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029章 第 29 章
施長生捧着一小把炒豆子坐到俞慎微身邊, 勻給俞慎微一半,笑着道:“逢山開路遇水搭橋,沒路就辟一條出來, 別發愁了。”
俞慎微嚼着豆子,嘴裏沒什麽味道。
她知曉爹娘和小叔的性子,過慣了小心謹慎的日子, 也苦怕了窮怕了, 所以他們不求錦衣玉食, 更不求大富大貴, 只希望一家人風平浪靜安安穩穩生活,手裏有點餘錢就行了。
但這不是她所求, 現在弟弟們讀書要錢, 就是将來弟弟們入仕為官也要錢打點。而她也不想将來寒酸地嫁人,要為自己攢一份嫁妝。
施長生從懷裏掏出一個小錢袋塞給她,“這是我去年攢的, 雖然不多, 但好歹算一點兒。”
俞慎微摸了摸錢袋,打開瞧了眼, 略詫異, “你怎麽攢這麽多?”
施長生笑道:“我吃住都在布莊花不到什麽錢, 有時候跟少東家出門, 少東家還會賞我一點兒茶水錢, 我都攢着, 不知不覺竟然都攢了五六兩了。”
“謝謝你。”
“姐姐和我這麽見外, 我的命都是姐姐救的, 掙得錢自然也是姐姐的。”
俞慎微捏了捏錢袋,笑道:“人家親兄弟還明算賬呢, 這錢是姐姐先借你的,等賺錢了姐姐立即還你。”
施長生忙道:“姐姐別還我,幫我存着。我已經沒有親人,将來娶媳婦還要姐姐幫我操辦。”
去年買繡品後分他的錢也讓她攢着娶媳婦,俞慎微笑道:“好。”
俞慎思跟着俞慎言寫一篇文章後,見兩人在閑聊湊過去聽了幾句。他知曉俞慎微對這件事執着,更明白她的執着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他們兄弟倆,更是為了這個家
他坐在俞慎微另一邊,從俞慎微手中捏了幾粒炒豆子,裝作随意說道:“我聽成玉說過,他們家是跑南北貨的,雖然不是做布料刺繡之類的生意,但肯定有認識這方面的人。大哥和良哥哥熟悉,可以去問問。”
俞慎微以前也聽高家人說過,宗家是在外面跑生意,具體做什麽不很清楚。但幼弟這個建議不錯,如是這般就算找到了買家,爹娘和小叔就不會再反對。繡品直接賣給行商,不用中間再經一道手,肯定賺得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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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也有一個顧慮,即便宗家有認識的,願不願意幫這個忙。
城中幾大家關系複雜,宗家和高家雖然不沾親帶故,但上次院試陷害的事,有心人都看得出他們姐弟和高家的關系已經鬧僵。雖然宗承良兄妹與他們姐弟關系如昔,也不過是晚輩間的交往,長輩那裏不見得如此。
她想了許久,眼前也只有這一條路,總要試試。
她揉了揉幼弟的腦袋道:“現在也學會賺錢了。”
“我可不會,我只是給大姐提個建議而已。”他會動動嘴皮子,真讓他去幹,還真不如俞慎微幹得好,術業有專攻。
破五後,施長生要回昌隆布莊,俞慎微和俞慎言與其一道進城,姐弟二人直接去宗府。
宗家後宅中,正和哥哥置氣的宗若雲聞言,一把将哥哥推開,披上鬥篷就朝外跑。跑到門口又折返回來拉哥哥。宗承良以為妹妹現在懂事了,想着幫自己撮合姻緣。他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聞妹妹說:“回你自己的院子去,別在這兒礙我的眼。”
宗承良剛要與她辯兩句。
宗若雲仰着小臉,叉着腰道:“信不信我在暖姐姐面前說你糗事?”
宗承良立即蔫了,換上讨好的笑臉:“妹妹多替哥哥說好話,以後你要什麽我給你買什麽。”
宗若雲冷哼一聲,“還不快走!”
宗承良剛走幾步,就有丫鬟來禀俞慎言也過來拜年。宗承良察覺他們姐弟同時登門肯定有事,沒在妹妹處耽擱。
宗若雲見到俞慎微高興地撲上去抱着她的手臂和她說許多想她的話,俞慎微也握着宗若雲和她說上次分別後的相思。兩個姑娘說說笑笑走進屋裏。
一番寒暄後宗若雲便好奇地問:“還在年節裏,暖姐姐就拿繡品進城了?張家繡鋪開門了嗎?”
