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051章 第 51 章
直到人走遠, 俞慎微才放下手中匕首,感到渾身戰栗,手抖得厲害。只緩了一息, 忙去扶身邊的人。
“李夫子,你怎樣?能撐得住嗎?”
“可以!”
她急忙跑過去看施長生。在見到俞慎微沒事,施長生一口氣松下來, 昏了過去。她再去看阿成, 人已奄奄一息, 氣如游絲。
和李幀将人全都扶上馬車, 一點點拼盡力氣移開障礙石頭,俞慎微親自趕馬車, 從路邊口處駛過去, 快馬加鞭朝縣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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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回來及時,城門尚未關閉,馬車還沒到城門口, 她便對城門口官兵揮手大喊:“救人, 快來救人。”
馬車駛到跟前,官兵看清駕車姑娘渾身是血, 全都驚住。拉開馬車門, 裏面三人亦滿身是血, 兩個已經昏死過去。
俞慎微疾聲道:“官爺, 城西十裏處, 有人攔路殺人越貨, 我朋友全都受重傷, 求你們快讓我進城, 求你們幫我找醫館郎中救命。”
怕官兵拖延不積極,她自報家門道:“我是大俞裁縫鋪的人, 我大弟弟是俞舉人,我二弟是文韬書肆東家,給縣尊大人出過文集。”
這二人報出來,官兵心裏有底了,不敢怠慢,隊正立即叫上幾個官兵,讓他們跟着過去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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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在醫館門前停下,醫館已經關門,官兵拍門,裏面立即有人開門出來,看到滿身是血的姑娘,吓了一跳。
“快救人!”官兵喝道。
将人攙扶進醫館,另有官兵從附近的醫館又叫來兩名郎中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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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微為了避嫌,沒有去看三人的傷勢,但隔着布簾聽到郎中們一聲聲的嘆息和啧啧之聲,心中也能想象出來傷得多重。
“姑娘,你沒事吧?我幫你瞧瞧。”一位十六七歲姑娘走到俞慎微身邊關心問。
俞慎微此時方注意到自己,才感覺到後腰疼痛,臉頰火辣辣,手腕和腳腕針紮一樣。
他不放心簾子後三人,朝那邊瞥去,沒有挪步。
姑娘安慰道:“你在這兒也幫不上忙,有我爹和師兄他們,你不用太擔心。”
俞慎微猶豫一陣才跟着姑娘朝旁邊的小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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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思和俞慎言得到官兵通知奔過來,抓着一個學徒便問,“我大姐呢?她怎麽樣?”
“別擔心。”學徒攔住兄弟二人,勸道,“我師傅他們正在救治,你莫進去打攪。”
随後俞綸夫婦趕過來,在鋪子裏聽到女兒出事,二人吓得走不穩路。
此時見到走出來的女兒半邊臉紅腫,剛止住的淚嘩嘩往下流。想撫着女兒臉頰,又不敢碰,想握女兒的手,見到手腕處貼着膏藥,手掌纏着布,哭得更厲害,撲過去抱着女兒。
旁邊姑娘提醒:“夫人,令愛腰間有傷,你這樣會傷到她的。”
盧氏放聲大哭出來,不再敢碰女兒,生怕不小心又碰到女兒哪處傷。“怎麽會這樣?你怎麽遭這罪?什麽人?什麽人?什麽人?”盧氏哭吼。
俞綸看着女兒,眼睛紅了一圈,攙扶情緒失控的妻子坐下。
俞慎思兄弟二人比俞綸夫婦冷靜許多,看到俞慎微這般,也皆眼睛濕潤,俞慎思問:“大姐,是不是他們?”
他們自是指得高家。
俞慎微在遇到歹徒的時候也懷疑是高家,但現在她覺得不太像。
高明通兄弟雖然想害死他們姐弟,但不會只對她一個女兒家動手,他最想害的是兩位弟弟。
高明通兄弟雖狠毒,卻還不會用侮辱她的這種下流方式。若她真遭了侮辱,作為高家過繼出去的女兒,高家臉面也不好看。
她微微搖頭,“待長生他們醒來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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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思靠着門框蹲在門邊,看着旁邊坐在凳子上的俞慎微,臉上的傷雖然塗了藥,還是鮮紅。衣裙上的血成片成片,在明明暗暗搖曳的燈光下,好似鬼魅。
這一切若不是高家所為,那便只能是年初的那件事了。
高晖雖然行事很隐秘,沒露出任何馬腳,史家和王家當時因為憤怒、羞恥,為了脫罪、救人,等等原因,可能沒有朝俞慎微的身上猜。事情過後,冷靜下來,兩家人又豈會都不産生絲毫懷疑?
只不過是拿不出任何證據罷了。
三條人命,兩家子孫前程被毀。人被逼上絕境,是會失去理智,發瘋發狂報複周圍的人。即便沒有證據,憑靠猜測,也足夠他們做出瘋狂舉動,用毒辣的手段殺人。
俞慎思蜷在門邊,心中越想越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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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晖是最後聽到這個消息,到醫館時,已經深夜。
看到俞慎微的模樣,驚得愣站半晌,挪着步子走上前,蹲在俞慎微的身前。看着受傷的臉頰,看着纏着布帶,貼着膏藥的雙手,眼淚溢出。輕輕地抓着俞慎微的手。
“大姐……還疼嗎?”
