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貓們還在大喊大叫
第041章 貓們還在大喊大叫
“那真是一只古怪的貓。”
後來, 萊特這麽形容那只安靜造訪的白貓。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正在看着索麗埃科在月光下面織毛線。
“我還以為你已經見識過世界上最古怪的那一批貓了呢!”索麗埃科見怪不怪地回答。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正在月光下織毛線。
她這話說得倒是沒有錯。
萊特見過性格最古怪的貓——比如說夏目漱石。他可能是一個很正常的人, 但放在貓上就很不正常, 很古怪,很不“貓”。
萊特還見過魔鬼,見過能在夢境和現實的邊緣跳來跳去的胡話貓,見過仿佛來自童話和上個世紀的穿靴子的貓,見過能熟練地做出各國菜式的貓,見過能找到世界上所有秘密的貓。
他甚至還見過不屬于這個世界的貓——從另一個世界“穿越”而來的貓。
“我覺得你在念叨我。”索麗埃科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鏡, 停下了手頭的編制工作, 用有些古怪的眼神看着虎斑貓。
“我可沒有。”萊特說。
貓是善于撒謊的生物,就像是現在這樣。同時, 貓也知道他們的同類喜歡撒謊, 所以索麗埃科只是不太相信地哼了一聲,便又繼續開始編那頂可愛的毛線小帽子。
虎斑貓則是繼續想有關于那只白貓的事:
是的, 虛無小姐是一只幽靈貓。這是一眼就可以被貓認出來的。她的身上缺少一種活着的貓才有的氣質。
但這并不足以構成“她很古怪”的理由。
要知道,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只貓活着,還有更多的貓早就已經死去。在這樣的情況下, 幽靈貓可能是最不稀罕的物種——他們的數量比普通的貓還要大上幾百倍,說不定已經把貓的地獄給塞滿了。
但為什麽還會覺得她也很古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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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或許有很多幽靈貓。”他說, “但她肯定是裏面最古怪的一只。”
“因為她看上去對生命不是那麽禮貌?”伯曼貓推了推自己的眼鏡, 随口問道。
“幽靈都是這樣。”
萊特滿不在乎地說:“對他們來說,活着和死去都差不多。實際上也的确差不多——只是存在狀态從生命變成了幽靈而已。”
“好吧, 那麽請問, 你‘最古怪’的判斷有什麽根據嗎?”索麗埃科說。
她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她頭都沒有擡,目不轉睛地用勾線針織出了一朵小白花。
“貓不需要根據。”虎斑貓搖搖尾巴, 很篤定地這麽說道,“她就是很奇怪。”
話是這麽說,但過了幾分鐘後,他還是給出了理由。
“可能是因為她的名字。”萊特想了想,這麽對旁邊的貓說道。
“虛無?”索麗埃科問。
“沒錯。當你試圖念出‘虛無’時,你卻只能創造出一種‘存在’、一種虛無的反義詞。”
這只銀色的虎斑貓突然很有哲理地、很有智慧地、很是深沉地開口:“一種‘無中之有’。”
被評價“很古怪”的虛無小姐此時正走在橫濱的街道上。
她無聊地看着周圍,無聊地走過一盞又一盞燈,無聊地路過鐳缽街幫派鬥争的場所,無聊地從一個路燈頭跳到另一個路燈頭,并且無聊地揍了一只正在叫的狗。
行吧,行吧。就像想象中那樣,橫濱真是個沒有意思的窮鄉僻壤。她想。
——你很無聊?
