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假裝聽不到臺下——
第042章 假裝聽不到臺下——
現在那些東西都已經離開了吧?
剛剛從一群不知從哪裏鑽出來的“鬼怪”手中脫身的夢野久作心裏想到。
他們已經離那條街道走出了很遠。
随着恐懼的遠去, 夢野久作內心的憎惡與憤怒也湧了上來——不僅僅是因為自己之前被吓得差點哭出來的丢臉行為,也是因為那些鬼魂的戲弄與它們說出的話。
它們憑什麽對自己指指點點,它們有什麽資格說這種話, 自己在黑手黨經歷的事情它們全都不知道!只不過是一群站在道德制高點上的大人而已……甚至明明是在幹和他一樣的事情!
夢野久作低着頭, 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
港口黑手黨的人很讨厭——都是那些家夥讓自己這麽痛苦,他才會想要報複的。那些鬼魂也很讨厭——可惜它們已經死掉了,沒有辦法再殺死一次。如果不是這種情況的話,他才不可能在那群家夥面前認錯。
還有面前的這個人類,也是個很讨厭的東西——虛僞又令人作嘔,這家夥到底在惺惺作态些什麽啊!該不會以為救下他就能獲得感激吧?如果不是那些幽靈害怕他身邊有人, 他真想使用異能, 看看他狼狽又滿臉恐懼的醜樣子……
不,其實現在就可以。
那群幽靈已經離開了, 它們已經不會再回來了。是的, 用異能把這個人殺死也沒有關系。
夢野久作抱緊了娃娃,吸了吸鼻涕, 還帶着淚痕的臉上卻逐漸浮現出了小孩子惡意且愉快的笑容:誰叫他自己湊過來, 還假惺惺地表現出好意的?誰叫那些幽靈只針對自己,不針對他?難道他還不能出出氣嗎?
他笑了起來, 甚至還有點閑暇,思考着自己要不要學着那些幽靈, 在使用異能前搞出點吓唬人的動靜, 好欣賞欣賞對方在超自然力量下露出的醜态。
“叔叔。”他甜甜地說,“你是知道我家該往哪裏走嗎?”
前面走路的男人似乎一直在關注着右側的位置, 聽到這句話後過了幾秒, 才反應有些遲鈍地向他搖了搖頭。
不知道還帶着他一直走?是人販子?這麽說來,那不就更好了嗎。反正作為活着的生物, 他都可以用腦髓地獄來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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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再等一下……等到對方達成目的之後、等到他最開心的時候再動手。
夢野久作裝出乖巧單純的樣子,睜着大眼睛看對方:“所以叔叔是要帶我去你的家嗎?”
“這樣嗎?”
洛夫克拉夫特先是有些茫然地看了眼在旁邊用力點頭的白貓,然後才認真地低頭說道:“如果你想去我家的話,也行。”
雖然感覺普通的人類應該沒有辦法在那種地方活下去,但既然對方和虛無小姐都表現得這麽堅持,那麽肯定是有他們的方法吧。
這下白貓笑得要打滾了。她在地上蹦蹦跳跳的,就像是看到了最有趣的戲劇。
“……诶?”
夢野久作發出驚訝的聲音,似乎也沒有想到對方能一口答應下來,但臉上依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乖巧地繼續跟着。
但不知為何,他也好像越來越緊張了——可能是這條路太長、也太無聊了?周圍甚至沒有發生什麽變化的東西,夢野久作只能無趣地盯着面前這個男人的影子。
看久了,似乎在某個恍惚的間隔裏,它消失在了地面上,或者伸出奇怪的枝條,暴露出作為鬼魂的身份。
但當他仔細看去時,那似乎又是個正常的影子了。
好無聊,好煩……
夢野久作跟在對方身後。在漫長的道路上,他逐漸變得煩躁不安起來,甚至有好幾次都想要直接引動詛咒,但總是被各種各樣的事情打斷:某個疏忽閃過的影子,某些異常的細節,似乎只是幻聽的缥缈歌聲。
就好像有些東西還在看着他。
他盯着前面的男人。在某個瞬間,有種怪異的感覺突然裝入了他的思緒,變成一個古怪而莫名的問題:
你面前的這個家夥,真的是人類嗎?
過于瘦長的體型,那種古怪的仿佛來自深海的味道,還有那種不自然的神态與動作……種種細微的細節在這種古怪的氣氛下被逐一發現,然後堆砌在心頭,變為越來越明顯的懷疑。
夢野久作的步伐不知何時慢了下來。他開始有意地保持距離,開始警惕地看着對方,開始惴惴不安。
——面前的這個家夥,簡直就和某種正在認真模仿人類的非人生物一樣。
是某個幽靈拙劣的僞裝?是它們故意來騙自己的,實際上根本就沒有什麽經過的人,他還在那個街道打轉?
