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041章 第 41 章
瞿永銘三人回到瞿宅, 報喜的官差已經來過,門前圍着道喜恭賀的街坊。大俞氏面色紅潤,滿臉笑容和街坊笑談, 吩咐下人發喜錢,讓街坊都沾沾喜氣。
街坊散去,大俞氏一邊拉着一個說話, 樂得合不攏嘴, 前幾日的陰郁一掃而空。
被忽略的俞慎思暗暗嘆了口氣, 跟在後面。
正堂前瞿老太太撐着拐杖在等, 見到孫子回來,激動得滿眼淚光, 迎上來抓着孫子顫聲道:“銘兒出息了, 比你爹有出息。咱們瞿家終于也出個舉人老爺了。”
瞿永銘攙扶住祖母,和母親将她扶到正堂去。
瞿乘聞訊滿面春風地回來,原本談笑的幾人頓時臉上也沒有了喜色, 沒一個給好臉色。
瞿老太太先戳着拐杖責罵:“你還知道回來?兒子中舉這麽大的事, 你都能不問!外面那個腌臜的東西,你打發了嗎?”
大俞氏因兒子中舉心裏高興, 不想大好的日子和瞿乘吵鬧, 說道:“已經好幾天了, 你若是沒句準話, 我明兒就讓人去處理。我不能讓那幾個東西毀了永銘的大好前程。”
瞿乘想到回來前飲酒同行, 原本關系尋常不怎樣, 聽到他兒子中舉态度立馬變了, 熱絡起來。
兒子中舉, 以後自己是舉人老爺的親爹,生意上自是會順風順水不少。
他看着堂中幾人, 笑對瞿老太太道:“兒子明日就将人打發了。”
“你準備怎麽打發?”大俞氏問。
“就……依你所言。”
大俞氏知道瞿乘心裏打什麽算盤,平日內疼着的女人孩子他能真舍得發賣?不知道裏面藏什麽貓膩,多半表面裝一裝,暗地裏挪到別處養罷了。
她道:“他們合着夥害永銘,他不僅想毀了永銘,還想毀了瞿家。留着他們對永銘,對瞿家,對你都是禍害。我已經讓德叔聯系了兩個外地人牙子,明日就将人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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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老太太聞言,心中亦有些不舍,到底幾個孩子是她的孫子孫女。如今長孫剛中舉人,她也不敢如往日那般态度強硬,商量着口吻道:“兒媳婦,幾個孩子就算了吧!你不認就不認,可畢竟是阿乘的骨肉。”
大俞氏冷聲道:“婆母,您也知道那幾個女人都是什麽出身,窯子裏的女人,下三濫的手段多得是,您能保證那幾個孩子都是瞿家骨肉?”
瞿老太太不好再* 說話。
瞿乘對上兒子的冰冷的目光,最後也妥協,“你安排吧!”
大俞氏終是幾分心軟,将瞿乘外面的女人、害自己兒子的兩個少年和他們的妹妹賣了,留下了兩個年紀小尚不懂事的,領回瞿家扔給管事,當家奴來管教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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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俞氏處理丈夫外面亂七八糟的事,瞿永銘和俞慎言則去參加新科舉子們的鹿鳴宴。
宴席上,俞慎言又見到了那位項公子,方知曉其名項格,江原省武陽府知府大公子。明年其父有望升遷入朝為官。
“那幾位俱是官宦子弟。”身邊一位三十來歲的舉子喝得有點多,吐着酒氣和俞慎言道,“寒窗苦讀三十載,不若旁人投好胎。”
俞慎言瞥了眼旁邊,幸而無人聽見,這種場合說這番話太不合适,他笑着道:“兄臺喝多了,莫胡言。”
舉子嘆了聲,又倒了杯酒,“來,小賢弟,愚兄敬你。”
俞慎言匆匆飲了一杯,便未再與其搭腔,以免其酒後吐出什麽駭人聽聞的話,自己跟着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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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舉後俞慎言便給家裏去信報喜,也讓家裏人有個準備,縣衙到時肯定要登門賀喜。
他又說了省城這邊情況,順便和家人說自己準備考排雲書院的事,要十月方能回。
九月下旬排雲書院舉行廣招天下學子的考試。