“我是特意來看你的。”
宗若雲聞言開心的拉着俞慎微的手,但心中知道暖姐姐不會年節裏這麽遠又這麽冷專程過來給她拜年。她笑道:“暖姐姐肯定有事情,我們姐妹倆,你就別繞彎子了。”
宗若雲是爽直性子,俞慎微捏了下她的鼻頭笑着解釋:“上次院試在府城文少爺對小言多有照顧,他說趁這段時間文少爺在家,過來致謝,我也想雲妹妹了,就過來看看你。”
宗若雲聽到最後一句樂開花,“還是暖姐姐好。”然後想到自己前幾天繡得汗巾,拿過來給她瞧,請她指點。
俞慎言那邊正在宗承文的書房說了會兒話,宗承良就過來了,進門就揶揄俞慎言,“怎麽?俞秀才現在都不願和我這個白身說話了?過來只顧着來堂哥這裏,不去看我。”
“我有心拜會,卻苦于分身乏術。”
宗承良笑道:“我來了,你不用分身了。”
三人聊了會兒,宗承良見俞慎言與自己堂兄并無像有事要說,想到興許是俞慎微那邊有事兒,便将俞慎言從自己堂兄的書房中拉走,想套套話。
俞慎言也正想着怎麽單獨和宗承良說此事,他倒是給了個機會。
宗承良自從不去蘇夫子那裏讀書,便幫着父親打理家中的生意。
聽完俞慎言所求,他道:“我上次跟我爹見過幾個南來北往的行商,裏面有個做布行生意的,每次都會捎帶販些繡品去北面。等我爹回來,我問清楚告訴你。”
“令尊……”俞慎言和俞慎微顧慮相同,宗二老爺若知是他們姐弟的事,是否會同意幫忙。
宗承良知曉俞慎言的擔憂,否則不會出了堂兄的書房,私下問他這件事。
宗家和高家是有些牽扯,那不過是大伯和高明進,他們二房和高家既無官場糾葛,也無生意往來。上次院試之事,他也瞧出父母态度,對高家作為是瞧不上的。
他拍了拍俞慎言的背道:“放心。”
姐弟二人離開宗府,牛車剛轉進另一條街道,旁邊街道的馬車拐進宗家門前街道。
鐘熠下車見到宗承文兄弟二人,笑着調侃:“你們兄弟是知曉我此刻過來,特地出門相迎嗎?在下感動涕零。”
宗承文嘆了聲道:“真不巧,俞家妹妹和小言剛走。”
鐘熠愣了下,回頭朝街口望去,已是空蕩蕩。他忙問:“他們過來做什麽?”
宗承良冷笑,“怎麽?他們不能來我們宗家?暖妹妹自然是尋我妹妹玩兒,小昭來謝我和堂哥的。”
次日宗二老爺回來,宗承良過去請安便問及上次那個行商錢老板。
宗二老爺好奇兒子怎麽關心這個。
宗承良沒敢坦言,畢竟他想娶俞慎微是婚姻大事,未得到俞慎微的芳心前,父母這邊他還是要瞞着。
他笑道:“兒子有個朋友收了一批繡品,想要出手,兒子想到錢老板做這個就問問。”
宗二老爺沒多想,自從兒子跟自己經營家中生意,也接觸不少人,難免有幾個這方面的朋友。
便道:“錢老板過幾日來臨水縣正為此事,還托為父幫他問問,你既有朋友做這一行,正好可以帶他過去。”
“謝爹。”
俞慎言以為要等幾日才會有消息,不曾想第二天宗承良就給了他們消息。
生意趕早不趕晚。
宗承良走後,俞慎微便和幾位長輩商議。俞綸夫婦見俞慎微這麽執着此事,甚至年節裏登門求人,心中本就已經有些松動,現在宗家給了準話,收到繡品有銷路,也就放心了。
俞慎微先想到石頭鄉和盧氏娘家那邊,兩處都算熟人熟客,對她們信任,錢晚些付也能通融。其他鄉她也想去看看,手裏有點錢,可以稍微收一些。
打定主意,第二天俞慎言陪着俞慎微便去石頭鄉,盧氏夫婦也去了盧楊村娘家。
因為上次有信譽,這次他們收繡品順利,甚至有隔壁村聽聞此事的,也會拿過來。年跟前繡娘們手中各自也囤了些等着天暖拿去賣,這一次收得比上次多近兩倍。
這邊收完一批,俞慎微和俞慎言、俞紋三個人便運進城。
來到相約的的酒樓,等了會兒便見到了那位錢老板——年過不惑,身材略胖,從見面臉上就一直帶着一抹笑意。看着很容易親近,但眼中沒太多溫度。瞧見對方還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甚至眉頭略皺,有些輕視之意。
在宗承良介紹後兩方便談論起繡品。說一千道一萬,還是要先看貨。
錢老板拿起繡品細看,宗承良也拿起一件在手中摩挲,笑道:“錢老板,咱們臨水縣繡娘的繡技不比興州府的差吧?”