不可能。
夢野久作快速地否定了這個想法,快得就像是生怕自己害怕。
周圍什麽都沒有。唯一有的只有這條仿佛看不到盡頭的安靜街道,還有兩側單調乏味的白色燈光,以及他和身前人似乎永遠不會停下的腳步聲。
“噠,噠,噠。”
腳步的回聲擴散開來。
一旦有了最初的恐懼,那麽其餘的疑問也接踵而來:
那真的是回聲嗎,還是說有什麽東西正在緊緊地跟在他們的身後?這個聲音聽起來這麽近,會不會那個不知名的東西就緊貼在他的身後,腳尖抵着他的鞋後跟?
為什麽現在還沒有人群出現?這條道路還有多遠?它會通向什麽地方?
有那麽一瞬間,夢野久作甚至想要回頭,想要對那個一直在折磨自己的東西憤怒地大喊大叫一通,想要去嘗試使用自己的異能。但不久之前的恐懼最後還是反湧上來,扼住了他的喉嚨,讓他只能發出如同被從水裏撈出的沉重喘氣聲。
要忍住,要忍住,要忍住……
他不斷重複地對自己說,努力克制着那種因為恐懼而戰栗的沖動,機械地邁步向前,雖然他自己都不清楚要忍耐的究竟是什麽。
前方似乎有海的聲音隐隐約約地傳來。
夢野久作愣了一下。他沒有反應過來這到底意味着什麽,也不知道是怎麽走到了海邊,但這條路出現了變化總是件好事,說明這種折磨很有可能要結束了。于是他有些驚喜地擡起腦袋,想要說些什麽。
“叔叔,我們是走……”
聲音戛然而止。
他在路燈下,終于看清了前面那個男人自衣袖處伸出來的東西——并非手與手腕,而是互相扭曲糾纏的觸須,上面鑲嵌着的眼珠正目不轉睛地凝視着他。
“嘻嘻。”那個熟悉的、來自他自己的聲音再次在耳邊輕輕地響起,似乎在嘲笑那個自以為已經逃脫的蠢貨。
有那麽一瞬間,夢野久作好像突然明白了那些被自己異能控制的人們的害怕……還有絕望。
“?”
洛夫克拉夫特困惑地看看自己的觸手,又看了眼瞬間頭也不回地朝相反方向跑去的孩子,有點不太明白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發生什麽事了嗎?”他問貓。
慫恿洛夫克拉夫特露出觸手的白貓倒是很明白那個孩子的心理。她“哈哈哈哈哈”地笑到打了個嗝。
“不知道,可能是章魚大觸手比較吓人吧。”
她回答道,故意裝作什麽都不清楚的樣子,只是還沒有保持五秒鐘就又笑了起來。
“什麽嘛,雖然殺死了很多人,但心态還是個小孩子,這麽容易就被恐懼給吓到了。比我想象中還要脆弱好多!”
霍華德·洛夫克拉夫特先生繼續凝視着自己的觸手,然後把它舉起來,望向貓的目光看起來更加費解了:“真的很吓人嗎?我都沒有意識到它可以用來恐吓人。”
如果知道的話,他應該會在這麽做之前認真地詢問一下的。
“人類就是喜歡一驚一乍的生物啦。”
虛無小姐見怪不怪地說道:“而且他們還很擅長自己吓唬自己,說不定他根本就不是被觸手吓跑的呢。我們快跟上去看看。”
說完這句話後,她就扶了一下自己的寬大的獵鹿帽,把播音機往身上一背,步伐輕快地跑了過去。一如既往,沒有給對方留下任何反駁與猶豫的空間。
夢野久作還在跑着。不得章法的跑步方式讓他在跑出不遠後就氣喘籲籲,每一步都拉動着酸痛的肌肉。如果不是恐懼在身後驅策着他,他早就跑不下去了。
這次他的耳畔沒有出現任何聲音,前方的風景看上去也無比正常,但他已經不願意再相信自己所見所感的任何東西,他只是跑着,希望能夠通過這種方式把那些可怕的玩意扔在後面。
早知道,早知道今天就不離開黑手黨了!
夢野久作勉強忍住了再次哭出聲的沖動。他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周圍的風景徹底地變化為海邊的公園,身邊的人群逐漸多起來後才逐漸放緩了腳步,躲在樹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蹲下來抱緊懷中的玩偶。
他第一次感覺到有人在是一件多麽安心的事情,也是第一次出來後沒有想着通過自己的異能傷害別人。
主要是他自己剛出門就被吓了個夠嗆。
現在人已經多了起來,夢野久作看着周圍,覺得內心的恐懼也減少了很多。但他現在還是不太敢一個人待着,更不敢去請求別人的幫助。
誰知道被自己問的路人到底是人還是什麽奇怪的物種啊!
