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混入了我們的中間
第015章 混入了我們的中間
由于河馬突如其來的放棄,現場一下子變得混亂起來。
中島敦迷茫地“啊?”了聲,低頭看了看自己紙上寥寥無幾的字數,陷入了對現場狀況的劇烈困惑當中。泉鏡花擡起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盯着黑貓——畢竟魔鬼這種東西,對于人類來說還是太陌生了。
這已經不是都市傳說的程度了,怎麽着也得是傳說故事裏的玩意。
至于貓咪那裏:陪審團的位置更是亂成了一鍋粥,大家一個個睜大了眼睛看着河馬,臉上全是“臣等正欲死戰,陛下何故先降”的震撼表情。就連法官都不确定了起來,開始翻來覆去地尋找卷軸上面有沒有與“罪犯當庭認罪”有關的內容。
“我看看……如果犯貓自己都承認了的話,好像的确可以逮捕了。”
拉克賽維拿着卷軸(值得一提的是,這玩意好像被拿倒了)看了好會兒,最後才不太情願地說道。
他覺得面前這一幕頗沒有真實感。就像自己刮痧刮了三個小時的BOSS突然間因為拉肚子倒在了你面前一樣。不用說真實感了,甚至連成就感都會莫名其妙地消失。
陷入賢者時間的奶油貓用貓爪拖起臉頰,索然無味地嘆了口氣,勉勉強強地跳過了後續一系列的貓證物證環節:“那好,現在給你一個總結陳詞的機會。”
同時,他還随随便便地揮了揮爪子,示意泉鏡花現在可以找位置坐了,看樣子連讓中島敦再“滴答兒嘟”一下的興趣都沒有。就連河馬都沒有等小號的聲音響起,就迫不及待地咳嗽了兩聲,開始發言了。
“諸位先生和女士們……”
不過中島敦倒也真的沒有繼續“滴答嘟”的興趣。一方面是因為他吹小號實在算不上好聽,另一方面是他正在幫忙找泉鏡花可以坐的地方:一開始的位置确實綽綽有餘,但現在早就已經全部被玩偶占滿了。
想要少女有地方坐的話,必須得收拾出一個才行。不過應該問誰要這個位置呢……
還沒等到中島敦想出結果,身邊就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
有着漂亮藍眼睛的貓咪從自己的位置上跳了下來,來到了桌子上,用帶着長輩獨特輕柔語氣的聲音招呼道:“坐到我這裏來吧,小家夥。”
诶诶诶!就坐在旁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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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島敦的思路頓時被打斷了,趕緊恢複了正襟危坐的态度,端正地看着前方,連視線都不敢偏一下。
耳邊似乎傳來了貓咪促狹的笑聲。
作為在場所有貓中最蒼老的那只,索麗埃科也見過不少大風大浪。雖然同樣對河馬的“自爆”頗感震撼,但她很快就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态,決定看小年輕的樂子去了——而且實事證明,年輕人的樂子确實挺好看。
她望望端端正正坐到了自己位置上的少女,又看看端端正正連動都不敢的少年,寶石藍的眼睛頓時彎了起來。
一個輕盈的跳躍。
索麗埃科很順利地跳到了泉鏡花的懷裏,柔軟地“咪”了聲。少女低下腦袋,用雙臂抱住她,動作顯得小心翼翼,就像是抱住了一個柔軟脆弱的易碎品。
“咪?”她也輕輕地說道。
索麗埃科的貓眼睛又彎了起來。她幹脆爬到泉鏡花的肩上,摟住對方,用臉頰親親蜜蜜地貼住小姑娘,同時好讓她能夠聽到自己喉嚨裏柔和的呼嚕聲。
泉鏡花的臉也稍微有點紅了,但還是沒有什麽動作,就這麽端端正正地坐着。
貓這下笑得更開心了些,用肉墊揉揉少女的臉頰:嗯,她現在覺得這些年輕人真是一個比一個可愛。
“諸位先生和女士們!”
