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定有假裝是貓的家夥
第014章 一定有假裝是貓的家夥
“關于這件事,你知道多少?”
拉克賽維捏着錘子,很有威嚴地問泉鏡花。
放在法庭的流程上,這顯然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問題。但顯然有點為難剛剛加入這場奇怪庭審的小姑娘:她連“這件事”到底是什麽都不太清楚呢。
少女朝周圍看了看,目光在中島敦的身上停留了一會兒——作為一群貓中唯一看上去不那麽像貓的生物,他還是相當吸引目光的——并且注意到對方正在努力地朝她比劃着什麽。
她歪了歪腦袋,如有所悟地點點頭。
“什麽都不知道。”小姑娘誠實地回答。
“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真的。”
“可你是證人,這說明你的确知道些什麽。”
拉克賽維費勁地看着自己手頭的卷軸,不得不中途又爬到烏木桌下面找了個眼鏡出來。
反複确認面前的人類就是上面寫的證人後,奶油色的貓咪這才以相當肯定的語氣說道:“如果你說自己什麽都不知道,那就是在包庇罪犯。我将把你以……嗯……”
說到這兒的時候,肯定的語氣也不是那麽肯定了。畢竟泉鏡花本來就不是貓,似乎也沒有辦法按照判貓罪論處:她都還沒有加入呢!
為了找出一個合适的罪名,他又開始猛瞧自己的那卷子卷軸了,一直翻到結尾都沒有找到一個合适的罪名,于是只好自己在上面寫了一個。
“嗯,盜竊貓咪機密罪……就按這個論處!”
奶油貓舉着卷軸,大聲朗誦道,重新變得得意洋洋起來。全身的毛都因為放松而逐漸膨脹,簡直就像是一只正在烘焙過程中的奶油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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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泉鏡花的注意力已經不在他身上了,她好奇地看着站在法官邊上的大黑貓,似乎正在想對方為什麽也會出現在這裏。
陪審團的貓咪也都同樣好奇地瞧着少女,叽叽喳喳地讨論着對方到底有什麽樣的……威力?
正在偷聽貓們談話的中島敦愣了一下。對這個古怪的用詞有點摸不着頭腦。
“這就是讓河馬吃癟的人類嗎?看上去竟然還怪可愛的。”玳瑁貓瞅了好幾眼,難得從嘴裏冒出了個還算不錯的評價。
“而且和武裝偵探社的社長一樣,眼睛裏仿佛在冒可怕的殺氣!”
別的貓七嘴八舌地說道:“不過真的好可愛啊,怪不得河馬說她像比熊犬耶!”
“其實也怪像殺手的喲。”
“嗯嗯,還有像是在菜市場殺了十年魚才會有的冰冷眼神。”
“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和社長一樣,随身攜帶小魚幹……”
一衆貓中,只有小橘貓千晴的注意點莫名其妙地歪了。
“兔子玩偶!”千晴醋栗色的眼睛亮晶晶的,扒拉着邊上灰貍花的毛,“浮島前輩!兔子也好可愛!”
正在興致勃勃參與衆貓交流的浮島前輩微微嘆氣,熟練地按住小橘貓的腦袋,低頭呼嚕嚕地一陣舔毛。
“千晴親喜歡的話,那就去人類的店鋪裏面買好啦。”貍花揉揉小橘貓的耳朵,眯着眼睛偷偷摸摸地吸貓,“畢竟是這麽可愛的千晴親诶,店員說不定會讓你免費拿哦。”
“哇,真的可以嗎?”
三花貓立刻投來了警惕和不贊同的目光:“浮島,不要讓小孩子養成白嫖的壞習慣。”
貍花無辜地打了個哈欠:“咱就是說說而已的嘛,夏目老師……”
“夏目老師!”急于證明自己年紀的小千晴倒是在急得喵喵叫,“我是成年貓,早就不算小孩子了——”
旁邊的幾只貓也湊過來加入這場談話,以至于貓咪的話題發生了微妙的偏轉。他們開始讨論起究竟該怎麽定義“白嫖”,從路過的人手中騙貓條和小魚幹算不算白嫖的一種。
最後是頗有權威的虎斑貓萊特給出了一錘定音的答案。
他說:“不給摸就算,給摸就不算。”
這真是句直指本質的話,衆貓都趕緊拿起筆記錄了下來。就連一直在想關于女孩的事情的中島敦也忍不住肅然起敬,跟着在自己的紙上寫下了同樣的話。
只是過了幾秒後,他才想起來,紙上面寫的應該是法庭上的重要記錄:而這句話似乎跟法庭的整個流程都沒有什麽大關系。
……嗯。
中島敦又默默地把這一段塗掉,在心裏稍微感受到了遺憾。
但這也沒辦法,相比較起來,他還有更加在意的事情,比如說:為什麽這些貓會說她的身上有殺氣呢?
