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046章 第 46 章
一年一歲一寒冬, 又一年上元節。
俞慎微難得今年清閑,被施長生鼓動去放河燈。前兩年施長生要放河燈皆未成,今年他好似補償前兩年, 給自己買了三盞。
俞慎微開他玩笑:“放這麽多,想娶三個媳婦?”
施長生一本正經說道:“其中一個是替你放的,希望姐姐早日找到如意郎君。其中一個是替小言放的, 他是不是也該娶媳婦了?最後一個才是我的。”
提到大弟弟, 俞慎微才意識到, 如今大弟弟已經十七, 也到了說親年紀。
施長生笑着打趣她:“姐姐,你不成親, 你覺得依着小言的性子, 他會先你成親嗎?”
為了維護大姐的名聲,他也絕不會在姐姐前頭娶親。
俞慎微心中有點不是滋味,她自不想耽誤弟弟, 可她也不能随便找個人嫁了。所幸弟弟如今心思全在讀書上, 過兩年春闱後,才會考慮娶親。
她看着手中并蒂蓮河燈, 點上燭火, 将其放入河中, 心中祈願卻不是自己姻緣, 而是家人平安喜樂, 自己生意順風順水, 弟弟學業有成。
放完燈起身, 頭有些眩暈, 施長生扶了她一把,埋怨道:“你就應該趁着年節裏好好休息才是, 年前累那麽狠,得養回來。”
俞慎微推開他的手道:“不過是起猛了,你蹲久了起猛不頭暈?”
看着河燈順着流水穿過石橋,她放眼朝周圍望去,見到不遠處河岸站着一人正在望着她。
“鐘公子?”施長生也注意到那人,嘀咕道,“他不是外出游歷了嗎?過年回來了?”
俞慎微朝對方點了下頭,轉身朝街道上去。
鐘熠在原地愣站,看着俞慎微與身邊人并肩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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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手臂被人拉了下,鐘燦兒朝他發呆的方向望去,“是俞姐姐嗎?看着有點兒像。他身邊是誰?不像是言哥哥。”
鐘燦兒見自家哥哥還在發呆,捶了下他手臂,埋怨道,“你真沒用。爹不同意,不過是因為俞姐姐不姓高了,又不是因為她人不好。姓不姓高有什麽關系?婚約作廢,感情也作廢了?我是當年年幼,不懂這些事,否則我才不會讓你這麽傻呢!”
人都已經瞧不見了,見哥哥還呆站着,鐘燦兒嘆了口氣,低低埋怨道:“真是塊木頭。”轉身和婢女去放河燈,不再理會兄長。
半晌,鐘熠才低聲回應妹妹的話,“我的确沒用。”
青梅竹馬,最後走到形同陌路。本有大好的機會,是他太軟弱,一直懾于父親的威嚴,不敢往前踏一步。
鐘燦兒聽到他的回應,歪頭看他一眼,說道:“別自怨自艾了,娘說得也對,世上哪有那麽多兩情相悅攜手白頭,多的是有緣無分。最後不過是各自尋一門當戶對之人,相伴餘生罷了。若有情人都能終成眷屬,反而亂了秩序。”
鐘熠回頭看了眼妹妹,看着她剛剛放出去的河燈,又看向滿河漂着的河燈。哪一盞不是在祈求天賜良緣。
天賜良緣之時,是他沒抓住。
鐘燦兒又道:“爹讓我們下個月過去,想必就是為了你的親事,你還是莫再想那遙不可及的人了。俞姐姐千般好萬般好,終究是你先負了她。既然已經辜負,知道不能相守,那就別再念着。你念她一分,便損她一分姻緣。各自婚娶,才是最好的祝福。”
說完拉着自己哥哥,“走吧,我還想再逛逛燈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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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微離開河邊,看着街道兩側攤位上各式各樣燈籠,有些神思不屬。施長生猜想是因為鐘公子。不見其人,姐姐也懶得去想這個人,見到其人,心中毫無波瀾是不可能的。
他扯着俞慎微的袖子道:“前面有猜燈謎,過去瞅瞅。”
俞慎微擡頭見到攤位前圍着許多人,裏外三層,看着好不熱鬧。
擠進人群,二人見到是高晖和李幀在鬥燈謎,一盞一盞猜,誰先猜對,對方就将此盞燈籠買下。這種鬥法,還是第一次見,圍觀的人也便多了起來。
攤主樂得合不攏嘴,忙前忙後遞燈籠、拆謎底,大冷天裏,忙出一頭汗來。
高晖那邊已經二十幾盞花燈,李幀這邊卻只有一盞。
攤主剛拿出下一盞燈,高晖還沒看清謎面,李幀便道:“謎底:硯臺。”
“對對對,這位郎君又猜對了。”攤主拆着謎底給衆人看,将燈挂到高晖一側。
高晖深吸一口氣,“下一盞。”
施長生冷笑道:“高家遲早被他敗完!”