那個聲音問道。
“我并不無聊。只是那只狗應該高興自己是個孤兒。”白貓十分克制和禮貌地說,“否則今晚他一個媽都保不住。”
那個聲音沉默下去,沒有繼續說話:可能是意識到白貓的心情不太好,但這一點的概率比較低,更有可能是它那裏發生了什麽事情。
但這和貓沒有什麽關系。她只是繼續從一個路燈跳到另一個路燈,像是在玩某種無趣但樂此不疲的游戲,并在一路上留下玫瑰的味道。
“一個,兩個……”她嘟哝着。
幽靈的體重很輕,比一片羽毛還要更輕盈。所以她總能一下子跳得很遠,然後落到很遠處的另一個光點上,每次都能以一個如同飛翔的優美姿态作為結束。
“其實火和光是很有趣的東西。”
在用尾巴掃開想要靠近路燈的飛蟲,又驅趕走了一只暈頭轉向的蝙蝠後,虛無小姐突然開口說道。
她似乎沒指望別人能聽懂,只是沒頭沒尾地說了這麽一句,然後繼續跳向下一個路燈。但在這個過程中,她還是不由自主地回憶起了之前在那個房子裏面燃燒的火堆,還有那群在火堆旁邊唱歌的貓。
她不太願意承認這一點,但她依舊覺得,這幕場景會被她記住,并記很久很久。因為虛無小姐本身是一只挺喜歡光和火的貓。
或許這就是她擁有目前這個職業的原因:熱武器就是一種制造光芒和火焰的藝術。
“七個,八個……”
虛無小姐很快跳到了街道的盡頭。她站在這條街的最後一盞路燈上,擡起頭,感覺自己從沉靜如水的夜色中聞到了深海與水藻的味道。
貓咪微微挪了下腦袋,看向下方。
在路燈下,一個瘦長的人影站在那裏。他正擡頭目不轉睛地看着路燈上面的貓,在燈光下像是一道鬼魂的影子。
虛無小姐歪了下頭,從路燈上面跳下來,蹦到對方的肩膀上。清晰的光輝在她的身體周圍懸浮,沒有留下任何的影子。
“哦,原來是你。”
她說,明顯認出來了這就是那個一直和自己對話的聲音:“現在我們正式見面了,我是不是終于有機會把你的嘴縫上啦?”
洛夫克拉夫特學着貓的模樣歪頭,似乎不太知道這個時候自己應該做出什麽表情作為回應:
“縫上?”
白貓翻了個白眼,溫柔地說:“哦,它的意思是你應該趕緊閉上嘴。”
于是“男人”閉緊了嘴。
只是過了一會兒,又有聲音傳了出來:
“我可以摸你一下嗎?”
白貓扭過頭,與對方似乎很是認真的目光互相接觸,然後發現那張嘴此刻的确是閉上的,發出疑問的聲音來自旁邊的虛空。
“嗯?嗯,行——”她不太高興地說,“但只能一下。”
于是虛無小姐的尾巴被碰了一下。非常輕,就像是被水花打濕的感覺。但洛夫克拉夫特明顯開心了起來。
“我能摸摸你的耳朵嗎?”于是他很認真、很禮貌地繼續詢問道。
這個方法是他和約翰·斯坦貝克告別時,對方告訴他的陸地交流方式。
确實非常有用:雖然對方的原話是“做什麽事情之前都要問一問別人”和“記得在淩晨一點之前回來”。
“也只能摸一下。”
貓說,同時威脅地露出尖牙。
于是洛夫克拉夫特如願以償地摸到了貓咪的耳朵。柔軟且脆弱的耳朵,在掌心微微地下壓,然後又恢複成了直挺挺的樣子。貓那對警惕的圓溜溜眼睛就在這對尖耳朵下忽閃忽閃的。
“接下來就不能摸了。”貓說。
于是洛夫克拉夫特遺憾地“哦”了一聲,于是繼續直挺挺地站在路燈下面,真的沒有再提出什麽要求,好像他來這裏就是為了征求貓的同意,好輕輕地摸她兩下似的。
虛無小姐先是驚訝地看着他,像是不明白為什麽面前的這個東西真的聽了他的話。随後她又開始發出“咕嚕咕嚕”的笑聲。
“你打算接下來幹什麽?”她說。
“不知道。”對方老老實實地回答。
“嗯。”貓毫不猶豫地替他做了決定,“那我們就去恐吓人類幼崽。剛好我在街上好像看到了一個。”
“恐、吓?”
“保持你現在的這個狀态就行了。”白貓說,她的聲音突然變得愉快起來,“相信我,這肯定很好玩。”
說完,她就鑽進了灌木裏面,甚至不給出任何拒絕的機會:“做好準備!”
