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032章 第 32 章
俞慎言兄弟走後, 蘇夫子在學堂中坐了許久,面前的書還翻在剛剛一頁,一字未看進去。
老仆幾次從堂前經過, 見到蘇夫子一動不動發呆,最後端着茶水進去,輕輕喚了聲, 蘇夫子這才回過神來。擡頭朝外看, 已快日落。
老仆勸道:“老爺也莫太責怪言少爺。若是擱以前, 言少爺豈會不願跟着老爺多做幾年文章。只是今非昔比, 言少爺家中父病母弱,姐姐已出嫁年紀, 弟弟尚年幼, 他若不早點求取功名,今後日子只會更艱難。”
他了解自家老爺,這些道理他都能夠明白, 老爺自然更懂得。只因言少爺與穆少爺的那幾分相像, 讓老爺對他與旁人不同,愛護多幾分, 期待也高幾分。
蘇夫子沒有言語, 起身朝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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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路上, 俞慎言一字不說, 沉着眸, 擰着眉頭, 滿臉愁色。俞慎思心中也悶悶的。
蘇夫子所言沒有錯, 俞慎言被耽擱幾年, 學問的确不夠紮實,即便科試能過, 明年鄉試又能有幾分把握?若是鄉試落榜,這個打擊對俞慎言來說比不去考更大。蘇夫子必然是有此考慮,才會對俞慎言的心急不高興,說那番重話。蘇夫子是希望他能沉澱幾年,然後一口氣将鄉試、會試、殿試都考下來。
蘇夫子為了俞慎言院試,願意指點,甚至帶着他去排雲山避暑,單獨教習,是知道他火候到了。現在顯然應對明年鄉試是不足的。
可俞慎言的想法也沒有錯,如今他們姐弟的處境,不允許他有那麽充分的時間去沉澱學問。他是想先考下舉人頭銜,春闱可以晚幾年。有了舉人身份,很多事會順一些。
回到戚婆婆的小院,俞慎言就在房中看書,琢磨文章。
俞慎思看出他是不準備放棄。
若是消息可靠,寧州府的科試最遲在六月裏,如今也只有四個月,對于俞慎言而言時間太緊張,他不敢打擾。
次日午後開始落雨,散學後,俞慎言來接他。他借口租住的房子雨天又昏暗又沉悶,要做完功課才回去。
俞慎言見蘇夫子不在堂中,才走進去坐在幼弟旁邊陪着他,順便指點。他現在不太敢見蘇夫子,不是怕蘇夫子訓責,而是怕蘇夫子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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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思直到天色稍暗,外面雨歇了才随俞慎言回去。
驚蟄後春雨多,一連數日淅淅瀝瀝不斷。
這日俞慎言過來時正落雨,他走到廊下收傘,見到蘇夫子從堂中出來,忙擱下傘見禮。
蘇夫子望了他幾眼。這幾日堂中的那小子打什麽主意他看得明白,哪裏是想在此處做功課,不過是想讓其兄長每日過來多逗留半個時辰。讓他每日瞧見其兄長緊張不安神色,和那勤勤懇懇向學的态度,以此期望他松口支持其兄長參加科試,指點其兄長。
年紀最小,心眼兒最多。
“随老夫來。”蘇夫子不鹹不淡吩咐,沿着回廊朝書房去。俞慎言心中惴惴,卻不敢慢半拍,跟了上去。
俞慎思透過窗戶看到離開的二人,挑了下眉頭,繼續整理今日筆記。筆記整理完,還不見俞慎言從蘇夫子書房過來,他悠閑地趴在窗臺看雨。直到天色暗下來,俞慎言才從蘇夫子的書房過來,面上一掃幾日來的愁悶,露出喜色。
毫無疑問,蘇夫子松口了,并且願意教授他。
回到住地,俞慎言比往昔更加勤奮,俞慎思懷疑他夜間是否睡過。他睡前俞慎言在油燈下琢磨文章,次日醒來俞慎言在看書。有時候接他回來的路上,或是吃飯時和他說話,他都走神。
李郎回來,見到他們兄弟在,過來還上次替他延醫買藥的錢。瞥見桌子上的文章,目光在上面停留幾瞬。察覺旁邊的小孩兒在打量他,忙移開視線,道了聲謝便匆匆回屋。
俞慎思認定李郎此人熟讀詩書,也會做文章。否則不會總是對別人的文章感興趣,想多看幾眼。
不過這怪人最近更怪了,以前偶爾還會笑一笑,現在臉上沒有丁點表情,回來也不說話,欠他的五戒尺還沒還。他搓搓手,找個機會得讨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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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言緊張準備科試,俞慎微那邊和俞綸跑了大半個月,将城中所有有意向出租的鋪子看了幾遍,還請崔大春和施長生幫忙私下裏打探這些鋪子,可有哪些房主和牙儈匿而不說的缺點。
經過各種考察和衡量,俞慎微和幾位長輩的意見一致,都看中了三橋街的一間鋪子,位置、大小、價格各方面都合适。距離縣學和蘇先生那兒都不遠,鋪子後面帶個院子,有好幾間偏房,小言和思兒以後住在鋪子裏都行。
全家商定下來,俞慎微便和俞綸帶着東西去和房主簽租契。
進城後還沒到鋪子,先見到了牙儈。
牙儈火急火燎大步迎上去,半着急半責怪,“俞裁縫,俞姑娘,你們來晚了。”
俞慎微擡頭看了看天,這還沒到午時,他們今日早飯後就趕過來,也沒耽擱。
“怎麽了?”
