麽。”
俞慎微擡眼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因為傷重,這段時間人消瘦許多,面上也無什麽血色,神色淡淡。
上次之事後,他辭工離開,本以為他記恨在心,卻未想他願舍命相救。
當時他抱着自己時,自己整個人都蒙了,腦海一片空白,直到他倒下去才回過神。
這些年,她面對的是時時刻刻有人想取她性命。從未想過除了如今的親人,還會有人願意舍命救她,還是一個非親也算不得多深交情的人。
她斂起視線,欠身道:“李夫子需不需要,慎微都會記着此恩。”
她重新端起小凳上藥碗,試了下碗壁,端給李幀,“現在剛剛好。”
李幀接過藥碗,一口氣将苦澀的湯藥全都喝完,将藥碗遞還。俞慎微又将同時端來的熱水遞給他,讓他壓壓苦味。
俞慎微離開後,便去看給施長生和阿成的藥。
李幀靠在床頭呆了許久,直到俞慎思兄弟倆回來。
倆人抱了兩摞史書,俞慎思拍了拍笑着道:“絕對夠你看到傷愈的。”
“都什麽書?”
俞慎思一本一本念給他聽,李幀無奈笑道:“恐怕不夠到我傷愈之日。”
“還不夠?”俞慎思調侃道,“你難不成一目十行?”
李幀下巴點了下道:“七八成我都看過了。”
高晖嘿了聲,坐到床尾道:“李夫子,你倒是挺會就便的,在書肆無償看書呢!”
李幀笑道:“讀書之事,不算有過吧?”
“那倒是,若是傳揚出去,還能被人稱頌,成為一段佳話呢!”
“虛名就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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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跟前,縣衙那邊有了消息,當初重傷逃走的四人全部逮捕歸案,羅縣尊坐堂審問,四名歹徒全部招供,收買他們的是年初縣尊大人判的案子,媳婦與秀才通-奸的史家。
捕快将史大捉拿歸案。升堂當日,俞慎微和兩位弟弟過去。
史大在韋氏事後認為自己媳婦被冤枉,是俞家想霸占他們收購繡品的幾個鄉,故意陷害。所以就想出此計報複。
俞慎微當即怒斥:“一派胡言!”立即禀羅縣尊道,“民女與史韋氏素來界限分明,兩年來雖有磕絆,民女從未動過史家聯絡的任何一人。大人派人一查便知曉,史大純屬胡亂猜測,無憑無據,便給民女扣了罪名,無故報複。”
俞慎言此時亦道:“學生聽聞,上次史韋氏和王秀才通-奸事發後招供,二人夥同王四媳婦散播家姐謠言。為了毀家姐閨譽,一方将俞家聯絡的繡娘都收到自己手中,一方想霸占家姐。用心歹毒,這二人堂上皆供認,做不得假。是對方貪欲過剩生了歹心,便以小人之心揣度他人,着實卑劣。”
高晖上前一步對史大問:“你認為自己媳婦冤枉,意思是說縣尊大人冤枉了史韋氏?判了冤假錯案?”
此話一出,上座的羅縣尊心都跟着提一提。
高晖又道:“你若是有冤情,便到縣衙擊鼓鳴冤,縣尊大人是青天老爺,自會給你洗刷冤屈。你有何* 證據?”
他知曉對方拿不出任何證據,為了保住大姐名聲,那件事他做得天衣無縫,就算再怎麽推斷懷疑,就是掘地三尺,也尋不到半點證據。何況史韋氏和王秀才二人如今死了,更無證可尋。
他對史大斥責道:“你無憑無據,憑空捏造罪名,然後收買兇徒殺人,這是什麽道理?我看你是自己媳婦與人茍且,自己接受無能瘋了!瘋狗一樣亂咬人!
史韋氏和王秀才二人勾結陷害家姐鐵證如山,縣尊大人如何判錯?縣尊大人當着全縣百姓面前判的案,豈會有錯?縣尊大人斷案高手,斷案集錄售賣附近各縣,哪個人不誇縣尊大人斷案如神!豈由你信口雌黃!”
羅縣尊聽着這幾句話心裏頭稍稍平穩下來。
高晖拱手作揖,道:“大人,依學生看,史大是受不了刺激,得了失心瘋。買兇殺人,窮兇極惡,罪不容誅。大人英明,一定要還學生大姐一個公道,還學生被其殘害如今還重傷卧床的夫子、兄長和家仆一個公道。”
史大被姐弟三人輪番指罵,毫無還口之力。
史大的家人想反駁,找不到反駁的點。
羅縣尊雖然對這個案子心裏頭有點猜疑,但斷案錄和文集的确給他帶來了不小的名聲,史王二人的案子亦在斷案錄內。前段時間前往府城,知府等幾位大人提及此事尚贊過他斷案之才。
名聲在外,豈容他人損毀,這興許是他進階的一大助力。
他心中微微颔首,有了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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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盛律,買兇殺人者與被雇兇手同罪,致對方傷殘者,絞刑。
案子在年前判了,全家人心裏都松快下來,都道史大和兇徒剮了都不為過。
作為知情的俞慎思、高晖和李幀三人,則是相互看着對方,選擇沉默。
除夕守夜,俞慎言将高晖叫到院子外,問及年初史王兩家的案子,“此事你沒動任何手腳?”
