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043章 第 43 章
俞慎言心如刀絞。
他們姐弟等了六年, 盼着早日接他回來。他寫信給他,用詞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哪個字用得不謹慎傷了他的心。可面前的二弟, 早已不是記憶中的二弟。
高明進将他教育成了第二個自己。
甚至更甚。
大姐若是見到這樣的二弟,不知道要多傷心,多失望, 多自責。母親泉下有知, 又是多麽痛心。
他一把将二弟從地上薅起來, 拎着他朝外走。
高明達忙喊道:“小昭, 你幹什麽?小晖剛回來,你別亂來!”高明通再次阻止他, “出不了事。”
小晖失蹤幾個月, 全家都找瘋了,自己早就一肚子火,若不是他現在身份特殊, 進門自己就将他的腿給打斷。如今變成這般, 回來就将旸兒推下河摔傷,小昭豈能饒他?
不用自己動手, 就能出這口氣, 他很樂意當個看客。
若是小昭真敢将小晖傷到哪裏, 他也有理由以高家名義去找俞家的麻煩。
一舉兩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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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言将高晖拎到高宅外的巷子裏, 将人摔在牆上, 斥問:“你怎麽會變成這樣?誰教你可以随意傷人?”
高晖淚又湧出來, 複跪下認錯:“大哥, 我知道錯了, 三弟有沒有事?”
“你有什麽臉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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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晖垂着頭沒敢再說話,淚珠卻不斷滾落。
俞慎言看着二弟如此自責愧疚, 心終是軟了幾分。二弟有錯,可他當年終究不過七歲,養不教父之過,真正有錯的是高明進。在小晖尚不知是非對錯的年紀,沒有教他是非道理,将二弟養成這般。
以前二弟跟在母親身邊,母親用心管教,他懂事知理,從不會做這種蠻橫狠毒之事。
高明進才是罪魁禍首。
他不僅想害死他們姐弟三人,還想毀了小晖。
如今他回來了,尚算年少,自己和大姐以後多管教,還算不晚。
他沒再責罵,問道:“你當日如何失蹤,這幾個月去了哪裏?”
這是全家人都關心之事,為此也猜測種種。
高晖哽咽答道:“大哥在信中雖未言明母親病逝之故,我已猜到。我……我……我對大哥所言并不十分相信,不信父親會害死母親。但我身邊時時有父親和繼母的人,我無法去查此事。我借口回鄉考童生試,半途甩開他們的人,折返回京暗查此事。”
這個結果出乎所有人所料。
難怪找了幾個月沒有他丁點消息。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他失蹤的州府和京城回鄉途中州縣,誰都沒猜到他折返回京,故意躲避高明進等人。
小小年紀自己一人去做這種事,他心中又生出幾分心疼。
這本是他這個兄長該做的事。
“查到了?”他關心問。
“嗯。我找到當年所有給母親看病的醫館,發現其中有一位早期給母親醫病的老大夫可疑,他在母親去世後就回鄉了。我尋了過去,老大夫已經去世,臨終前将此事告知其子。當年老大夫被父親威逼利誘,給母親開的是兩副藥方,明面上一副是沒問題的,但母親入口的卻是另一服藥。”
俞慎言憤怒地握緊拳頭狠狠捶牆。
母親卧病兩個月,高明進請了好幾位大夫,開的藥方相互看了都說沒問題,連藥渣都相互過目,皆說無錯,是對症下藥。原來母親一直喝的都不是治病的那副。
他們姐弟日日在母親病床前伺候,給母親喂藥,喂的卻是害死母親的毒-藥。
高明進,你真是陰毒至極。
俞慎言又狠狠捶砸石牆,眼淚奪眶而出,悔恨自責與仇恨交織,讓他心痛難忍。
許久,俞慎言慢慢收起悲痛,拭去淚水,道:“藥方的事莫讓大姐知道。”當年大多時候是大姐給母親喂藥,若她知曉自己喂給母親的是毒-藥,必然痛不欲生。
“我知曉。”
俞慎言拉起二弟,“跟我去見大姐和思兒。”
-
裁縫鋪後院。郎中已經來過,俞慎思喝過藥,裹着被子靠在床頭,身上依舊畏冷,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心中将把自己扔下河的神經病又罵一遍。
俞慎微出門準備再抱床被子過來,見到從隔壁房間出來的李郎。
去歲小言鄉試回來,和她提過在省城見到的項公子,猜測李郎是武陽府知府二公子,丙午科舉子。
她福禮道:“多謝李郎救了幼弟,這份恩情我俞家記着,将來必會償報。”
李郎欠身道:“俞姑娘無須相謝,令弟去年救我一命,我今次算還你們恩情,如此兩不相欠。告辭了。”轉身離去。
俞慎微瞧着人走進前面鋪子,才去抱被子。
施長生靠在門邊,感嘆道:“這個李郎奇奇怪怪。他若是知府公子,不回去過他錦衣玉食的日子,在咱們小縣城做什麽?體驗民生疾苦?”