“沒事了。”俞慎微寬慰道,“大姐只是一點皮外小傷,別擔心。”她擔心地望向布簾後面,郎中已經忙了一兩個時辰,還沒有結束的跡象。
高晖起身要過去被學徒攔住,讓他別打擾。他抓着學徒問情況。
“傷勢輕重不一,正在救治,少安毋躁。”
高晖愣了片刻,轉身離開醫館。
“去哪兒?”俞慎言忙問。
“冷靜下。”
俞慎思見此,知道高晖要幹什麽,急忙起身追出去。街道空蕩,兩邊燈皆滅,寒風如刀,天上的月被不斷流動的薄雲遮掩,月光明明暗暗。
他在街盡頭追上人,抓住高晖攔道:“你別再胡來了。”
他能猜到是史家或者王家,高晖自然也能猜到。
高晖撫了下三弟的頭道:“二哥是去縣衙,沒有胡來。”拿開俞慎思的手。
俞慎思再次抓住他,“你真當我好騙?若不是你當初下手那麽狠絕,将對方逼入絕境,大姐和長生哥豈會遭如此報複?攻城尚圍三缺一,你斷了他們後路,豈會不遭反噬?你還要再瘋嗎?這次的教訓還不夠嗎?”
高晖沉默幾息,“二哥真的是去縣衙。”聲音溫和,好似哄孩子一樣哄他。
俞慎思豈會信高晖這話,上次之事他已是斷了史家和王家後路,這次俞慎微生命遭威脅,李幀、施長生和阿成又全受重傷,高晖只會更瘋。
他決不能讓高晖在這條道走下去,會把自己的生路走斷。
他威脅道:“二哥若是敢去殺人,我就将上次的事情告訴大姐、大哥。你當知道依着大姐和大哥的性子,他們知曉真相會如何。你若不想他們傷心,對你失望,就莫動那念頭。
攔路殺人這麽大的案子,官府肯定會追查到底。這事查起來不難,找出幕後之人也是遲早之事。既然能通過官府來解決,就莫自己動手。”
“你這是教育二哥?”高晖聲音冷下來。
“是!”俞慎思嚴肅地道,“身為弟弟,我不能看着自己兄長犯錯而不規勸。不能看着兄長走向懸崖,不去拉一把。”
他又放軟幾分語氣說:“二哥,我知曉你想護着大姐、大哥和我,你不想我們受委屈,受傷害。難道我們不一樣嗎?前些年你在京中,大姐很多時候想你想到哭,自責不能早些将你接回來。大哥也不止一次夢中喚你的名字,我們都想你好好地。
二哥,這件事交給官府去查,或者我們協助去查,提供線索證據,但別再自己動手了。這件事不同上次,很容易暴露,讓官府察覺。我們盯着此案進程就行。我不想大姐大哥再出事,我也不想你出事。
二哥……”
最後一聲,帶着幾分哀求。
高晖看着面前比自己矮近一頭的弟弟,微弱月光下,望着他的雙眼瑩瑩泛着淚光,他是擔心、害怕。
他心頭酸澀,拍了拍弟弟的頭,道:“好,二哥答應你。”
“我們回去!”他抓着高晖,怕他這一句又是哄他,轉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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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夜,布簾被拉開,幾位郎中相繼出來,個個一臉疲憊,額頭一層密汗,旁邊打下手的學徒們也都面露倦色。
三人目前均沒有生命之憂,但情況卻皆不樂觀。
李幀傷勢最輕,右側後腰處被捅了一刀,好在冬日棉衣厚,亦沒有傷到要害,最好是卧床仔細養着。李幀左肩骨頭被砍傷,有七成的可能會留下後遺症,左臂不能提重物,甚至擡不起來。其他幾處傷勢相對較輕,靜養一段時日便沒事。
施長生傷勢比較重,身上多處骨頭斷裂,所幸肋骨斷裂沒有傷及髒腑,其他傷勢傷筋未動骨。最嚴重的阿成身上傷勢與施長生相似,他最大的危險是在傷在頭部,要看人什麽時候能夠醒過來,醒過來是什麽情況,再進一步醫治。
“三人傷勢皆不宜挪動,要在醫館先養些時日。”荀大夫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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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擔憂了一夜,俞慎言見大姐面色越來越難看,她昨日受了驚吓又受了傷,又擔心到現在,上前勸她先回去洗漱休息,順便也讓俞綸夫婦回去。
“這裏有我和小晖、思兒照看。”知曉他們肯定不放心,又道,“你們休息好了,順便做些吃的送過來。”
荀大夫也道:“三人一時半刻醒不過來,你們守着無意義,這裏有老朽和小徒們照料。你們可以輪流過來。”
俞綸夫婦和俞慎微這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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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明,俞綸夫婦送吃的過來,看到兩大食盒的飯食,便知曉昨夜估計也沒怎麽睡,早早就開始做東西了。
三人未醒,東西吃不下去,兄弟三人也均沒什麽胃口,東西幾乎沒動。
盧氏也沒勉強他們,她自己也沒什麽胃口。
俞慎言道:“兒子要去一趟縣衙,弄清楚情況,這裏爹娘先看着點兒。”
“去吧!”盧氏有些心力交瘁。
高晖起身道:“大哥,我陪你一起。”
縣衙那邊昨夜就将被殺的兩名歹徒帶回來,有一名老捕快認得賊首,以前就幹過打家劫舍聚衆鬥毆之事,還判過刑,不巧次年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他在赦免之列,這些年沒聽聞此人消息。
俞慎言二人到縣衙,将昨日的事情與羅縣尊說明後,羅縣尊便命人去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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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李幀先蘇醒過來,想坐起,身上的痛讓他不太敢用力。
俞慎思按了下他道:“別動,你腰上有傷,要躺着養,否則會烙下腰疾。”
李幀安穩躺好,掃視一圈,堂中沒有旁人,只有兩個同樣躺在木床上的人。他看着面前小孩,問:“就你一人?”