站在法庭中央的河馬不得不又重新喊了聲。盡管這份騷動是他自己引發的,但周圍好像已經沒有人和貓理睬他了。作為一切的始作俑者,看到這一幕後,他不禁大為傷感。
“什麽嘛!竟然把我晾在一邊!”他郁悶地嘟哝着,兩只爪子抱在一起,決定這場面不安靜下來他就發表言論了。
“看樣子罪犯沒有什麽想要額外補充的。”
沒有貓和他聊天的拉克賽維無聊地打了個哈欠,拿起依舊是倒着的卷軸:“那麽,進入下一個環節……”
“等等!我想要額外補充的東西還挺多的!”
河馬頓時就急了,趕緊說道。
他來到這裏之前可是準備了好幾個小時的演講稿,目的是在總結陳詞的時候務必要把自己的英俊優雅無辜和崇高的品質凸顯出來。雖然現在他的目的從說自己是貓到說自己不是貓,但這種東西,稍微改改就能繼續用了嘛。
更何況,如果不用的話,豈不是顯得前幾個小時的自己很呆?
于是他也不管那群貓了:反正按照他對他們的了解,這些家夥現在雖然在鬧騰,但視線餘光還是能看到自己的。如果發言夠精彩,到時候大家的注意力還是會回到自己身上。
嗯,相當完美。
一念即此,河馬就重新安慰好了自己。他又鞠了個躬,清了清嗓子,一開口就把在場所有的人和貓拉入了他那獨特的戲劇性風格裏——
在這裏提醒一句,這裏的“戲劇性”風格完全是字面上的意思。
比如說,這樣:
[夢境中的一處法庭。一張烏木法官桌,一把高背靠椅,一條陪審團長桌,十二把可堆疊塑料椅子,周圍的植物若幹。
舞臺上,拉克賽維法官正在審問一只叫河馬的惡魔。陪審團依舊處于吵鬧的狀态中。河馬已經準備好了總結陳詞。]
河馬:諸位女士和先生,我在這裏不得不向你們承認,我确實不是貓。我是一只來自地獄的惡魔,請看,這是我的簡歷。
[河馬從領帶裏掏出簡歷,恭敬地遞上。]
拉克賽維法官:(翻動簡歷)讓我看看……你的簡歷上全是炫耀自己的話,而且所有的貓都一清二楚了,每年你至少都要把它們翻來覆去地講三次。不過也真稀奇,這份簡歷上面竟然沒有一條犯罪記錄!
河馬:這有什麽稀奇的?我可是一只謙虛低調、循規蹈矩、富有愛心的魔鬼,這是地獄的大家都交口稱贊的。難道這會因為我曾經在梅菲斯特大人和撒旦陛下的手下當差而改變嗎?
燕尾服貓莫布斯:啊,關系戶!現在我算是知道為什麽他的履歷裏沒有犯罪記錄了。
[其他的貓發出更大的哄笑聲。]
拉克賽維法官:很好,這下很多事情就能解釋得通了(雖然我也不知道到底能有什麽好解釋的)。不過今天不管怎樣,你的簡歷上都一定要留下些污點才行。
河馬:什麽?這可是張清清白白的簡歷,多珍貴啊……不過對有些貓和人來說,玷污清白的簡歷倒也許真的是種快樂。
拉克賽維法官:随便你怎麽說吧。但我要提醒,你可不是清清白白的,河馬。畢竟,你說自己是一只假裝成“黑”貓的魔鬼。
河馬:魔鬼!哼,我當然是魔鬼,這不僅僅局限于一種說法,而是現實。先生,現在我就是來向所有的貓證明這一點的——不過我的确對您剛剛有關于“清清白白”的說法有所意見,但這可以容後再說。首先,您應該看到我簡歷上面的工作時間了吧?