俞慎微看了須臾,高晖又連輸三次,高家敗不敗完她不在意,但是不能讓二弟養成這般好賭的性子。小賭兩三盞是怡情游戲,這般沒有節制便是賭徒行徑。
她上前叫停高晖,教訓道:“你這是做什麽?有這般游戲作樂的嗎?”
高晖見到大姐,忙拉擋箭牌,“李夫子陪我玩的。”
李幀聞言微微蹙眉。
俞慎微回頭望向李幀。前幾年他都會在年前離開臨水縣,年後上元節前後回來,今年倒是特別,未有離開臨水縣。
她對李幀性子談不上多了解,但是能夠為了避嫌要退租,為了報恩救自己幼弟,對二弟的威脅也沒有記恨,品行不會太差。二弟也算他半個學生,斷不會教學生賭。
她福禮道:“李夫子,舍弟年幼頑劣,許多事情分不清好歹,李夫子好心,但舍弟不見得能領會李夫子用意,還請以後多費些心管教。”
李幀眉頭舒展,笑了下,欠身道:“俞姑娘言重了,令弟聰慧,無需在下教。在下算不得他的夫子,更不敢擔管教之職,先告辭了。”說完走向旁邊人群。
高晖随着大姐離開攤位前,和攤主道:“燈籠,全都送到五福街高宅。”
俞慎微問到底怎麽回事,她剛剛所言,不過是她的猜測。她雖不信李幀會真引-誘二弟向賭,還要弄清楚情況。
高晖還欲遮掩,見大姐生氣,忙将經過告知。
本來他和一個嚣張少年鬥燈,對方輸慘,錢袋輸空走了。李幀不知從哪裏冒出來,說要和他玩一玩,随後便是俞慎微見到的結果。
“知道李夫子為什麽這麽做嗎?”俞慎微問。
“嗯。”高晖垂首道,“李夫子是想告訴我,賭桌無贏家,教育我以後不許貪賭。大姐,我知曉道理的,不過是今日佳節,陪李夫子玩一玩罷了。”
二弟既然懂這個道理,知道分寸,俞慎微也不再責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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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月節後,俞慎微和施長生又忙起繡品生意。
這日,二人下鄉收繡品,來到長湖鄉柳河村,剛進村便發現村民看她的眼神不對。她熱情打招呼,村民不是艱難扯着嘴角笑一下,便是冷淡不回應。在她走過去,相互之間交頭接耳嘀嘀咕咕,不知說什麽。
她敏銳察覺,他們是在議論她。
來到負責村子繡品的華三嬸家,竟然只收了十來件。以往每次過來,都是能收近百件,她猜到和村民議論有關。
詢問華三嬸為何開年第一次收購收不上來。三嬸一臉別扭地笑道:“俞姑娘,三嬸也想掙錢,可她們聽說繡品今年還是給你,都不願意再送過來了,準備送史家去。”
史家是負責北面幾個鄉,當初他們商定好,各自負責幾個鄉,不涉足對方負責之地,井水不犯河水。去年一年都是這樣過來。
“為何?史家給的價高?”
