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038章 第 38 章
街邊正在賞燈的唐璎見人群湧動, 踮腳望過去,看到跟在幾個官差身後的俞慎微,此時正一臉關心地同身邊頭發濕漉漉的少年說話。少年十五六歲年紀, 中等身姿,模樣卻有幾分俊俏。看得出二人關系不尋常。
她笑着對身邊人道:“良哥哥,你瞧那人是暖姐姐嗎?”
宗承良忙擡頭朝人群望去, 一眼瞧見俞慎微, 她正從小包中取出一塊帕子遞給身邊少年擦身上的水, 滿臉擔心。
自去年跟着父親外出他就沒見過俞慎微。入冬回來, 父母便将他的親事定下。他即便有心去見,顧及姑娘家的名聲, 也不敢再去見。
此時瞧她對旁人關心, 心裏還是酸酸不是滋味。
旁邊有人問:“跳河的是大俞裁縫鋪的人?”
“應該吧!否則這麽冷的水,能跳下去救人?”
大俞裁縫鋪全是俞慎微的親人,宗承良心中緊張, 邁步準備過去。唐璎伸手攔, 手伸到一半被另一個人搶過去,将宗承良拉住。
宗若雲瞪着自家大哥:“你瞎湊什麽熱鬧, 在這兒陪唐姐姐賞燈, 我去看看暖姐姐那兒需不需要幫忙。”帶着自己的婢女擠過人群追上去。
唐璎随手取一只燈籠, 得意笑道:“良哥哥, 我喜歡這個。”
宗承良應付笑了笑, “這個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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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差架着個滿身濕透的人進鋪子, 緊随其後的施長生也從頭濕到腳, 俞綸來不及問怎麽回事, 忙讓俞慎言去請郎中,讓盧氏燒熱水。
郎中過來時, 李郎已經換上幹淨衣服,頭發解開擦幹,用旁邊爐子烤着,一碗姜湯也灌下去,人清醒許多。
郎中診了一遍道:“只是醉酒受寒,喝兩服驅寒湯藥,注意保暖,不起燒就沒什麽大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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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氏讓郎中給施長生也看一看,然後将女兒拉到對面房中,詢問那人是誰,怎麽回事。
恰時院子中聽到俞慎言詢問聲:“鐘兄和雲姐姐怎麽……一起過來了?”
“我聽聞鋪子裏有人落水,過來瞧瞧,誰落水?怎麽樣了?”
俞慎微聽到鐘熠的聲音,走到門邊朝外望。幽暗燈光下立着一個身影,只能看到側顏,輪廓清晰,神色幾分緊張。
他身邊站着宗若雲,身着淡粉色裘衣,襯着人兒如三月桃花嬌俏。
俞慎言朝她望過來,俞慎微忙向旁邊移步,躲在牆後。
盧氏知曉外面兒郎身份後,遲疑了下走過去。“小言,這位郎君是你的同窗?”順勢将鐘熠打量一番。身姿挺拔,面容溫潤俊朗,舉止有禮有節,像個受過極好教養的謙謙君子。
這樣的兒郎在臨水縣的确不多見,又與微兒青梅竹馬,難怪微兒到這會兒還放不下。
微兒已經十七了,但凡有點心,也早該請媒人登門提親,至今一點動靜都沒有,家裏是什麽态度不言自明。
再好的兒郎,不合适終是不合适。
盧氏聽聞俞慎言介紹後,笑着道:“上次小言歲試,多謝鐘少爺照顧幫忙。是小言的一個朋友落水,大夫瞧過已經沒什麽大礙,讓鐘少爺費心了。”
目光又移到旁邊宗若雲的身上,模樣嬌俏,靈動可人。這就是微兒曾提過的宗家二房長女,還真如微兒說的一樣是個讨人喜歡的姑娘。
盧氏又道:“小言,既是你的同窗,你招呼。”
宗若雲問俞慎微如何,盧氏領着她朝女兒房間去。
郎中從房中出來,施長生灌下姜湯後,身體在微微發汗,如今舒服許多,并無問題。
俞慎言要随郎中去抓藥,便對鐘熠道:“難得今日上元節燈會這般熱鬧,鐘兄就別在我這兒虛度了。”拉着鐘熠朝外走,和他說燈會之事,只字不提自己大姐。