俞慎思聞言道:“估計是回不去了。”
“什麽意思?”施長生走進屋裏問。
“應該是有人想他一直做個‘死人’,在咱們臨水縣他才能安然活下去。”說完又打了個噴嚏。
“混蛋!”他再次罵了句那個有狂躁症的高家神經病。
俞慎微将被子給他又蓋一層,問道:“還冷嗎?大姐将爐搬過來。”
“不用,太燥了。我喝了藥,過一會兒會發汗,反而難受。”
這時院中傳來聲音,俞慎微出門,見到跟在弟弟身後的小少年,垂着頭,一身裝扮和思兒描述一模一樣。她含怒沖過去,看到小少年擡起的臉,霎時頓住腳步。
他們姐弟四人,唯有二弟模樣幾分像高明進。如今沒有幼時圓潤臉蛋,眉眼卻沒有多大改變,還是有高明進的影子。
俞慎微不可置信地望向大弟弟,“小……小晖?”
俞慎言肯定地點了點頭。
俞慎微的淚水瞬間湧出,不敢相信,面前将幼弟扔下河的惡少年,是她心心念念六年的二弟。
他怎麽變成這樣!
“小晖!你怎麽敢如此傷人!”俞慎微怒斥。
高晖淚流滿面,走到跟前,跪在俞慎微腳邊,抱着俞慎微哭道:“大姐,我錯了,你打我罰我都好,求你原諒我。我真不知是三弟,我只是……我只是一時生了惡念,我以後絕不再無故傷人。大哥已經教訓過我了,我以後再不敢了。大姐,求求你,原諒我。”
俞慎微看着二弟半邊臉頰清晰掌印,心中又氣又怨又痛又心疼。
俞綸幾位長輩過來,聞言,和俞慎微同樣心境,誰都不敢相信那個從小乖巧聽話的孩子,現在變成這樣。
……
俞慎思在房中聽到院中對話,生氣地躺下蒙頭睡覺。
施長生輕輕拍他安慰道:“思兒,你二哥不知道是你,現在來認錯了,你不見見。”
“我又不是沒見過。你也出去,我病着呢,我要休息。”翻個身,面朝裏,把自己裹成蠶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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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晖見完長姐和舅舅,走進屋中向幼弟道歉。俞慎思将被子裹得更緊,腦袋蜷縮在被子裏。
高晖坐在床邊,想要拉開被子,俞慎思從裏面抓得更緊。
“二哥錯了,二哥給你道歉,你理一理二哥好不好?”
俞慎思心中冷哼,你一句道歉,我遭的罪白受了?想着在被子裏又打了個噴嚏。心中開罵。
俞慎微姐弟說自己二弟小時候乖巧,還說二弟最喜歡他,到哪兒都喜歡帶着他玩。
帶他玩?玩他吧?