不過洛夫克拉夫特也不知道“準備”應該做哪些事。他只是有些困惑地看着周圍,直到面前跑過來一個慌慌張張的小孩子。
更準确的來講,這已經不是能用“慌慌張張”這個詞來形容的程度了。對方一邊跑,一邊抱着自己的娃娃,看上去已經哭了好一會兒時間,也不知道到底看到了什麽。
洛夫克拉夫特好奇地瞧着這一幕。
說實在的,“恐吓”……其實這個詞他還是不能太理解。但應該和今天早上抓女孩子們時要做的事情差不多?
他歪了下腦袋,盯着自己的手,突然想起了貝克斯坦的話:但如果沒有問一問對方的話,直接動手好像不太禮貌吧?
這是個值得考慮的問題。
但還沒有等洛夫克拉夫特從這個複雜的人類邏輯難題中想出一個合适的結果,那個孩子就露出了看大救星的眼神,并且“嗚哇”一聲就躲到了他的身後。
“救命啊,這條路上有好可怕的東西!”
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孩子拽住他的衣角,眼淚汪汪地擡頭看着他。
他的頭發是黑白花色的,因為哭泣而微紅的眼睛裏面似乎還有着小星星,看上去是那種很可愛的小孩子,似乎也很懂得發揮自己的優勢。
他用軟聲軟氣的可憐聲音說:“叔叔,你能不能帶我回家?”
洛夫克拉夫特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
“……回家?”他有些不解地說。
今天的夢野久作有點倒黴。
雖然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他終于被港口黑手黨從禁閉室裏放出來了,但時間卻是大晚上,一副“給我學着自力更生去,找不到住的地方就睡大街吧”的不妙樣子。
什麽嘛,竟然這麽對待小孩子!
被丢出黑手黨的夢野久作心裏恨恨地想着,但一想到把他放出來的森鷗外和中原中也,又不由自主地有些犯怵,只好用腳踢着路邊上的石子出氣。
他不瞎,自然能感覺到放他走時,中原中也的眼裏全是殺氣:不就是很久之前用異能殺了他的好幾個下屬嘛,至于一直記到現在嗎?
真小氣。
不過幸好那只吓人的黑貓這次不在。
夢野久作氣憤地因為夜晚的冷空氣而打了個噴嚏,但還是不太敢轉頭回港口黑手黨:一方面是害怕,還有一方面是,他的确想要出門玩。
就算夜晚路上的人少一點也沒有事。而且這個時間點如果去商場的話,說不定能造成更大、更好玩的騷動呢。
一想到這裏,夢野久作就感覺自己的心情重新變得愉快了——當然,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今天會很倒黴。
“嘻嘻。”他舉着自己的破爛玩偶,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它,用唱歌般的調子說道,“接下來要找誰玩呢?”
“嘻嘻。”
陰影中飄出來一個尖細的聲音,聽上去就和夢野久作的一模一樣,它重複道:“接下來要找誰玩呢?”
“什麽東西!”
夢野久作連忙看向聲音飄來的方向。他的瞳孔放大,緊緊抱着自己的玩偶,緊張地後退幾步,就像擔心陰影裏面會突然跳出一只露出恐怖笑容的大黑貓似的。
“什麽東西!”那個聲音依舊模仿着,只是突然換了一個方向。
這個方向就在後方。
夢野久作慌張地轉過身,只看到一片空空如也,一切正常的街道。
有什麽東西在四面八方笑着。
有什麽東西正在發出咀嚼的聲響。
有什麽東西正在他的耳畔輕輕地吹着風。
有什麽東西正“噠噠噠”地緩慢走來,如同穿着高跟鞋。
夢野久作是真的有些害怕了。他用盡全力地抱着玩偶,哆哆嗦嗦地喊道:“你,你不要裝神弄鬼的了!我就知道你躲在附近!我才不會、才不會害怕你!”
他的異能雖然對傷害到自己的人有用,但不一定對鬼有用……不,不能這麽想。這個世界上肯定不會有鬼的。
“附近……嘻嘻。”
那個虛無缥缈的聲音說。雖然是模仿的夢野久作的聲音,但它的笑聲顯得古怪而又僵硬,而且距離似乎變得越來越近。
越來越近、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
“獨自落單的小孩子,嘻嘻嘻。”
随着距離的靠近,聲音變成了另一個令人不适的怪腔怪調,似乎在宣告着那個背後的玩意終于不打算繼續演了。
越來越多古怪的聲響混合了進來。
“你身上有血的味道。”
“你殺過人。”
“好有意思,好有意思。”
突然,一個聲音響起在夢野久作的耳邊,若有似無地笑着,帶起陣陣柔軟而微癢的風:“嘻嘻嘻,我能殺你嗎?我能吃掉你嗎?天啊,你聞上去的感覺真好。”
“哇!”