俞慎言和瞿永銘全都報名。鐘熠和宗承文二人已在寧州府學多年,如今參加鄉試方深切明白蘇夫子的那句“文章常在書卷外”,二人準備先游歷一番,再做打算。
俞慎言沒有他們那般優渥家境,學問上也不如他們紮實,他要先将書卷內的學問學透。正如幼弟所言,不讀萬卷書,即便行萬裏路也就是個驿使。
這小家夥自從跟蘇夫子讀書,嘴裏道理一套一套,細細品來還頗有道理。
俞慎言和瞿永銘去考排雲書院便将小家夥也帶上了。
天下第一書院名不虛傳,引天下學子前來求學,報考人數竟有南原省鄉試半數之多。
書院考試分三場。不同于鄉試,書院的三場實行逐場淘汰。第一場過了才能參加第二場,以此類推。每場考一日。競争激烈程度不亞于鄉試。
俞慎言和瞿永銘前兩場全都留下來。第三場考試,俞慎思在書院外的山道上等他們,四下無人,他閑着無聊,拿石頭在旁邊大石上随意寫寫畫畫。
“嘿,小學子,你人小膽子不小。”身旁走來一位年輕書生打趣他。
俞慎思轉頭卻看到年輕書生後面走來的林山長,驚得瞪大眼,忙伸手去塗大石上的畫。卻不想用石頭畫的有了輕微刻痕,手根本擦不掉。慌亂之下他忙用石頭胡亂塗抹。見林山長走近,擋在大石前,朝林山長施了一禮。
林山長瞧見是給自己外孫女送書的小童子,稍稍歪頭朝他身後望去,被遮擋得瞧不全。
他笑問:“畫得什麽?可否讓老夫一觀?”
俞慎思站着未敢動,“小子信筆塗鴉,不敢污林老爺的眼。”
旁邊書生回到林山長身邊攙扶,低語道:“是山長您的畫像。”
“哦?”林山長笑了下,未有責怪之意,“老夫倒是要看看了。”說着便往前一步。
俞慎思見此,緊張得手心冒汗。
他見山道上沒人,想林山長這會兒應該在書院內與大儒們讨論這批考生文章,就随手畫了個幾筆,本想待會就塗抹掉,怎麽這麽不巧被正主給瞧見了?
若是林山長遷怒,俞慎言無緣排雲書院,他不知道如何贖罪。
腳上如有千斤,最後還是艱難地移開身子。
大石上俞慎思畫的是個簡筆卡通人物,但确實依着林山長的模樣畫,所有特征都在。只要認得林山長一眼便能瞧出來。
“林老爺,小子知錯了。”俞慎思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雙手呈過去,“小子願受責罰。”
林山長看到自己的畫像,又瞥了眼面前小童和他手中的樹枝,笑道:“畫得不錯,抓住了特征神韻,比你書中的畫兒好幾分。”
俞慎思聽林山長語氣無責怪,才擡頭看了眼面前的人,“小子冒犯了。”
“無妨,老夫還是第一次瞧見這樣有趣的畫像,此技師從何人?”
這是前世老媽雞娃報的美術班學來,後來病的幾年偶爾就用此轉移注意力,消磨時光。若說師從何人,前世的興趣班老師便是。
他答道:“小子自學。”總不能把前世之人扯過來。
林山長認可地點點頭,“有些天賦。”
俞慎思暗道:不敢,別誇,會翻車。
“林老爺過譽。”
林山長朝前面書院看了眼,知曉他在此等其兄長,也回想當日碼頭見到的少年,年紀不大,文質彬彬。能夠考到第三場,肚子裏有些學問。
頓了頓對俞慎思道:“書院有專司書畫的夫子,以後可來此求學。”
“小子必當勤勉不怠,考此書院。”
林山長點了點頭,又瞥了眼大石上的畫像,笑着朝書院大門去。
俞慎思看着林山長走遠,立馬将大石上的畫全都塗抹幹淨。
俞慎言出來後,他未将此事告知,免得俞慎言又教育他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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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排雲書院公示錄取結果,俞慎言和瞿永銘二人皆考中。
考排雲書院的難度并不比鄉試差多少。瞿永銘中舉後又考中書院,雙喜臨門,瞿家擺宴慶祝。瞿乘在朋友面前狠狠風光一回,外室之事也抛到九霄雲外去。
難得一次叮囑兒子:“去了書院,旁的事莫想,好好讀書,将來再考個進士回來。”
瞿永銘冷冷地瞥父親一眼,“爹莫拖兒子後腿,便是對兒子讀書最大鼓勵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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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加完瞿家宴席,俞慎言兄弟二人便要告辭回臨水縣。