見面就将他扔下河,要玩死他!
在他看來高晖就是個有狂躁症的神經病。高明進夫婦兩個大神經病,将孩子教成這樣,用心歹毒。
“思兒,你說怎樣才能原諒二哥,二哥便怎樣,理一下二哥好不好?”
俞慎思繼續沒理。
好一會兒,高晖也不離開,他悶在被子裏憋得喘不過氣,快把自己悶窒息,最後探出腦袋,大喘幾口氣。
“思兒。”高晖笑着搬過俞慎思的身體,見到被憋紅的小臉,說道,“二哥錯了,別生氣了,二哥給你買好吃的,好不好?”
“不好!出去!別妨礙我養病養傷。”又翻過身去。
俞慎微進來也讓他出去,“你将他從那麽高的橋上扔下去,害他摔傷凍病驚吓一場,你想他這麽輕易原諒你?我們還沒原諒你呢!你別在這兒惹他生氣,妨礙他休息。”
高晖看了眼大姐,慚愧地低頭應了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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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之後,俞慎言見到暫時為高晖準備的房間燈滅,房門卻開着,走過去不見人。喚了兩聲,院中無人,走到後面小門,門闩抽開,人走了。
俞慎微走過來見到面前一幕,沉默片刻,隐忍幾分心痛,道:“他畢竟在高大人身邊長大,我們經歷的種種他未曾經歷過,自不會與我們一般心境。即便知曉母親的事,也不是立即就改變。別逼他太狠,讓他慢慢接受。”
俞慎言道:“大姐,我不擔心小晖對高大人的看法。他能獨自一個人去查當年的事,已經說明他對這件事的态度。我擔心的是他的脾性,若是不及早管教,以後更難管了。
他如今離開,是去高家。高大人帶在身邊都沒有好好管教,高家的兩位長輩又豈會管教。我已經向書院請太長時間假,月底必須回去。而小晖他……”
他愁得皺起眉頭,長長嘆氣。
俞慎微笑着道:“家裏離開你就不行了?不是還有大姐嗎?不是還有爹娘小叔嗎?你安心去讀書,家裏的事情大姐會處理。”
“可……”
“又想說大姐是女兒家這種話?”俞慎微将門闩落下,轉身教育道,“大姐雖是女子,卻不是閨閣弱女子。這個家要想越來越好,就要各司其職,人人盡其心盡其力,不是靠誰一個人。
你和思兒的職責是讀書,科舉入仕。爹和小叔是經營好裁縫鋪,娘和小嬸是管好家,照顧好家中後宅事,大姐和長生是做好繡品生意。
小言,我們只有各在其位各司其職,才能攜手往前走。你別把所有擔子攬在自己一個人肩上,家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我們每個人都有責任。月底你便回書院。”
“大姐,辛苦你了。”
“以後不許說這種話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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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晖走到白日将俞慎思扔下河的橋上,河水倒映一輪明月,在河水中湧動。他坐在橋上擡頭望着天上月,長籲短嘆。
聽到橋下有動靜,接着看到一人走上來,瘸着腿。借着月光認出來是晌午被圍毆的麻衣少年。
“瘸子,你睡橋洞呢?”高晖揶揄。
麻衣少年冷嗤一聲,“好過坐橋上的人,不避風不避雨。”
“小爺我是不想回去。”
麻衣少年走近看到高晖臉上的傷,嘲笑道:“白日不是很能耐嗎,好像打架很有經驗,怎麽被打成這樣?”
高晖摸了把自己的臉。靠在橋欄杆上擡頭看着月道:“我是做錯事被我大哥打的,和你能一樣嗎?”