鐘熠随他走了兩步,回頭朝俞慎微的房間看去,除了窗戶上的燈光,什麽也瞧不見。
出了裁縫鋪,俞慎言詢問今歲鄉試的事,兩個人淺聊幾句,俞慎言要去抓藥,便留下鐘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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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縫鋪後院,宗若雲一年未見俞慎微,拉着她小聲抱怨,明明答應自己及笄來觀禮,卻食言。
俞慎微只能道句抱歉,背後緣由不便與她說。
宗若雲又興奮道:“我大哥三月初要與唐姐姐成婚,你來觀禮嗎?”對于大哥沒娶暖姐姐,她是十分開心的。
俞慎微拐着彎答道:“你出閣,我會去觀禮。”宗承良成婚,她為何要去?即便去也該是小言作為同窗去才是。
宗若雲又問:“暖姐姐還記得那個收繡品的錢老板嗎?前幾天我聽爹和大哥說,他今年還來咱們臨水縣收繡品。我爹說大哥成婚他會過來喝喜酒,應該也就三月份。你若是有繡品要出手,我讓爹娘幫你問問。”
“你怎麽還操心我這事了?”俞慎微打趣問,“你想學經營了?”
宗若雲苦着臉點點頭,她對經營不甚感興趣,但是家中就是做這個,即便将來成親,也不能一點經營之道都不懂。“是娘讓我跟着學點,我知曉暖姐姐你做繡品生意,我有這個消息就想着你了。”
“謝謝你記着我。”
“不用這麽客氣,你可是我最好的暖姐姐。”宗若雲笑着撲上去抱着俞慎微。
對面房中就不這麽和諧了。
俞慎思很不友善地瞪着躺在自己床上的人,今晚他又要和俞慎言擠一張床,這人真的是陰魂不散。
李郎輕咳兩聲,歉意道:“又要擾你了。”
俞慎思見他說話半死不活模樣,想到去年正月裏也這樣。這次病沒去年重,明顯心事比那時重。
他故意揶揄:“喝那麽多酒,情場失意了?”
李郎眉頭擰了一把,原本眼神中就沒什麽光彩,這會兒更加空洞無神,面如死灰。轉過頭望着黑漆漆的屋頂,沒應答。
俞慎思輕哼一聲,“堂堂男子漢,有什麽想不開要自殺,真沒出息!”他前世被病魔折磨死去活來,還是一天天熬着,想多陪父母一天,多看一天太陽。
施長生已經踏進鬼門關,自己硬是掙紮爬出來。他們姐弟也是幾次死裏逃生活下來。
別人艱難求生,他卻主動尋死。
太沒出息!
李郎還沒反應,他起身準備出門,李郎有氣無力回道:“我是被擠下橋。”
“……”
俞慎思很不厚道地笑了,坐回凳子上八卦道:“以前沒見你喝過酒,你今日怎麽喝那麽多酒,給哥們兒……咳,給小弟說說。”
李郎又沒了聲,眼睛直直盯着屋頂。
俞慎思剛點燃的好奇心被一盆水潑滅,輕哼一聲,起身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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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鋪子的人各忙各的,俞慎微相對清閑些,在竈房給時雪兒煮湯,順便将李郎的藥也熬上。
時雪兒如今七八個月身孕,做什麽事不太方便,俞慎微便将活攬了過來。
将湯給時雪兒送過去後,便端着粥和藥給李郎。剛到門前,房門打開。李郎颀長的身子堵在門口。
“醒了剛好,到竈房吃吧,思兒不喜人在他房中吃東西。”轉身将東西端回去。
李郎回頭看了眼沒收拾的床鋪,想到那個喜歡記仇的小孩兒,轉身将被子疊整齊放在床頭,把動過的東西一一歸位。
到竈房時,俞慎微已經離開,只留下桌上一碗肉糜粥和一碗湯藥。
他坐下後嘗了一小口肉糜粥,肉滑米爛,鹹香可口,細細咀嚼,想到什麽輕輕笑了下。
“你不是取笑我大姐的廚藝嗎?”俞慎思瞧他吃得香,走進竈房也從鍋裏盛一碗,在對面坐下,陰陽怪氣道,“嫌棄你倒是不吃啊!”