“哎喲!”牙儈一張臉愁得快擰成麻花,“還怎麽了?那鋪子被別人租去了。”
俞慎微詫異,“昨兒不是說得好好的嗎?我們回去拿東西今日過來就簽租契,房主也是答應的。”說着就朝鋪子去,想找房主問了清楚。
牙儈無奈地嘆着氣,跟在旁邊和她說:“昨兒你們剛走,就有人過來了,說是要租鋪子。房主本來是不同意的,可那人給的租金比你們高,房主就動搖了,昨兒下午就把租契給簽了。我也是事後才知道,已經和房主理論兩回了,但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人家租契都已經簽了。”
“是什麽人?”
牙儈也不知道。
俞慎微胸內憋着口氣,已經說好的,怎麽可以說變乖就變卦。而且他讓崔大春和施長生都打聽了,這個鋪子空了兩三個月,一直沒有人租。牙儈也說此處鋪子沒有人看,怎麽她剛定下,就有人租了?
剛走進鋪子,房主就從後院出來,笑嘻嘻地迎上來,幹瘦的臉上扯出幾道皺紋。“俞裁縫,俞姑娘,這可真是不巧,我這鋪子已經租別人了。”
“昨日我們不是已經定下了嗎?定金也交了,你怎麽能租給別人?”俞綸壓着怒氣道。
“哎呀,這也沒辦法,另一家給的租金高,我總不能送上門的錢不要不是?你們也是做生意的,說到底,咱們都是賺錢養家糊口。”半點不覺得自己忽然變卦有什麽不妥,也沒有什麽虧欠之意。
并從身邊人手中接過一個錢袋子遞給俞綸,說道:“你們昨兒的定金,我雙倍奉還,你數數,只多不少。”
俞慎微見此,知道事成定局,自己就算将房主罵一頓也沒有用,可心裏還是憋着氣。他們跑了半個月看遍縣城才相中,什麽都談妥了,轉頭就租給別人。
她壓着怒氣,面色如常道:“劉爺,你我昨日既已商量好了,你臨時變卦是不是太不把信義當回事了?”
“瞧你說的。”劉爺笑呵呵道,“說是說定了,可租契沒簽,這事就不算定下。自古買賣價高者得,我這怎麽能是不講信義呢?若是咱們昨兒簽了租契,那你現在怎麽罵我,我都聽着。況且你們付的定金,我也雙倍還了,就是去縣衙裏理論,我這也不算有過吧?”
看劉爺這得意的樣子,俞慎微心頭的怒火竄了竄。俞綸拉着她勸她莫生氣,轉頭對劉爺道:“既是價高者得,劉爺也沒問問我們是否願意多付,怎知我們就不願意?”
若是每個月多一兩錢銀子,甚至是兩三錢銀子,他們都願意付。這個鋪子對于他們做裁縫賣布料最合适不過,全縣城目前沒有比這家更合适。
劉爺笑着道:“哎呀,俞裁縫,不是我不願意問,而是我知道問了也白問,你們也付不起。”
“多少?”俞慎微有些不服氣。
“是你給的價兩倍。”劉爺伸出兩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
瘋子!
俞慎微心裏頭罵那個租下鋪子的人。這間鋪子位置好是好,她給的租金已經算合理了,就算對方給得再高,也貴不過一兩成罷了。能夠給到翻倍,這哪裏是一個正經做生意人會幹的?
這個念頭閃過,俞慎微忽然冷靜下來。
既然一個正經的生意人不會這麽做,那租下鋪子的就不會是正經要做生意的人。她和劉爺也打了幾天的交道,雖然愛占小便宜,但是對人還是客客氣氣的。如今自己不守信義在先,竟然會把話說得那麽理直氣壯,甚至沒有半分理虧和不好意思。
這有點反常。
她心下猜疑,租下鋪子的人,是不是故意不想讓她做生意。
越想越冷靜。聲音也由最初急切不滿變得冷淡,“那人是誰?”
“這……俞姑娘就沒不必多此一問了吧?”
劉爺不說,她心下也能夠猜出七八分,這臨水縣還有誰不想她做生意,還有誰有那個錢虧在這上面。
她冷笑道:“那我就祝劉爺財源廣進。”轉身拉着俞綸道,“爹,我們走吧!”
俞綸也氣得不輕,甩袖離開。
事已至此,也只能從其他的鋪子裏再找合适的,不可能滿臨水縣的鋪子對方都高價租去,租得了一年,能租得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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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思從施長生的口中聽到這個消息,他覺得有點不對。俞慎微猜測是高明通兄弟,可這事情并不像是高家往日手段。
這幾年高明通兄弟哪次要害他們姐弟,都是想取他們性命,毀他們前程,不會搞這種小動作。即便是他們不能在縣城開鋪子,對高明通沒有多大好處,于他們姐弟也不算是什麽毀滅性的打擊。
他對施長生道:“麻煩長生哥幫忙打聽下是什麽人租下,做什麽用。”
施長生笑着捏了捏他的臉道:“我自知曉,還要你這小不點兒教我。”
俞慎思不滿地打掉施長生的手,輕哼一聲,站起身挺直身板佯裝威武道:“誰小不點兒,我堂堂……四尺半男兒。”
施長生被他小模樣逗笑,“行!四尺半男兒,我去打聽消息,你要聽大哥的話,好好讀書,家裏的事不需要你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