一別兩個多月,兄弟二人還從沒離家這麽久,雖然隔三岔五給家中去信,不見到人,父母長姐必然擔憂。
俞慎言考入排雲書院,下個月就要過來學習,時間也不允許耽擱。
馬車到臨水縣城門就見到施長生沖他們揮手,跑過來,笑着沖俞慎言作揖打趣道:“見過舉人老爺。”
俞慎言拍着施長生笑道:“你還學其他人了?就你一人來?我以為大姐與你一起。”
“姐姐與嬸子、小嬸在家中準備酒菜,為你接風洗塵。”
三人回到裁縫鋪,家中人都已經在等,見到兄弟二人回來,拉着他們一陣詢問。很多事他在信中已說了,他們還要聽二人親口說才安心。
得知瞿家的事,俞綸夫婦罵了一通瞿乘後,也慶幸大俞氏母子都不是軟柿子任由瞿家欺負,如今瞿永銘出息了,瞿乘也不敢再胡來。
席間,衆人飲酒說話,俞慎思只管吃喝。
許久沒吃到盧氏做的飯菜,他饞得要命。瞿家飯菜雖好,但是味道不合他口,邊吃邊道:“還是娘做的菜最好吃。”
“我瞧着你瘦了。”
“孩兒是長高拉長了,自然看着就瘦了。”
盧氏笑着調侃:“你是面團兒嗎,拉長就細了?多吃點,長胖些。”
一家人熱熱鬧鬧吃了頓飯。
第二日一家收拾一番回鄉,這麽大的事情自是要告訴祖宗,要宴請親朋族人慶祝。臨水縣秀才不少,舉人可不多。十五歲就考了舉人的,臨水縣還是第一個。
忙完家中的事情,俞慎言去拜謝蘇夫子。
蘇夫子早已聽聞俞慎言中舉,對于這個學生最後能考到那個名次,他意外又驚喜。
蘇夫子知曉他考進排雲書院,點頭道:“林山長與五經夫子皆是博學大儒,其他夫子也各有所長。”蘇夫子一一将排雲書院的諸位夫子與他介紹,并根據他所長,給了一些建議。
最後道:“只要你入書院後還能如這二年一般沉得下心求學,四年後春闱,可以一試。”
俞慎言應了聲,“學生自不敢懈怠。”又滿心好奇地問,“夫子怎對排雲書院的諸位夫子如此熟悉?”
蘇夫子淺淺一笑,遮掩道:“排雲書院諸位夫子皆是名聲在外的大儒,稍作打聽便知,老夫多次去排雲山避暑,豈會不知?”
俞慎言能察覺這裏面還另有緣由,蘇夫子不說,他不便多問。
蘇夫子又提到鐘熠和宗承文,二人前幾日過來拜訪。他們準備年後一起去游歷,在游歷前,家中多半會為他們定下終身大事。
果不其然,幾日後,宗承文親事定下來,女方是其父同僚之女,游歷歸來就成親。鐘家尚沒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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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月俞慎言前往排雲書院求學,俞慎思忽然有點不适應。
以前上學散學,俞慎言都會接送他,有好幾次散學後,他還坐在書桌整理當天筆記等俞慎言來接他。直到所有的筆記整理好,他擡頭朝窗外看,看到空蕩蕩的院子,才意識到俞慎言已經去省城。
蘇夫子每次見到他這般,便會寬慰他兩句。
“排雲書院亦有年假和消暑假,他很快就回來了。”
他心中暗暗嘆氣,雖然兩世年紀加起來比俞慎言還大一些,但這幾年已經習慣這位“大哥”處處呵護相伴。
這幾年俞慎言走到哪兒将他這個小跟班帶到哪兒,是想讓他多見見外面的世界,也是在為他鋪一條路。
歲試、科試、鄉試、考書院,這條路上要面臨的問題,怎樣解決,俞慎言帶他經歷一遍。
如今他放手了。
接下來的路,該他自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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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急雪隴覆白,街上行人若晨星。裁縫鋪閉門歇業。
俞慎言在信中說這幾日回來,如今這麽大風雪着實讓人擔憂。盧氏嘀咕:“早知這幾日下這麽大雪,應提前囑咐,讓小言留在省城大姐家過年。如今回來路上遇到什麽危險……唉!”
聽到拍門聲,盧氏身子一震,“小言回來了。”丢下手中剪刀,起身跑去前面鋪子開門,其他人都沒她腳步快,落在後面。
門外不是俞慎言,是一張陌生面孔。
“小晰?”俞慎微姐弟認出裹着裘衣的高晰。“你怎麽來了?”自兩年前的事後,高晰一直在家讀書,聽聞極少出門,更沒有朝這邊過來。
“大姐,我剛剛聽到一個消息,就忙過來和你們說了。”高晰跨進門。
“什麽事?”盧氏擔心地問,“是不是小言?他怎麽了?”