她打聽過全臨水縣收購的繡品價,她們給繡娘們的價算是全縣最高的。
華三嬸嘆了聲,拉着她坐下,語重心長道:“俞姑娘,咱們認識這麽久,我在你手底下也賺了些錢,我這年紀也算你的長輩,有幾句話要和你說。”
俞慎微點了點頭。
華三嬸道:“姑娘家不比婦人,更比不得男兒。雖說咱們不比那些大戶人家小姐,但整日在外面跑,接觸各式各樣的人,終究是不太好。說句交淺言深的話,你這個年歲,也是該嫁人生子了。”
俞慎微聽出一點意思來。
年前她就聽到一兩句閑言碎語,說她這麽大一個姑娘,跑東跑西,至今不成親,肯定是有什麽問題。她沒有當回事,現在看來是愈演愈烈了。
但是此事應該還不至于讓繡娘們不将繡品賣給她,舍近求遠去隔壁鄉史家。
她笑道:“三嬸的好意,我心領了。是不是史家那邊過來收繡品?”
“那倒沒有,但是村裏的人都有這個打算。”
俞慎微稍稍沉思片刻,又笑道:“三嬸,你我都是老熟人了,這一兩年我雖然沒讓嬸子賺什麽大錢,自覺也沒有虧待過嬸子,嬸子可否給我透個底。村上的繡娘們怎麽忽然過了個年,都改賣別家了。”
華三嬸這一兩年的确從面前姑娘手裏賺一些,比之前自己忙得團團轉賺得還多一些,心裏也記着對方的好,否則也不說剛剛一番話。
但是面前姑娘細問,當着面她也不知道如何開口。
俞慎微看出她為難,笑道:“三嬸直言無妨。”
華三嬸朝旁邊施長生看了眼,意思讓他回避。施長生識趣,起身出門。
華三嬸這才湊近她小聲低語。
施長生走到華三嬸家院門處,正聽到外面兩個婦人對話。
年長者道:“這麽俊俏的姑娘,接觸男人那麽多,就算她沒心,那些男人沒意?能幹淨?說不準傳言是真的,真和隔壁鄉王秀才那啥了,聽說每次都眉來眼去的。”
施長生箭步沖出門一把抓住那婦人,怒目斥問:“這話你從哪裏聽來?誰造的謠?”
婦人先是被驚吓,緩過來怒道:“附近村子的人都知道,你對我吼什麽!”
“誰造的謠?”施長生将婦人摔在牆上,再次怒問。
婦人被摔疼手臂,脾氣也上來,“誰知道是不是造謠,你姐那麽大姑娘跑東跑西,被男人惦記還不正常?誰知道真的假的。你有本事你去找傳這話的人。”
附近門前曬太陽的村民見這邊動靜,都走過來。
屋內聽到聲的俞慎微也走出來,一把拉住施長生。他們現在在別人的村子,在別人地盤鬧事,吃虧的是他們。
事情和王秀才有關,多半是從王村傳過來,而這謠言是有人故意散布。
她對剛剛嬸子道:“我弟弟是一時氣憤魯莽了,嬸子沒事吧?”
婦人拍了下手臂上灰,翻了他們一眼道:“這事附近村子誰不知道,你若真清白,人家會亂說?”
俞慎微心中生怒,掃了眼圍觀的村民,提高些許音量道:“我自是清清白白,此事我會查個水落石出,會報官,将散布謠言之人送進縣衙大牢。所以,你們的嘴巴都放幹淨點,否則進大牢的也可能是你們!”說完朝路邊馬車去。
施長生怒指一群人,“等着!”
一群村民看着二人走遠,相互又議論開。
“不是真的?”有人開口問。
剛剛被摔的婦人冷哼一聲:“不是真的,也幹淨不到哪裏去!”扭着身子朝家去。
華三嬸對衆人勸道:“俞姑娘弟弟是舉人老爺,家裏有田有鋪子,人模樣又好,再沒眼光也瞧不上那王秀才,肯定有人亂傳。咱們還是別說這等閑話,可別讓縣尊老爺傳你們去問話,再挨了板子。”
衆人被華三嬸後面一句話唬住,不再議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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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中,施長生擔心俞慎微被剛剛流言蜚語傷着,拉着她的袖子安慰她。
“待會經過王村,姐姐在車裏等着,我去問問,看看是哪個爛舌頭的亂說話,必将他舌頭拔了。”
俞慎微沉默半* 晌,道:“問一下村子裏有哪家和史家走得近。”
“姐姐懷疑背後是史家?”