而且說實在的,他現在有點想要回黑手黨。那裏的人雖然很讨厭,禁閉室也很無聊,但除了那只大黑貓,也沒有什麽特別吓人的東西……
他現在一點也不想要在外面待一整個晚上。
夢野久作已經打心裏斷定,橫濱的夜晚全部都是妖魔鬼怪了。他看看自己周圍,沒有發現任何疑似是黑手黨的人,只好順着人流,小心翼翼地走向前往□□大樓的道路。
他現在只想在人流減少之前回去,半點搞破壞的心思都沒有了:如果回不了黑手黨,那他也要找到別的安全的地方住下來。
不遠處的大海是一片看不到任何細節的黑,寒冷的海風向陸地吹來。公園裏的人們愉快地交談着,燈光把他們的影子拉成古怪扭曲的形狀。灌木和樹木似乎都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在心懷恐懼者的眼中尤其如此。
有好幾次,夢野久作都覺得搖晃的枝葉中會冒出來什麽奇怪的怪物,朝他大吼一聲撲來。他立刻悶頭就跑,但什麽都沒有,只有風聲似乎在嘲笑他的膽怯。
一切都結束了嗎?
他緊緊地抓着手裏的布娃娃,有些懷疑地看着周圍,卻突然聽到了一個模糊不清的、甚至很難判斷到底是什麽性質的聲音。
是笑聲嗎,是哭聲嗎?
突兀的,有什麽東西從樹葉當中垂落下來。那是一團漆黑,在夜色中根本沒有辦法捕捉住清晰的輪廓,但有兩只突兀的發光眼睛,如同荒郊野外的鬼火,浮動在暗沉沉的空氣中。
“嘎,哈哈哈哈哈……”
緊接着是森白的牙齒,它們一顆顆在夜晚中浮現出來,閃耀着冰冷而又詭異的光芒。它們共同排列在黑夜裏,組成一個古怪、難以形容、但分外熟悉的笑容,然後牙齒碰撞,發出尖銳而難聽的笑聲。
緊接着,又一個聲音從後方緩緩飄來:
“你是在找我嗎?”
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顯現出身形的白貓歪着腦袋,把播音機随爪放在旁邊的地面上,有些遺憾地用肉墊推推躺在地上的夢野久作:“诶,不是,你真被吓暈啦?”
跟着白貓一起來的洛夫克拉夫特用觸手戳了戳受害者的臉,但并沒有戳出什麽特別的反應。
“噫,好像真暈了。”虛無小姐嘆氣,接着嫌棄地搖搖頭,“日本人真遜。一般來講,這種手段我能在美國人身上玩好幾天呢。”
“我也沒想到他這麽怕河馬。”
披着一身黑毯子的莫布斯有些尴尬地揣着爪子,瞅着地上的夢野久作,同樣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能把人吓昏過去:
“我只是仿造着河馬吓唬港口黑手黨人的姿勢,想要稍微吓唬一下這個家夥而已。”
三個罪魁禍首面面相觑。
現在最大的問題在于,該拿這個躺在地上的人類幼崽怎麽辦。
“直接放着?”虛無小姐說。她顯然沒想到有人的心理承受能力能差到這個地步,所以根本就沒有在這方面做準備。
“他的異能好像還挺危險的,不能吧。”莫布斯探頭探腦地看着,有點糾結地說。
“危險?”這是完全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的洛夫克拉夫特。
最後,唯一靠譜的莫布斯先生默默地去給萊特先生打了個電話,得到了“好的,我馬上就轉告給夏目”的回複。
“出什麽事了?”索麗埃科似乎在電話的另一頭好奇地問了句。
“無故恐吓未成年人類。”萊特說,“放心,我問過了,沒有被監控拍到。”
莫布斯在電話的另一頭有些尴尬地咳嗽了幾聲,突然感覺自己之前作為西部牛仔行俠仗義的形象有些一去不複返。
雖然那段時光早就在真正意義上“一去不複返”了。
“欸,他接下來要被送到哪去?”
虛無小姐的腦袋湊了過來,她藏在獵鹿帽下面的耳朵晃了晃,表現出罕見的關心:“他們有說嗎?”
“沒講清楚,但應該是武偵吧。”
莫布斯挂掉電話,同時有些詫異地問:“你怎麽看起來很在意……”
“因為想着接下來還可以繼續吓唬!”白貓淡紫色的眼睛亮了起來,“真的很好玩耶!而且膽子這麽小的家夥,我要看看他有沒有在我的鍛煉下有所長進!”
