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050章 第 50 章
“唉……”夥計沒喊住俞慎思, 怒拍櫃子呵斥,“你這人怎麽回事?不知擋人財路,如殺人父母?我們開門做生意, 不偷不搶不騙,你什麽意思?還是夫子呢,你人都不會做, 你教得什麽書……”
“我買了。”李幀從腰間取出碎銀子放在櫃臺上。
夥計想繼續罵的話, 立即噎在了喉嚨裏, 看了看銀子, 又擡頭看了看面前的人,僵了幾瞬, 語氣也軟了下來, “這還差不多。”一把将碎銀子全掃進手裏,放戥子上稱了稱,只多不少。
李幀見夥計想将錢全收了, 朝戥子示意一眼, “你還要找我些零頭吧?”
原本還想着占點便宜的夥計,臉色沉了下來, 不得不找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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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幀拿上東西欲離開, 發現腳邊有一張紙, 撿起來展開一瞧, 竟是一篇四書文。從頭到尾, 字跡隽秀, 姿态橫生, 看得出苦練過一番。文章卻略顯青澀。對于一個尚未參加童生試的小學童來說, 卻已是難得一見的好文章。
文章雖然沒有落款,李幀認得此字。
他走出鋪子, 看天色已經不早,走到通往照水街必經的石橋,坐在橋欄上欣賞落日。
日落西山,晚霞鋪滿半邊天時,見到剛剛的孩子跑過來。
俞慎思見李幀坐在橋上,好奇地看他兩眼,未有打招呼,腳步未停直接走過去,然後朝胭脂鋪子跑去。
沒一會兒,俞慎思氣喘籲籲跑回來,站在李幀面前盯着他。
“有事?”李幀笑問。
有沒有事,你心裏不清楚嗎?
他深呼吸一口,喘勻了氣,道:“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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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錯在哪裏?”
怎麽真的像個夫子了?不會這半年去給別人當夫子了吧?
文章捏在對方手裏,那是明日要交給夫子的,他不得不服軟,忍着氣道:“不該不識你的好心,不該無禮刁難。”
李幀見他不說了,問:“沒了?”
真是得寸進尺,俞慎思再次開口,“以後不會随意輕視書卷。”
“還有呢?”
還有什麽?
俞慎思想了想,想不起來還有什麽。剛剛不就這幾件事嗎?
李幀見他是真想不起來,問:“你小小年紀買口脂做什麽?”
俞慎思明白他之意,原來是誤會。
“我準備送給我娘、小嬸和大姐的。不然呢?李夫子不會認為我拿去哄小姑娘吧?”他小聲嘀咕,“你可真敢想。”且不說他會不會,他若是敢有這念頭,全家能把他圍起來說教三天三夜。
李幀這才從袖中取出文章還他,道:“文章寫得不錯。”
俞慎思立即樂道:“我夫子也這麽誇我。”
“你倒是一點不謙虛。”
“該謙虛時我自會謙虛,在你面前用不着。”接過文章打開瞧了眼,是自己的沒錯,文章也沒有髒污。
拿到文章,他又略帶抱怨道:“你撿了,見到我跑過去也不喊我一聲,故意讓我白跑那麽遠。”
李幀冷笑,道:“你也沒問我。”
“我……我的錯。”俞慎思無奈。半年未見,對方性子變化挺大。
不知是變了,還是他本就如此。
李幀從懷中掏出三盒口脂遞過去,道:“我替你買了,明日記得還我錢。”
還真是剛剛自己挑的三盒,俞慎思忽然調侃問:“你剛剛去胭脂鋪買什麽?莫不是替你娘子買?半年沒見,你娶媳婦了?”