李郎看了眼面前小孩,活潑機靈,模樣可愛,怎麽這麽喜歡記仇。
“抱歉,我的錯!”
“知道錯就行,吃過記得把碗刷了。”自己狼吞虎咽幾口結束,碗勺朝面前一推,拍屁股走人。
李郎吃完飯,喝過藥,便收拾一下告辭回去,承諾将身上衣服洗幹淨和延醫買藥的錢一起送過來。
幾日後,李郎過來還衣服和錢,幾個晚輩全都不在鋪子裏,李郎與幾位長輩不熟悉,還完東西便走了。
時雪兒拉着盧氏詢問李郎可有婚配。她瞧李郎模樣不錯,人還算知禮規矩,便想到了侄女兒的親事。
雖然侄女兒想等小言鄉試後,這會兒也應該先相看起來。
盧氏忙道:“可別亂物色。小言他們幾個都說此人性子不好,又不是本地人,家裏什麽情況也不知道,一點都不可靠,萬萬不行。”
時雪兒應了聲,“我以為是小言的同窗或朋友。堂嫂這麽說,那是不行的。怎麽也要找個本地讀書的兒郎,這才配得上咱們微兒。”
“那是。”盧氏看着她隆起的肚子,說道,“你別操心這事了,好好養着身子。全家可都盼着他出來呢!”
時雪兒撫着肚子幸福地笑着應下。
二月初到三月底,俞慎微分別和胡老板、錢老板搭上線,做成了幾筆繡品買賣。
俞慎微在收繡品時,碰到了和她一樣做這一行的。
臨水縣不大,有你的就沒我的,難免有摩擦。後來商量各自負責幾個鄉,互不沖突。俞慎微并不滿足于此,但她剛開始入這行,暫時也沒那麽多錢擴大收購,便應下對方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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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伏後暑氣還沒有退去,鄉試卻已在即。
七月裏,俞綸收到大姐俞喬的來信。她聽聞侄兒今年考鄉試,便請侄兒到她家裏住,方便照顧。她的長子今年亦參加鄉試,表兄弟二人可以相互有伴,研讨學問。
俞喬出嫁沒幾年夫家就發跡搬到省城,鮮少回臨水縣,姐弟二人往來并不多,一年也就來回一兩封信。
這次俞喬誠邀,俞綸心中激動。鄉試是整個南原省生員參加,不是院試能比的,小言沒去過省城,一切都陌生。能有親姑姑人照應,一切都會順當許多。
出發前幾日,俞慎言去拜訪蘇夫子,鐘熠和宗承文皆在。
他們二人自消暑假前便回臨水縣。這一個多月他在蘇夫子處碰到過二人兩次。
蘇夫子坐在樹下,面前桌上幾篇文章。俞慎言走過去,老仆就端來梅子汁。
梅子汁是俞慎言夏日比較喜歡的飲品。
蘇夫子掃過一遍俞慎言的文章後,取過朱筆在其文章上從頭标到尾,看得俞慎言心裏發慌。
前幾次過來,蘇夫子雖然也對他的文章批評多于誇贊,卻沒今日這般從頭到尾,只有寥寥幾個圈。看上去,自己的文章一無是處。
他偷偷瞥了眼其他二人,沒比自己好哪裏去,心中稍稍舒了口氣。
挨罵的不是他一個人就好。
蘇夫子标完才對文章進行點評。
幾篇文章指點完,蘇夫子道:“此次鄉試,承文和阿熠文章問題不大,慎言有些困難。但慎言素來較穩,入考便能定心,這是你們二人不及的。你們萬不能小瞧了這份沉穩之心。”
“是。”
蘇夫子提到二人院試,皆有失利之處。
每屆鄉試不少落榜考生,不是才學不夠,而是心态不穩。臨場總是出各種亂子,以至于平日的才學都沒有得到施展,文章寫出來不及平日六七成功力,落榜實乃惋惜。
蘇夫子教育宗承文與鐘熠務必穩得住心。
最後看了眼俞慎言的文章,點了點道:“今日老夫所言,這幾日你再好好琢磨琢磨。”