“我娘在後院給你們熬藥,我大哥去縣衙還沒回,我爹和我二哥去找被褥和炭火,我大姐在家中養傷沒過來。”俞慎思一一說完,又問,“你要不要吃點東西,在爐子上熱着呢!”朝旁邊小爐上示意。
李幀輕輕嗯了聲。
俞慎思過去端東西,爐子上的籠子太燙,他不斷吹着自己的小手,終于将粥菜和湯端到托盤中,然後又小心地端到李幀床邊小幾上。
看到李幀還躺着,發現這樣吃不下去還得稍稍坐起來一些,自己根本搬不動這麽大個人,只能叫醫館的學徒幫忙。他們比自己專業,不會傷到李幀傷處。
看到李幀受傷的左臂,準備給他喂飯。
李幀看他拿勺子的姿勢,知道他這是第一次給別人喂東西,這手法絕對灑出來。無奈道:“你端着碗,我自己來。”
俞慎思尴尬一笑:“你自己吃不會吃到鼻子裏去。”
李幀笑了下,嘗了嘗肉糜粥,頓了下問:“令堂做的?”
“你怎麽知道?”忽然想起來李幀嘗過俞慎微做的肉糜粥,但她們二人做的肉糜粥味道差不多,這也是俞慎微唯一拿得出手,能和盧氏媲美的廚藝了。
吃過一回就能區分出來,看來也是個吃貨,以前沒瞧出來。
李幀只是笑了下,沒有回應他,将一碗粥吃完,又喝了些湯,便吃不下什麽。
俞慎思将碗勺收拾到一邊去,坐到床邊小凳上,感激地道:“多謝你救了我大姐,也救了長生哥和阿成。”
李幀微微笑道:“你大姐也救了我。”
俞慎微說了當時情況,若非是李幀及時趕來,他們三人就不是受傷,而是要命喪城西了。李幀若是不來救他們,就不會受傷,又何來俞慎微救他之說。
俞慎思調侃道:“你金錢上的賬算得明明白白,這筆賬怎麽糊塗了?”
李幀也回他:“你能算清嗎?若當初不是施長生救我,我兩年前已經死了,又何來後面這些恩情?”
俞慎思記起來那年他醉酒被人擠下橋的事。
見他精神頭還行,俞慎思和他掰扯起來,“你不是救我一次還了嗎?”
“恩情不是買賣,你還小不懂。”
“又來!”俞慎思白他一眼,“別拿我年紀小說事。依你剛剛的話,長生哥救你一次,你還一輩子恩了?知道的,說你李夫子重情重義,知恩圖報。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俞家挾恩圖報呢!豈不是給我們俞家抹黑?一碼歸一碼。”
李幀沒想到面前孩子能夠說出這番話。
閑話須臾,李幀轉開話題問:“你大姐傷勢如何?”
“傷得不嚴重,但是昨夜回去起了高燒,如今在家中養着。依我大姐的性子,若不是病倒,肯定會過來。”
李幀想起昨日那姑娘的模樣來,面對生死,竟然能夠那麽沉着冷靜,對歹徒毫無懼色,果敢決絕。世上男子也沒幾人能夠做到如此。
許是面對了太多次生死。
俞慎思忽然想起什麽,激動地站起身道:“你昨夜未歸,你娘子肯定擔心,待會兒我二哥回來,讓他給你娘子傳個話。”看到面前人重傷模樣,又道,“你娘子見你這樣,估計要心疼死了。”
李幀眉頭漸漸皺緊。
“傷口疼嗎?”俞慎思準備去喊荀大夫,李幀伸手拉住他。
俞慎思怕傷到對方,退回去一步,“怎麽了?”
李幀無奈地道:“你這小孩,信口胡謅,我何時說過娶妻?”
俞慎思回憶下,好像沒親口說過,“你沒有否認啊!”又問,“你沒娶妻,你去胭脂鋪子做什麽?是買來送心儀姑娘?”
李幀暗暗嘆了口氣,不解釋是不行了,“我在門外見到你一個孩子買口脂,才進去的。”
俞慎思:“……”
誤會這麽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