錢老板面上依舊溫溫和和的淡笑,讓人瞧不出心思。
他一直都是從興州府那邊收購運往北面,這是第一次來寧州府。
錢老板道:“你們寧州府的繡品自然是興州府不能比的,但是價格卻也是興州府遠遠比不了的。”
宗承良笑呵呵地道:“錢老板這話不假,不過一分價錢一分貨嘛,咱們寧州府的繡品在北面銷路好,利潤可比興州府高出一倍之多,否則錢老板也不會來寧州府收了不是?”
錢老板笑着點了點頭,然後放下手中的繡品,看向俞紋說道:“這繡品有參差,運到北面也不好出手啊!”
一堆繡品出自不同繡娘之手肯定質地不同,收繡品的時候,每一件他們都過眼,沒有一件繡品是差的,不過是放在繡得好的旁邊略顯遜色。
俞慎微此時也有點後悔,一時大意,應該提前将繡品全都分類出來。
俞綸道:“貨有參差,價有高低,乃常理。錢老板可量貨給價。”
錢老板又看了看繡品,琢磨道:“東西品樣較多較雜,逐一給價太過繁瑣,老夫便給了總價,這一箱五十兩,其他幾箱各七十兩。”
俞慎微心中冷笑一聲,這還真會糊弄。是不是真心收繡品,她都要懷疑了。
宗承良也覺得錢老板此舉不妥,這是他第一次幫暖妹妹攬生意,暖妹妹對此次買賣十分重視,若是被這麽搞砸估計他以後也不要在暖妹妹面前出現了。
他正要開口讓錢老板再考慮,俞慎微笑着走上前一步,道:“錢老板,您是做這一行的老行商,我們也不是第一次做這生意,從沒見過您這樣給價的。”
她拿起了繡品品質比較差的一件道:“聽宗二老爺說您做了十多年這行生意,必是見多識廣,一眼便瞧得出,這一件披帛在北面那是要賣到二兩五錢銀子以上。”
她又拿起一件繡工稍好一些道:“像這一件那都要三兩銀子開外。那邊幾件我在京城瞧過,五六兩是要的。”
錢老板聽俞慎微提了句京城瞧過,擡頭朝她看了一眼,這才打量起一直被他忽略的姑娘。衣着樸素,但舉止卻落落大方,說話不緊不慢從容有度,不似鄉野姑娘。幾樣繡品在北面出手價格一說一個準,竟還是個懂行的。
俞慎微又道:“這一箱的披帛、汗巾、繡衣等至少八十兩。逐一給價的确太繁瑣,但是您不能這麽一悶棍将一箱子繡品給定了。我這兒按品類都分了上中下三等,已經全都拟定好價錢了。”說着從身邊俞慎言的手中接過幾張紙,“錢老板可以看一下,您若是覺得要價高了,您可以不收我們的繡品。”
錢老板又打量一眼面前姑娘,年紀不大說話做事倒是老練。最讓他意外的是對方竟然對幾大箱的繡品全定價,這不是他想糊弄能夠糊弄過去的。每一件繡品在面前姑娘的心中都是有價,每一箱貨的價錢也是門兒清。
他來臨水縣後也将當地繡品價格和情況都摸了清楚,這份價格倒是符合臨水縣行情。
他霍地呵呵笑起來,“還是姑娘家心細。”
“小本生意,不及錢老板做的大買賣,我們若不心細怕是飯都吃不上了。”
此話一語雙關,錢老板客氣的笑着,沒有回應。将幾張紙大致看了,看得出面前姑娘是真的每一樣都計算清楚。
俞慎微見他都瞧了,又道:“錢老板若是覺得可以,今日這筆買賣就做成;若是覺得不妥,以後有機會咱們再做生意。”
宗承良比俞慎微還希望生意能成,但錢老板畢竟是父親生意上的朋友,便笑着說道:“錢老板頭一回來咱們寧州府收繡品,對咱們寧州府的行情不清楚。咱們寧州府與興州府可能不同,俗話說入鄉随俗嘛,錢老板就委屈下,依着咱們府的規矩來?”