“那可真巧了。”麻衣少年坐下來靠着橋欄,也擡頭看月。
高晖轉頭望了眼少年,冷笑道:“同命相連。不過我要走了,你自己在這兒顧影自憐吧!”站起身拍拍屁股,朝橋下去。
麻衣少年嘁一聲,“不知道誰剛剛顧影自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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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晖回到高家,第二天便去高明通的院子,說自己的打算。
高明通疑惑:“你不考童生試?雖然縣試時間已過,但交錢可以補考,補考過了亦可。”
高晖笑道:“我又不想當官,考功名做什麽?家中不是晰哥哥、晗哥哥幾位兄弟讀書嗎?父親身邊也有弟弟讀書,少我一個不少。我想學經營,大伯将文韬書肆給我,我來經營。”
高明通打量小侄兒,回鄉說考童生試,如今卻說不考了,那麽回鄉便是一個幌子。
“昨天小昭和你說什麽?讓你考功名的事都不做了。”
“大哥就問我幾個月去哪裏了,大伯不是知道嗎,我走迷路,身無分文,才耽擱到現在才回。大伯不會認為大哥慫恿我不去考童生試吧?”高晖反問。
高明通自不會這麽懷疑,小昭對這個弟弟疼愛,從他得知二弟失蹤反應就能看出來。小昭必然希望弟弟走科舉仕途的路。
學經營只能是他自己的選擇。
他笑着搪塞道:“你還年幼,先去跟着掌櫃學幾年。”
高晖笑問:“大伯舍不得?”
高明通呵呵笑道:“一個小小書肆,大伯豈會不舍。”
高晖也笑道:“侄兒也想大伯素來疼侄兒,不會一個小鋪子就舍不得。高家産業那麽多,也不差一個小小書肆。大伯這麽疼侄兒,不如就将書肆轉到侄兒名下,讓侄兒用此書肆練練手,如何?”
“練手你過去便是。”
高晖沒給他含糊過去的機會,埋怨道:“大伯,你還是不舍。兩位堂姐出嫁你都陪嫁幾個鋪子,侄兒要一個鋪子過來經營你就推三阻四。看來侄兒這個高家子,不如外嫁女。”
他嘆了聲道:“那以後侄兒入贅別家去,大伯也給侄兒陪嫁幾個鋪子。”
“渾話!”高明通訓斥,“沒出息!”
“侄兒想出息,大伯不是不給機會嗎?侄兒去給父親寫信,求父親給侄兒安排一個練練手。”
高家的産業能夠有今日,大部分是二弟的功勞,不少也在二弟的名下。因為小小的鋪子,哪裏還需要驚動遠在京城的二弟。
高明通無奈答應:“行,但盈虧你要自負。”
高晖笑着躬身作揖:“侄兒謝大伯厚愛,侄兒定會好好經營。”
高明通又提醒,“還有,你平安回來,要給你父親去封信報平安,免你父親擔憂。”
“侄兒昨夜已經寫了。”說着從懷中取出信,“準備問問大伯是否有信要送進京,順便将侄兒的信一并送去。”
走上前,放下信,然後去幫高明通捶背捏肩,笑着讨好道:“大伯,你最疼侄兒,你去信給我父親,一定要替侄兒說幾句好話,否則走丢這麽久,父親肯定來信教訓。”
“你不欠教訓?”若不是因為這是俞氏留在高家唯一孩子,他想親自動手狠打一頓出出氣。
“大伯以為昨日你大哥将你帶走,會再狠打你一頓。”
高晖嘿嘿調皮笑道:“大哥是教訓侄兒了,不過沒舍得再打。大伯,侄兒知道錯了,再不敢亂跑,您千萬要替侄兒說好話。”朝高明通施禮拜托。
“你乖乖聽話就行。”
“侄兒肯定聽大伯的。”
高晖走後,高明通看着侄兒留下的信,取過,見到信已封口。
他猶豫幾息,取過刀小心拆開,将信從頭看到尾,除了報平安,便是解釋走失之事。與昨日和家中人所言一致。信中又提到回到家叔伯善待,自己會在家讀書,跟着叔伯學經營,讓父親莫擔心。
高明通滿意地将信塞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