“不是哥。”高晰看着圍了一圈緊張的人,沉默了幾息道,“是小晖,他失蹤了。”
幾人震驚,俞慎微撲上去抓着高晰質問:“你說清楚,小晖怎麽失蹤了?他不是一直在京城嗎?怎麽會失蹤?他會去哪兒?”
俞慎思見她情緒激動,勸着她:“大姐別急,聽晰哥哥慢慢說。”
高晰道:“我是剛剛聽父親說,今日家中收到二伯的來信,詢問小晖是否回鄉。小晖十月裏對二伯說要回鄉參加明年童生試,帶着幾個仆從乘商船南下。
商船沿途停靠碼頭,他帶着仆從登岸游玩,和仆從走散,直到商船離岸也沒回。仆從在當地找了半個月不見人,報了官也沒尋到。二伯以為他誤了登船時辰,改換其他商船或走官道回來,便寫信回來詢問。但小晖并沒有回鄉。”
“十月份,現在都臘月了,兩個月了,他才知道寫信回來問!”俞慎微怒道,擔心得眼眶紅了一圈。
當年他們姐弟就是這樣被高明通半道抛棄。
小晖難道就不是他以同樣方式抛棄嗎?
俞綸夫婦也又擔心又生氣。
俞慎思知曉俞慎微是關心則亂,拉着她勸道:“二哥可能不是失蹤,他是想甩開身邊的人。”
他算着時間,十月份白公子應該已經抵京,高晖很可能收到了俞慎言的信。他借着參加童生試的幌子回鄉,身邊跟着回來的都是高明進的人,所以他用這種方式甩開。至于為什麽非甩開不可,他一時間猜不透。
相別五六年,京中的情況他們一無所知。
俞慎微冷靜下來,覺得幼弟說的可能性更大些。
即便甩開仆從,也兩個月了,無論走水路還是走官道,也都該回到臨水縣了。
寒冬臘月,他現在人在哪兒?
俞慎微滿心憂慮。
高晰不便多留,臨走道:“大姐別太擔憂,我聽到任何消息便過來告訴大姐。”
“小晰謝謝你。”
高晰苦笑了下,轉身離去。
家中的擔憂,除了俞慎言又多了高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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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俞慎言順利回家,他只是風雪阻路,耽擱兩天。他在回鄉之前收到了白公子的來信,已經知道高晖失蹤消息。他請瞿家和同窗幫忙打聽消息。
他的猜想和幼弟一樣。
高明進身邊只有小晖這一個原配的孩子,他絕不敢再對小晖動手。他那位繼室為了不留人話柄,也不會害小晖。仆從動手害小晖可能性極小,極大可能是小晖自己離開,至于為什麽他也猜不透。
如今小晖也十二三歲,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做事肯定有自己原因。
為了高晖的事情俞慎言去了趟高家,進門便向高明通兄弟要人。
高明通一聲接一聲嘆氣,眉頭皺一把,滿臉寫着緊張着急。
“大伯比你還擔心,這幾天寝食難安。如今水路不通船,大伯已經派人沿着官道向北朝京城去找了。一有消息,大伯立即通知你。”
俞慎言冷聲譏諷:“大伯是得好好找,若是小晖有個閃失,外人不知要怎麽看高大人,怎麽看高家。對原配深情不渝,轉頭原配的孩子一個不留,這做得可就不對了。難保不會有官員參高大人一本。”
高明通知道這個侄兒是越來越難應付,如今更是說話夾槍帶棒,威脅不斷。
他苦笑道:“你這什麽話,你父親對你母親情義,京中幾月你也都看在眼裏。這次應是小晖貪玩,大伯和你父親都在派人尋找,必将小晖尋回來。”
不提當年京中之事俞慎言尚能心緒平和,提及當年在京之事,母親臨終前卧病在床,被折磨兩個月的模樣便浮現眼前,心中怒火蹿湧上來。
他努力壓着噴湧恨意,冷聲道:“他已不是我父親,我不過是跟着小晖喚你大伯,大伯下次注意言辭!”
站起身怒視對方,“你們高家還是想着怎麽盡快找到小晖吧!”
俞慎言人走後,高明通氣得拍桌子,叫來人,命令:“加派人手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