之前他聽說此案,只粗略知曉大概,經過刺殺之事,他才知曉裏面的所有詳情,越想越覺得事情有些蹊跷。
高晖不悅道:“大哥懷疑我?大哥不會認為是我害史韋氏和王秀才吧?”他置氣道,“大姐被傳謠言的事情,我是事後才知道。我若是提前知道,我當日就提刀去砍人了。”
“渾話!”俞慎言教訓道,“你再如此魯莽沖動,我饒不了你。”
高晖輕哼一聲,放低聲音抱怨:“那也是大哥你逼的。這二年我在大姐身邊,除了讀書就是經營書肆,大哥可以去問大姐。大姐都沒懷疑我,你倒是懷疑起我了。”
“大姐還不是因為太相信你了。”
“如此說,大哥你是不信我?”高晖氣道,“就因為我将三弟丢下橋的事情,你就一直認為我頑劣不可教是嗎?我已經知錯了,難道大哥就不給我改過的機會?”說完含着怨氣往院子去。
俞慎言喝住他:“你脾氣倒是見長!”
高晖微微垂首抱怨:“被冤枉,還不許人發脾氣。”
俞慎言見他受委屈樣子,心想或許真是他想多了,二弟雖然頑劣,應不至于如此狠辣。這二年的确沒有惹出什麽事,規規矩矩。文韬書肆也經營有模有樣。
他拍了拍二弟肩道:“大哥錯怪你了,但是你要記得,世間萬事皆有因果。凡事三思而行。”
“嗯,我記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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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是俞慎思一年中難得不用讀書寫文章的日子,這幾日李幀身體好了許多,他在房中和李幀下棋。
穿過來前幾年,他根本沒機會接觸這些,這幾年跟着蘇夫子讀書,偶然跟着蘇夫子學棋,将此技又撿起來。卻也是偶爾讀書累了換換腦子,放松一下而已。
面前之人想來也是多年沒有下棋,剛撿起來不久。
兩個人下了幾盤,不分伯仲。
李幀道:“三四年零散能學成這樣不簡單。”
這誇贊,俞慎思是真受不起,上輩子他可零零散散學了十幾年。他嘿嘿笑着糊弄道:“蘇夫子教得好。”
李幀常聽人提起蘇夫子,亦知曉城中幾個大戶人家的子弟都跟随蘇夫子讀書,俞慎言兄弟三人亦是。都道蘇夫子飽讀詩書,名下學生十人,如今三舉子四秀才。
他問:“不知蘇夫子何許人?”
俞慎思搖搖頭,他只知道當年因為一次春游和剛中舉的高明進等幾人相遇,相談之下幾人皆認為蘇夫子學富五車,因他無心功名仕途,幾家商議将子侄送到他跟前讀書。
至于到底是什麽人,聽俞慎言說,連高明進幾人都不是很清楚,但可以肯定是外鄉人,許是到此隐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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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時,俞慎微從盧氏的房中出來,見到幼弟房間的窗上映着兩個人影。
晚飯後,幼弟就說要與李幀下棋,到現在還沒有下完。自從李幀搬進院子來,幼弟總是會朝他房間去,起初還以為他是古怪小性子,怕李幀亂動他東西,後來才發現是喜歡和李幀聊天。
問他為什麽,幼弟說和他能聊到一塊兒去。
兩個人差了十幾歲,一個還只是小孩子,能聊到一起倒是少見。
她走進廚房,端了些吃食過去,在門口遞給幼弟,道:“你和李夫子吃些東西,然後要出來了,不能在房中待太久,李夫子身上有傷,需要早點休息,知道嗎?”
“知道。”
俞慎思将東西端進去,兩個人閑聊幾句,俞慎思忽然問:“你離開書肆這大半年去了何處?”
李幀沒有回答,俞慎思也識趣地不再問,說道:“你辭工離開,我大姐愧疚許久,擔心好一段時日,怕你出什麽事。”
李幀微愕,“愧疚?擔心?”
“嗯。”俞慎思道,“你不是因為我大姐的話辭工的嗎?”
李幀沒答他。
他離開的确有一部分原因是她的話,但最主要則是因為表姑。他在書肆做工,住在戚婆婆家,表姑皆知曉,他只是想躲開表姑而已。
他借了李幀的身份,卻并不欠他表姑一家什麽,就算欠也早已還清,他想擺脫罷了。
“不是。”他道,“是我讓令姐誤會了,代我向她道歉。”
“不是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