拉克賽維法官:當然,一千多年,真是夠久的。
河馬:事實上還要久得多呢!作為世界上最古老的那些魔鬼,我的名字早在《聖經》當中就出現了。但這些年份也夠用,法官先生,您見識過活了一千多年的貓嗎?
拉克賽維法官:恐怕連活了一百多年的貓都沒見過。
[虎斑貓萊特咳嗽了一聲,換了個姿勢繼續坐着。]
河馬:那您見過只要不被殺死,就能一直活下去的貓嗎?
拉克賽維法官:嗯……這個世界上恐怕沒有這樣的貓。
[虎斑貓萊特開始坐立不安地看着天空。]
河馬:事情正是如此!生命終歸是擁有盡頭的,但魔鬼卻不一樣。魔鬼是種族,也是一門職業和學問,而職業和學問是永生不死的!一種永生不死的東西,難道可以算是貓嗎?
拉克賽維法官:确實算不上。但貓為什麽就不能同樣是一門職業和學問呢?
河馬:哎呀!您真是的……如果貓是這樣的東西,豈不是說明大家都可以通過學習就變成貓嗎?豈不是說明狗也可以是貓,人也可以是貓,什麽都可以是貓?這樣可就亂套了!難道您,會認為有的狗也是貓嗎?
拉克塞維法官:呸呸呸,狗也是貓!這話聽上去也太蠢了點。我同意你的說法,河馬。
河馬:但魔鬼就不一樣。狗可以是魔鬼,人也可以是魔鬼。甚至,我可以說人類當中有相當大的一部分是魔鬼呢!
拉克賽維法官:那按照你這麽說,貓中有魔鬼也是自然而然的吧?繞來繞去,原來你還是在嘗試給自己脫罪!
河馬:不不不,貓裏面當然不會有魔鬼,因為貓是一個純潔高尚的群體。他們既不會捉弄自己的同伴,也不會呲牙咧嘴地用爪子來威脅別人,更不會空口白牙地說胡話。這可是魔鬼的本質特征。
[灰貍花浮島開始舔自己的尾巴,玳瑁貓芙蕾因瞪了河馬一眼,拉克賽維法官用力打了個噴嚏。]
拉克賽維法官:嗯……本質特征,好吧,這個本質特征一出來,我覺得我平時遇到的魔鬼似乎還挺多的。
河馬:當然多了,光是從地獄來人間的魔鬼就數都數不完!您知道為什麽進天堂的條件比進地獄的要嚴苛些嗎?因為地獄裏的魔鬼全都跑到人間來了,留出的空地兒要大些,不多塞點倒黴蛋未免也太浪費了點。而天堂的天使卻從來不到這個世界上,只是在天上擠擠攘攘的,能進去的居民自然就少了呀!
[伯曼貓索麗埃科嘆了口氣。]
伯曼貓索麗埃科:我明白了,一例房地産價格與人口流動關系的新案例。
拉克賽維法官:我還有個問題:地獄的甜果餡餅味道是什麽樣的?
河馬:好的不能再好了,每次大家都能在宴會上把所有的餡餅一掃而空。不知道為什麽,做甜果餡餅最好的人竟然不能上天堂。
橘貓千晴:巴菲特在上啊……
拉克賽維法官:我想,是不是很多魔鬼都對此很得意?
河馬:這是毫無疑問的!
燕尾服貓莫布斯:法官先生,您的确不該有疑問,瞧瞧河馬翹上天的尾巴就全知道了!
[陪審團繼續發出愉快的哄笑聲。]
拉克賽維法官:莫布斯,法官說話時不能插話!以及這次我可搞明白了:之所以做甜果餡餅的好廚子沒法上天堂,是因為地獄的魔鬼還能再幸災樂禍一點。
河馬:嗯,啊,呃。其實我還是很懷念過去和別的魔鬼一起吃甜果餡餅的日子的……
拉克賽維法官:等等?