“小孩子該想着讀書,不是這些事。”
“又教育人,真成夫子了。看來你真成親了,恭喜恭喜。”俞慎思拱手道賀,又遺憾地道,“我都沒喝上你的喜酒。”想了下,“喜酒我也喝不了,啥時候吃喜餅啊?我不白吃,我随禮金。”
李幀對他的追問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再說這種事,我要告訴你爹娘你不思讀書思胭脂姑娘,讓他們好好教訓你。”
“好好好,我不說了,祝你早生貴子。”
恰時橋頭有人喊了聲“思兒”,是俞慎微。她人也朝這邊過來,走上橋見到晚霞映照下坐在橋欄上的人,頓住了步子。
“大姐,你怎麽過來了?”俞慎思走過去。
“我見你久不回去,擔心你。”又望向李幀,微微福禮。
李幀也站起身回了一禮,轉身朝對面街道去。
俞慎微看人走遠,問幼弟怎麽會遇到李幀。
俞慎思将事情來龍去脈說一遍,自是不提他拿書抵押的事。
又道:“李夫子這半年,應該是去成親了。”
“哦。”俞慎微摟着幼弟朝回走,想到春日裏潘嬸請媒人說親的事,又想到族長媳婦說的那番話,他應該是去女方那邊了吧。
她瞥了眼幼弟手中文章,問起剛剛家裏人說的事,“夫子允你明年考童生試了?”
“嗯,我也想明年考。後年大哥要進京趕考。若是我也後年考,我們都是在春日裏,家裏必然是要忙不過來的。若是我再往後推一年,院試就要推好幾年,推得太久了。夫子也說我明年下場沒問題。所以我想提前一年,若是縣試和府試都過了,後年秋再考院試。和大哥的時間也能錯開來。”
“你想得周到。雖然蘇夫子說你童生試沒問題,你還是不能松懈。”
“我知曉,讀書不是為了童生試,也不是為了秋闱、春闱,我自不會懈怠,大姐放心。”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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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俞慎思散學回去,在橋頭又見到李幀,如昨日一般,坐在橋欄上側頭望着漸漸西沉的落日,手裏拿着一卷書,眉間微蹙,仿若多愁公子。
應該說,他本就是個多愁公子。
俞慎思走過去,從書箱裏取出錢遞給他,“還你,你數數,回頭少了我可不認賬的。”
李幀打開錢袋。
俞慎思看他認真數錢樣子,在他身邊坐下來,胳肘輕輕搗了下他,調侃問:“你媳婦管你這麽嚴?若是錢拿回去少了,是不是要挨罵?”
李幀将錢揣進懷中,笑道:“你這小孩,怎麽總是說這種事?”
他可不是小孩。
他晃着腿笑道:“好奇,我小叔的錢都被我小嬸管着,若是花了冤枉錢,還要被我小嬸數落。不過,我小叔甘之如饴,他喜歡我小嬸管着他。你是不是也一樣?”
“自不是。”
“若不是,那倒是奇了。我還真少見一個大男人會這麽在乎一文兩文錢的,像個小媳婦似的。只有那種懼內或者摳門兒的男人,才會算得這麽細。可你看着不像摳門兒斤斤計較的男人。”
“什麽歪理。”
俞慎思笑道:“你若不認,便當我說的是歪理。”他回頭看看西邊,太陽快要落山了,“我要回了。”起身拎起書箱。走了幾步又回頭問:“你現在住哪裏?方便告知嗎?”
“不方便。”
俞慎思點了下頭,朝橋下街道去。
李幀望着漸漸沉下去的落日,回頭看了眼手中的書,摸了下錢袋,起身朝另一邊街道去。
次日後,李幀沒再出現,好似又消失在臨水縣的某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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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去冬來,這幾日北風刺骨,日頭西斜風* 更寒,路上連個人影都沒有。俞慎微将馬車窗戶又關緊一些,身上披風緊了緊。
施長生道:“這兩日要落雪了,後面可以歇息過年了。小言估計今日也能到家了。”
“嗯!”俞慎微道,“明年秋小言要赴京參加後年春闱,我想親自帶一批貨去京中。雖然我們現在不缺收購的行商,但不能一直都只做臨水縣的生意。這兒的生意太有限。若是明年走得順,摸清了這條路,以後我們也可以做南北行商。屆時我們能做的就不僅僅是繡品。”
施長生思忖着點點頭,沉默幾息後道:“明年小言進京趕考,你再帶貨進京,高家那邊必然會關注。高大人又在京中,我有些擔心高家又出什麽幺蛾子。”
這是難免的,高家從最初就想壓着他們姐弟,後來院試之事後為了顧及名聲和高大人官聲收斂。這二年小晖回來,幾乎是在高家盯着,他們也沒什麽動靜。但明年北上一切又是未知數。
她沉了沉心,說道:“越是如此,我們越不能怯,否則永無出頭之日。”
“嗯!”