這句話算是打破了小孩子心裏的最後一道防線。夢野久作終于哭出聲來,想要逃跑。
但還沒有跑出幾步,他的面前卻又出現了一張古怪的臉——沒有對下半身和面部周圍的清晰描繪,只有一對大到滲人的眼睛和咧成奇怪形狀的嘴唇。其餘的地方都是一片模糊不清的蒼白,輪廓融入了月光。
那張臉上是純然蒼白的色澤:比滿月時的月光更白,比鯨魚的骨頭更白,比珍珠和大海的泡沫更白,如同用白色死珊瑚鑄造而成的雕塑。
“嗚啊!”
夢野久作被吓得跌倒在了地上,他又趕緊站起來,試圖朝着另一個方向逃跑,但被另一張一模一樣的臉給堵了回來。
“為什麽要跑?”“為什麽要逃?”“你殺死別人的時候難道不是很高興?”“為什麽要這麽害怕死亡?”
重重疊疊的聲音響起。被包圍的小孩子已經哭得淚流滿面,上氣不接下氣。他喊道:“我沒有很開心……我沒有……我後悔了!”
“你不是後悔。”一個機械的聲音說道,“你只是害怕而已。”
“逃呀,在我們追到你前逃到有人的地方。如果他願意幫你,你就獲救了。不過真的會有人願意幫助你嗎?”
尖銳的聲音喊道:“沒有人會願意幫你!這個騙子!惡魔!殺人犯!”
前方的臉消失了。夢野久作擦了擦自己臉上的眼淚,沒有猶豫,順着街道往前跑去。
他知道,這大概是這些聲音留給自己的唯一機會。所以哪怕它們大概率是在玩貓捉老鼠的游戲,他還是拼盡全力地跑着。
身後傳來此起彼伏的笑聲,它們追逐着,玩鬧着,緊緊地跟在後面,隔着不近不遠的距離,就像是在故意逗着他玩。偶爾,冰涼的觸感會突然抵達脖頸的後部,把他吓得再次擠出為數不多的體力。
直到夢野久作看到街的盡頭站着一個男人。他站在那裏,似乎正在思考着什麽問題,看到自己來後還有點驚訝。
不算是太正常的場景,但他已經沒有辦法考慮那麽多了,直接躲到了這個人的後面,熟練地用小孩子單純和害怕的口吻祈求起對方的幫助。
“叔叔,你能不能帶我回家?”他可憐兮兮地說道,緊緊地拽着這個人類的衣服——他已經能感受到了,後面的東西正在越來越接近自己,它們的腳步聲越來越明晰。
這是唯一的機會了。
“……回家?”
對方困惑地說了一句,然後看向黑暗中,有這才點點頭:“好,可以。”
然後他轉身朝另一條街道走去。夢野久作松了一口氣,趕緊跟了上去:周圍那些古怪的聲音正在消散,只剩下了源源不斷的咒罵,但就連這些咒罵最後也遠去了。
它們是不得不離開了嗎?
夢野久作跟在那個高大男人的身後,有些慶幸和輕松地想,一時間都沒有想到為什麽對方在聽到“回家”這個詞後,會是一副知道他家路怎麽走的樣子。
而洛夫克拉夫特則是一邊在前面走,一邊看着在自己肩上的貓。
她的手中抱着一個剛剛停止運轉的小型的播音機,看樣子下一秒就能因為劇烈的笑聲和機器一起滾下去。
“哎呦呦。”她說,“我都沒有想到會有這麽好玩,好玩透頂!”
一只幽靈貓想要吓唬人有多簡單?
盡管在人類語的使用上缺乏先天條件,但ai語音合成與錄音很好地彌補了這一點,甚至有點彌補過頭。
快活的貓晃晃自己的耳朵,這只喜歡惡作劇貓主動抱住了洛夫克拉夫特的脖子,眼睛亮晶晶地喊道:“嗨!現在我又有一個好主意啦!你想不想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