河馬:從這個角度來看,我不僅僅在壽命上不算是一只貓,從身份認同上也……
拉克賽維法官:見鬼,我算是發現了:巴菲特女神在上,你們難道不知道這是諧音梗嗎?幸災樂禍(gloatingly)和暴食(gluttony)的發音可是很像的!
[陪審團裏傳來一陣噓聲。拉克賽維法官立刻跳到桌子上查看,但沒有找到發聲的貓或者人是誰。河馬再次咳嗽了一下。]
河馬:咳咳!咳!說明我在身份認同上還覺得自己是一只魔鬼,遵循的也是魔鬼的習慣。這樣一來,就更不能說我是貓了。
[伯曼貓索麗埃科甩甩尾巴,發出不自在的嘟哝聲。燕尾服貓莫布斯糾結地看着手頭的煙鬥,把它放了下來。]
河馬:從形而上的角度來講,我甚至沒有一個貓的靈魂!雖然我看上去像貓,但就像沒有國籍的偷渡客有時會來到這片土地上,你卻不能認定為他就是這個國家的一員了,至少他得有個國籍,對吧?
河馬:所以靈魂就是國籍,就是蓋章證明,就是合法公民權!如果沒有這個的話,那就是流浪漢,是走黑線,是違法分子,是不明身份者,是潛在危險,是渣滓,是敗類!不過我倒是特殊的,可不是什麽道德敗壞的家夥。唉,我只是仰慕貓的魅力,希望能夠有資格在貓的社群中短暫地停留罷了。請務必相信我,諸位。
[燕尾服貓莫布斯把左輪拍在了桌子上。伯曼貓索麗埃科突然轉過頭,用寄予重望的眼神看着泉鏡花,并且拿貓爪拍了兩下她的肩膀。]
拉克賽維法官:如果去除掉最後兩句,你這段發言倒是确實挺有可信度的。
河馬:這叫什麽話,我一直都誠信待人,整個地獄都找不出比我更加守信譽的魔鬼了。一字千金吶,先生,這個詞就是用來形容我的!不過就算您不認同我的話,那我們就退一萬步說。
拉克賽維法官:我恐怕你的意思是退一萬年來說。
河馬:差不多!我想講的是,哪怕連靈魂問題都不管了,我真正的樣貌也是看上去就和貓沒有任何關系的。哪怕我現在看上去是貓,也改變不了我實際上到底是什麽模樣。而判定一個生物的身份,難道不該根據他真實的樣子來判斷嗎?
[三花貓夏目突然謹慎地朝周圍看了看,中島敦緊張地擦擦額頭。]
拉克賽維法官:這話倒是很有道理。貓就是這樣的:他們想變成什麽動物就可以變成什麽動物,但他們永遠都是貓。
河馬:而別的生物再怎麽僞裝都不會是真的貓!
河馬:(小聲地)撒旦吶,這話就連我自己都覺得雙标。
拉克賽維法官:不過,你之前是什麽樣子,才會說完全不像貓呢?
河馬:呃,我沒有貓這樣小巧的身材,這樣輕盈的身體,沒有……
河馬:啊!有了!不,我的意思是沒有!我還沒有這樣柔軟修長的尾巴!
[陪審團齊齊地把目光投向在場的橘貓。橘貓千晴先是震驚地回過頭看了眼自己的短尾巴,又回頭看了眼河馬。]
拉克賽維法官:那聽起來确實不太像。(思考了一會兒)你還想發表什麽言論嗎?
虎斑貓萊特:說實在的,我覺得他沒有必要繼續發表言論了。
河馬:怎麽會沒必要,我還要向大家證明就算我是一只魔鬼,但我也沒有犯下任何罪行呢!這可是相當必要的流程!
拉克賽威法官:聽上去确實沒必要。而且你再說下去,甜果餡餅就要涼了。
[陪審團另一只貓迫不及待地插嘴。]
灰貍花浮島:嘿,不僅如此,如果他還要說點別的什麽,估計陪審團所有的貓還能再被得罪一遍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