馬車忽然停下來。
施長生拉開車門問:“怎麽回事?”
“有東西攔路。”
施長生朝前面望去,馬車前方石頭和木頭擺着一排,攔住去路。這是有人故意而為,他警惕地朝旁邊望去。兩邊林中沖出來六七人,個個手裏拿着大刀、斧頭、大錘,兇神惡煞。
“你們什麽人?想幹什麽?”施長生喝問。
俞慎微從車窗縫隙看到沖過來的人,心提到嗓子眼。“阿成,馬車能闖過去嗎?”
車夫阿成回道:“攔路石太多,闖不過去。”
施長生回頭輕聲安慰:“姐姐稍安。”走出馬車,對走近的幾人道,“我們下鄉收繡品,錢都花出去了,也只有後面車上幾箱繡品,幾位大哥可拿去,還值一些錢。”
領頭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冷笑道:“東西我們要,女人我們要,你們的命我們也要。”
俞慎微并未露面,對方知曉裏面是女子。
劫匪往往只搶錢,不願意手上沾血,對方顯然不是劫匪。
是來尋仇。
俞慎微腦子快速飛轉,回想與什麽人結下生死仇,思來想去,除了高家,沒有其他人。
高家若是對她動手,必然也會對小言和思兒動手,她有些擔心。
“你們什麽人?”施長生再次喝問。
“我不是說了嗎?”領頭人一臉兇相,腮邊還有一道刀疤,看上去是常幹這種打劫之事。
賊首大跨步朝馬車窗口走,施長生立即攔在前面,“我們應該無冤無仇。誰派你們來?給了你們多少錢,我們雙倍給你。你們攔路搶劫傷人,要判罪,不如拿了我們的錢,放我們走,一舉兩得。”
賊首冷笑幾聲,回頭問自己的同夥:“你們要錢還是要美人?”
其他幾個歹徒全都哈哈開懷大笑,“老大,錢咱們還怕以後掙不到?但俞家姑娘這樣的美人,弟兄們還沒享用過。”
“那還愣着做什麽?動手啊,兩個男的砍了,別礙兄弟們好事。”
“是!”
六七個歹徒一哄而上,揮着手中大刀、斧頭便朝施長生和阿成砍去。兩人慌忙抽出随車帶着防身的鐵棍朝迎來的人揮去。
車中的俞慎微早已從坐凳下取出一把匕首緊緊攥在手中,剛準備起身,一個人堵住車門。
“俞姑娘,我來了。”賊首低頭欲鑽進馬車,俞慎微迎頭一腳踹去,她一個女子力氣有限,對方扣着車門,人沒有摔出去,只是跌坐車門前。
“聽說俞家姑娘是個烈女子,果真如此,越是烈性越是有趣兒。”
俞慎微匕首指着對方,怒道:“你們殺人是要償命的,何不拿錢走人?我可以再給你加兩倍。”
“都死了,誰知道是我們幹的?大爺不缺錢,缺女人,特別是你這樣的美人,老子還從來沒碰過。”說時已撲上去。
俞慎微吓得手中匕首狠命朝對方亂紮,只傷了對方手臂皮肉便被對方奪去,從車窗扔出去。
賊首再次撲上來,俞慎微被壓着動彈不得,雙手胡亂抓了把,抓到旁邊坐凳下的小刀,朝領頭老大腰部露在外的地方狠命紮去。
尖刀入-肉,賊首痛叫一聲,捂着腰,血從指縫溢出。
俞慎微借機朝着賊首脖頸紮去,對方朝旁邊躲,她急忙翻身朝車外爬。
“賤-人!”賊首抓住俞慎微手臂,她揮着小刀朝對方手腕紮去,沒紮準,只劃破皮肉,再繼續刺去,對方本能松開手。反複兩次,她已爬出車廂。
車外,阿成和施長生被幾個歹徒圍着打,已經受重傷。
俞慎微抓起領頭老大放在車門處的大刀,便朝圍着施長生的歹徒沖去。
“姐姐,別管我,快跑!”施長生大叫,他們根本不是這些歹徒的對手,留下來不過是白白送命。
俞慎微充耳不聞。
她知道跑也跑不掉,她一個女子也跑不過這些男人。這些人鐵了心要殺他們,要死她也要拉個陪葬的。她揮着刀沖着那些兇徒亂砍,兇徒被她沖開,施長生得以喘息。
“姐姐,你快跑!”