下個月鄉試,臨時抱佛腳管不管用只能看天意了。
直到此時,蘇夫子對俞慎言急着考鄉試亦是不太支持,卻也知曉他的難處,無更好的選擇。
三人辭行時,蘇夫子為免三人緊張,打趣一句:“你們三人若都中舉了,老夫這私塾在南原省也要揚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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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三人與裴謙結伴同行前往省城。小跟班俞慎思也跟了去。
這次住在大姐家中俞綸夫婦放心,大姐從未見過俞慎思,也讓她瞧一瞧這個孩子。
出發前,俞慎言收到白公子的信,他已準備北上入京參加明年春闱。信中提到上次俞慎言請他幫忙捎信給京中二弟的事。白公子竟然一直記得。
白公子在進京前會先到省城拜會友人,走水路北上,他們相約在省城相會。
安州城作為南原省省城,是寧州城不能比,馬車駛入城中便能感受到省城的繁華熱鬧。街道上車馬輻辏,往來行人多是錦緞華服。
鄉試在即,處處可見從各州府前來趕考的生員。
俞慎思探出腦袋,四處打量。這幾年從書中看到許多關于省城的介紹,也想象過省城面貌,如今親眼來瞧,有些出入。紙上得來終覺淺,書中描述再形象生動,終不敵身臨其境親眼所見、親耳所聽。
“小心你的腦袋。”鐘熠拍了下他提醒。
“沒事。”
俞慎思看了一會兒,坐回馬車裏道:“城南有一所百戲園,等幾位哥哥鄉試過後,咱們去看百戲如何?”
鐘熠好奇地問:“你怎知百戲園?”
“書中說的。城北的排雲山下還有一座園子,城中官宦人家打馬球、踢蹴鞠、賽馬、射箭,還有其他的一些活動,都會去那裏。鄉試後必然會有許多富貴人家子弟相約去游戲,我們可以去湊湊熱鬧。”主要他想長長見識。
他是很信奉蘇夫子的那句“文章常在書卷外”。很多看起來平常之事,往深處想,卻都透着另一層現象。
“你知道不少啊!”鐘熠誇道。
“我知道還多着呢!比如安州城最有名的美食石子雞、黃金脆皮鴨、百寶豆腐,還有著名的安州清釀。”俞慎思說着說着,把自己給說餓了。
其他幾人調侃他:“小吃貨。”
俞慎思又拉開簾子朝外瞧,街邊茶聊酒肆坐滿人,他擡頭朝二樓望去,窗邊樓臺上也都是人,好不熱鬧。他忽然見到一張熟悉的面龐。
“大哥。”他抓了把俞慎言,指着一處茶樓臨窗的人道,“你看那人。”
俞慎言順着幼弟所知望去,窗邊一位二十出頭年紀的男子,錦衣玉冠,正與對面的人談笑風生。
“像不像李郎?”俞慎思問。
俞慎言點點頭,竟有五六分像,親兄弟也不過如此。
鐘熠也透過車窗望去,馬車已經駛過,茶樓的旗子遮擋那扇窗,沒瞧見人。詢問俞慎言,“李郎是你縣學的同窗?”
“不是,是……一位鄰居。”
俞慎言又朝那扇窗戶望了眼,已不見人,但那年輕人的裝扮像是富貴人家公子,這和當初他們姐弟猜測李郎出身富貴人家倒是相一致。
李郎是萦州口音,若此人和李郎有關,多半是來安州城參加秋闱。
俞慎思也如此猜想,若真是來參加秋闱,倒是有可能再見,興許能從此人身上知曉一點李郎的身份。
鐘熠忽問:“是上元節落水的那位?”
俞慎言不知他為何追問此事,點了點頭,“以前租房時是鄰居。”
鐘熠張了張口想問什麽,最後閉了嘴,目光又透過車窗朝後面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