俞慎微也不能确定,但是她隐隐有種感覺,這謠言傳得這麽快,肯定是有人故意散布,不是長舌婦捕風捉影亂嚼舌根。既然有人故意散布,必然是帶着目的。
謠言趁着過年的時候傳,年後就是收繡品之時。史家當初就對沒能占着長湖鄉心中略有不甘,如今想來搶也不是不可能。
柳河村的繡娘都準備将繡品送去史家,也是她懷疑原因之一。
見俞慎微點頭,施長生略略思索,也大抵有了懷疑,道:“我知曉了。”
馬車在村口停下,施長生剛下馬車,見到從村裏走出來的人,拍了下馬車,喊了聲:“姐姐。”
俞慎微掀開車簾,見到李幀。
李幀見到村口馬車,微微愣了下,朝這邊走過來。
“李郎,你住在王村?”施長生問。
“不是,路過。”李幀瞥了眼馬車中的人,微微笑了下,欠身一禮,便朝村外去。
姐弟二人相視一眼,施長生便去村子裏找平日聯絡的葉嬸。
王村和柳河村一樣,也沒有收到什麽繡品,倒是打聽到村裏王四媳婦的娘家就在史村,年後王四媳婦回娘家,謠言也是年後傳開的。
施長生猜此事真是史家為了搶他們的生意謠言。而這個王四媳婦就是其中關鍵之人,這個謠言十之八-九從她的嘴裏傳出來。
散布謠言全憑一張嘴,想找證據不容易,對方不承認也無法。
“那個王秀才知道此事?”俞慎微忽然問。
施長生愣了下,小心地點頭。王秀才一個死了媳婦的鳏夫,自不會怕這些流言蜚語,不過被人嘲諷風流,以後該娶妻還是可以娶。
俞慎微沉默許久後,道:“你花點錢,找兩個人從王秀才入手套他的話,然後請葉嬸去套王四媳婦的話。”
“王秀才?”施長生有點不太明白。
俞慎微沒解釋,讓他去做便是。
施長生沉思須臾,反應過來,此人造王秀才的謠,還傳得沸沸揚揚。王秀才一個讀書人,正常來說該抵觸這種無禮之言,出面澄清。他沒有任何動靜,必有貓膩。
他應道:“葉嬸那裏,我剛剛已經請她幫忙,回去就安排王秀才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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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馬車駛到長湖鄉集附近,見到李幀,他所去方向不是回表姑家,
施長生道:“我剛剛打聽了下,李郎表妹去年嫁到王村,估計是來看望表妹的。”
俞慎微應了聲。
馬車追上去後,施長生問:“李郎回城嗎?”
“嗯!”李郎應道。
“我們也要回城,上車。”
李幀望了眼俞慎微,道了聲謝,“不必,不遠。”
“你還客氣上了,有這必要嗎?上車吧!”
馬車停着等他,李幀猶豫幾息,道謝上車,坐在車門處,目光透着車門縫望向外面,沉默不言。
施長生見車內人多了,氣氛反而冷了,打開話題問:“李郎去王村看望表妹?”
李幀這才轉過視線,“替長輩送東西過去。”
氣氛又冷下來。
施長生有點後悔讓人上車來,否則自己和姐姐還能聊那件事,現在有個外人在,反而說話不方便了。可人都被他請上車了,總不能半道将人趕下去。
自己真是沒事找事。
他回頭望向姐姐,發現姐姐的目光落在李幀身上,似乎在打量什麽。
李幀注意到旁邊人的目光,笑了下問:“俞姑娘是有什麽話要問嗎?”
俞慎微急忙移開目光,“多謝李夫子教舍弟學問。”
李幀冷笑一聲,“無須謝,并非我願意。”
“是舍弟莽撞,得罪之處,我替舍弟給你賠罪,請李夫子寬宥。”
李幀轉過目光看她一眼,道:“俞姑娘亦無須致歉,我沒怪他。”
頓了頓又道:“非常之時,非常之事,需非常手段。”
俞慎微被他這句話說得脊背發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