莫布斯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女朋友。
他把夢野久作的遭遇比較了一下,突然發自內心地認為中島敦能遇到芙蕾因·洛賓這樣的老師真是上輩子的運氣。
雖然在鍛煉異能力這件事上,芙蕾因女士相當嚴苛,從現實一路訓練到夢境,從普通的體力鍛煉到實戰技巧訓練,任務繁多到每天都能把那只小老虎累到兩眼一黑。
但不管怎麽說,至少比虛無小姐這種形式的“鍛煉”要好上一百倍。
“呃。”他說,默默掐掉了某個名為“良心”的小苗,“你開心就好。”
白貓晃晃尾巴。
“你是不是有意見?”她眯着眼睛,愉快地笑着說道。
“不是,沒有,不可能。”
燕尾服貓飛快地搖頭,努力讓自己通過毯子上兩個破洞露出的目光更加誠懇一點:“我只是在想,你為什麽偏偏盯上了這個倒黴鬼。”
虛無小姐側了下頭。
然後這只白貓突然笑了起來,笑得直接靠在了莫布斯那一團長長的毯子上。
“因為他的頭發顏色是黑白的啊。”
她說:“還能是什麽原因!”
我就知道……
莫布斯面無表情地想,但最後又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伸爪子把對方拉起來。
好吧,莫布斯對虛無小姐從來沒有辦法。不管是在他是牛仔貓的時候,還是現在作為穿靴子的貓的時候。
他只能被折騰得灰頭土臉的,然後乖乖地去陪她一起因為那些毫無意義的事情胡鬧,陪着她去看日落和沙漠的昏黃。
于是很快,洛夫克拉夫特的兩側就各自多出了一只貓。他們就在海邊的公園,看着漆黑的大海和海邊緣微弱的泡沫,還有海面上的月亮。
有那麽一會兒,這位先生都不知道該把視線放到哪裏去,很是苦惱人類過于狹窄的視角。
莫布斯先生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來一個吉他,他輕輕地彈奏着,最後變為一段帶着大海濕漉漉氣息的旋律,裏面混雜着柔軟的月光。
海洋送來玫瑰花的味道。
全程他們都沒有問彼此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場欺負人類幼崽的無意義游戲裏,就好像這次的見面是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洛夫克拉夫特則是很明顯的安詳:他已經完全沉浸于被兩只貓包圍的幸福當中了,并且突然覺得自己因為巧克力而跟菲茲傑拉德出門是個非常好的主意。
“我突然有個問題想問你。”
莫布斯彈着吉他,突然開口說道。
“什麽?”虛無小姐回答。
“你貓生的目标是什麽。”他說,“就是這個問題。”
白色的貓咪有些詫異地看了眼對方:“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好像問過我。”
“是啊,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我才想要再問你一次。”裹在毯子裏的燕尾服貓這麽回答。
——上次問是什麽時候呢?
那天好像是一個五年前的日落。在夕陽的光澤下,莫布斯突然問了這麽一個問題。
“你貓生的目标是什麽?”他問。
那時的虛無小姐正在研究破片手雷,前幾天有一只松鼠打翻了門口的垃圾桶,為此她懷恨在心,所以聽到這個問題後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炸掉他們媽媽的骨灰盒。”
提出這個問題的莫布斯咳嗽了一聲。
他有些尴尬地補充道:“不,我是說——你存在着的終極目的,活下去的至關重要的理由,渴望達成的終極。對你來說,那是什麽?”
虛無小姐認真地想了想。
“炸掉很多蠢貨媽媽的骨灰盒。”她說,“還有,我是一只已經死了的貓。”
“哦。”
在海邊的虛無小姐有些懷念地說:“我想起來上次我給出的回答是什麽了。”
這一次,她給出的回答同樣沒有猶豫:“搗亂。我的目标就是這個。”
莫布斯笑了,就像是五年前那樣,他說道:“我的意思是——存在着的終極目的,活下去的至關重要的理由,渴望達成的終極。對你而言,它是什麽?”
“搗很多亂,去做最沒有意義又最有意思的事情,把所有的東西都變得亂七八糟!當然,最重要的是——”
虛無小姐擡頭看着夜晚的天空,她淡紫色的眼睛在星光下面閃閃發亮:“我可是一只已經死去的貓!”
“噗……”莫布斯扭過頭,最後還是沒忍住,放聲笑了起來,“哈哈哈哈。”
虛無小姐瞅着他:“怎麽,很好笑嗎?”
“沒有,就是覺得——在相遇六年後,雖然我老了,但果然你是一點都沒有變啊。”
對面的那只貓仰頭看着天空,他笑着說: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