話說這份上,錢老板想收這些繡品,也就順臺階下了。
錢老板遲疑片刻,南北行商多年,頭一回和未出閣的姑娘家談生意,竟然沒占到什麽便宜。本來瞧着對方三人,一個憨厚老實,一個姑娘,一個少年,想着走點歪路,現在倒是把自己腳給崴了。
這些繡品他肯定是要收的,他心中已經核過價,去掉成本和雜七雜八的費用,運到北地也能純賺一到兩倍。
但做生意哪裏有一口定價,他又和俞慎微就着價格磨了一會兒,最後俞慎微沒有從價格上便宜,而是直接将單子上最後一列,品相最次的帕子子價格抹掉,送給錢老板。
這一點也讓錢老板對面前姑娘另眼相看,覺得這姑娘是個會經營的。
從酒樓裏出來,送走了錢老板,宗承良的目光就沒離開過俞慎微。他以為自己足夠了解她,現在看來自己太自信了,面前姑娘比他想象的更好。
若是能娶到她,是他之福,也是宗家之福。
俞慎微回頭謝過宗承良,道今天天色不早,改日再攜禮登門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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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承良歡欣雀躍地回到家,小厮傳話讓他到父親書房一趟。
剛跨進門檻後腦勺就挨了父親一巴掌,“渾小子,你那位收繡品的朋友是誰?”
宗承良摸摸後腦勺,知道事情不妙,含糊道:“朋友就朋友,爹不是讓兒子自己去處理嗎?怎麽事後怪罪了。”
“老子若知曉你的那個朋友是俞家姑娘,老子會讓你去?”
“俞家姑娘怎麽了?她還是雲兒朋友呢!”
“你別給老子裝傻充楞,人家好好一個姑娘家,你這麽大咧咧幫着,傳出去成什麽樣?還不被人說閑話?她以後怎麽嫁人?”
宗承良聞言,小聲嘀咕:“那兒子娶她總行吧?”
宗二老爺氣憤地指着兒子,“癡人說夢!你趁早打消這個念頭。”
宗承良立即反問:“怎麽就不行了?是她哪點配不上兒子,還是兒子哪點配不上她?”
宗二老爺氣道:“她是什麽身份?她和高家什麽關系?她和鐘家又是什麽關系?這幾年他們姐弟身上發生的事,老子是不是和你說過這背後之事?你們兄妹與他們姐弟平素交往走得再近老子都可以不管,那是你們小輩自己的事。但婚姻之事,是家族之事,由不得你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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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微幾人到家後,俞紋就給俞綸夫婦說今日俞慎微和錢老板談生意的事,說得俞綸夫婦不斷打量一旁默不作聲在笑的女兒,這還是那個孩子嗎?
知道女兒聰慧能幹,卻沒想到這麽厲害。
俞慎微可不敢當小叔這麽誇,笑道:“是宗少爺告訴我這錢老板什麽性子,我提前想好了怎麽應付罷了。若是錢老板摸透我性子,我們丁點兒便宜占不到。”
“那可不一定。”俞紋道。
俞綸提醒她,宗少爺幫了這麽大的忙,一定要好好謝謝人家。
俞慎微道:“這幾日把繡娘們的錢都給了,我再和小言進城謝他。”
發完繡娘們的錢,俞慎微數了數,賺了足足六十兩。她笑着拍了拍幼弟的頭道:“以後咱們有錢買筆墨紙硯,你不用再在地上練字默文了。”
“嗯!”俞慎思笑着狠狠點頭,并對盧氏道,“娘,我明天想吃肉了。”
盧氏見到這麽多錢也笑得合不攏嘴,拍着俞慎思腦袋問:“過年沒斷你肉吃,還饞呢?”
“思兒要長高個,肯定要多吃肉。”
“行!明天就把那塊臘肉燒了。今兒你舅舅送了兩條魚過來,明天做紅燒魚。”
“謝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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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節後,俞慎言和俞慎思一個去縣學,一個要去私塾,俞慎微送他們進城後,和俞慎言一起去宗府。還是如上次一樣,俞慎言帶着禮去謝宗承良,俞慎微則去找宗若雲。
上次過來正在年節裏,宗若雲的母親單氏在忙未得拜見,這次便先過去拜見。
跟着丫鬟剛到單氏處,在門外見到單氏身邊嬷嬷出來,笑着問了聲好後,對旁邊幾名丫鬟一一吩咐去做事,然後請她進去。
俞慎微看出嬷嬷是有意支開門前的人,她隐隐感到不安,應該有什麽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