“別廢話!把力氣用來對付這些賊人!”
賊人又砍過來,馬車上的賊首已經下車,捂着腰間的傷,面目兇狠地朝俞慎微撲去。俞慎微握着大刀毫無章法,一通亂砍。忽然後腰被人踹一腳,整個人栽倒在地。賊首立即撲上去。
“賤人,敢傷老子。”賊首一掌扇在俞慎微的臉頰,然後開始撕扯她的衣服。
“姐姐……”施長生欲過去,腿被賊人砍一刀,跌跪地上,他正欲起身,背上又遭賊人一斧頭,整個人趴在地上。
“姐姐……”
俞慎微拼命掙紮,被賊首制服,賊首俯身欺辱。恰時賊首腦袋朝旁邊一歪,慘叫一聲,整個人也倒向一邊。
俞慎微脫身,抓起旁邊大刀朝賊首砍去,被賊首躲了過去,她追着砍。
餘光瞥見一個身影閃過,沖向旁邊幾個歹徒,她匆匆瞥一眼,顧不得來人。
賊首腰間重傷,頭上的血還在不斷朝下流,已經頭暈爬不起來,只能在地上翻滾。俞慎微連砍好幾刀,次次砍傷對方護着頭的雙手。最後被對方抓住大刀刀背,她一腳狠狠踢向對方腰間傷處。賊首痛得哀嚎,渾身發顫。俞慎微抽出大刀,朝賊首脖頸處便是狠命一刀,血濺一身。
看着汩汩鮮血流到腳邊,她深呼吸幾口氣,雙手發顫。
恰時身後一聲驚呼:“俞姑娘!”
俞慎微轉身,一個高大身形撲在她身上,發出一聲劇痛時叫不出來的悶哼之聲,抱着她的雙臂收緊,渾身發抖,在極力忍着疼痛。
她驚愕瞬間,抱着的手臂松開,一把奪過她手中大刀轉身砍向身後的人。
俞慎微愣住,見到護着自己的人後腰間衣服被撕開一道口子,鮮血染紅。而此人面前兇徒被大刀劃開脖頸,血噴湧而出。面前人也撐不住身子跌跪在地,又有一個兇徒舉着斧頭砍過來,此人抓着大刀要砍,身上沒有力氣,沒有傷到對方,被對方斧頭砍到肩膀,人倒在地上。歹徒舉着斧頭再砍,被對方抓住斧柄。
俞慎微抓起地上被賊首丢棄的匕首,沖過去,直直刺進歹徒一側肋骨間。
他猛然抽出匕首,歹徒摔倒在地。
俞慎微見幾人全都受重傷,根本不能再纏鬥下去,雙手握着血淋淋的匕首對兇徒危言聳聽吼道:“你們老大已經死了,你們想陪葬嗎?盡管來!今天全死這兒!”
歹徒看到躺在血泊中的老大和一位弟兄,此時已經沒氣,再看面前姑娘,臉上、身上全是血,一雙眼神狠戾,像個女羅剎,心中也畏懼起來。
說到底他們不過是拿人錢財替人辦事,不想真的白白搭一條命進去。他們全都身受重傷,打下去最後不過是雙方慘死。不值得。幸存的四人,爬起來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