中島敦擡起頭,不解地看向法庭中央沉默不語的女孩:明明看上去比他還要小……也并不是很兇的感覺。
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視線,一直關注着黑貓的少女微微偏頭,似乎思考了那麽一會兒。
最後,她把懷裏的兔子玩偶往上拉了拉,把大半個臉頰藏在後面,躲開了中島敦的目光。
小老虎愣了一下,這才意識到自己之前直勾勾盯着一位女性的行為似乎不太禮貌,連忙低下頭去,不好意思地盯着被自己塗塗改改、還沒有寫幾個字的紙。
也不知道等證人流程結束後,這張紙能不能寫滿。中島敦一邊胡亂想着這些有的沒的,一邊偷偷去看別的貓,發現他們空下來的位置可能還要更多一點。那只燕尾服貓甚至已經在空白的部分百無聊賴地畫上五線譜和數獨了。
“禁止在法庭上眉來眼去!說你呢!”
拉克賽維急匆匆的叫喊聲又響了起來。不過相較于前幾回,這次的聲音把中島敦吓了一跳,心虛地左顧右盼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意識到這句話說的不是自己,而是指泉鏡花盯着黑貓看了太久了。
“咪?”注意到他反應的藍眼睛貓咪扭過頭,用新奇而促狹的目光打量着他,然後用貓爪捂住嘴,突然“噗嗤”一下笑了起來。
小老虎被笑得耳朵都紅了,趕緊往貓的嘴裏塞了一塊甜果餡餅,這才止住了對方斷斷續續的笑聲。
但此刻明顯為時已晚,已經有好幾只貓朝着這個位置看了過來,眼裏紛紛閃動着八卦的光。
小橘貓把自己的身子拉得極其長:“發生什麽事啦?”
“什麽都沒發生呢!”中島敦飛快地回答,抱緊了正在無辜地嚼餡餅的藍眼睛貓咪,生怕對方把這件事給洩露出去——不過根本用不着,那對紅色的耳朵早就成功地把他出賣了。
“哦~”
一片高低起伏錯落有致的聲音,在場的貓看上去就沒有一個相信的。相反,大家都變得更加感興趣了。
就連泉鏡花都被這裏的喧鬧吸引了視線,過了一會兒才回答道:“我在看貓。”
“看貓也是眉來眼去的一種。”
膨脹開的奶油蛋糕貓說:“而且呢,你之前說自己什麽都不知道,但現在卻是一副認識河馬的樣子。肯定是心裏有鬼。”
他翹着尾巴,很高明地說道:“如果不是故意包庇,為什麽要在作證上說謊呢?”
小姑娘眨眨眼睛,不過不是因為來自奶油貓的指責:事實上,當對你刁難的法官是一只蓬蓬松松的貓咪時,就算想不高興都是件比較困難的事情。
那抖來抖去的胡子,支棱得高高的尖耳朵,圓溜溜的嚴肅眼睛,以及正拍着桌子的軟乎乎粉色爪墊,加上氣急了也只會發出“喵嗚喵嗚”的聲音——這些就足夠讓人類原諒他了,甚至還會覺得面前的貓怪可愛的。
泉鏡花目前就處于這樣的狀态。她仔細觀察了胡子翹翹的奶油貓幾秒,這才開口:“可我的确不知道你之前說的‘這件事’是什麽,我只是知道河馬而已。”
“其實我覺得她的思維挺适合當貓的。”
虎斑貓若有所思地對周圍的貓說道:“如果她不是那麽像被人踢出家門的比熊犬就好了。貓和狗還是不太能兼容的。”
“這就是關鍵!你得把有關河馬的事情完完全全地說出來。”拉克賽維說。
自從泉鏡花出現就變得沮喪郁悶起來的河馬吃了一驚,着急地嘗試阻攔:“喂!等等!她就必須要說什麽嗎?”
“還沒輪到你發言呢,犯貓。”拉克賽維很有威嚴地回答,“而且哪有不作證的證人。”
“我也沒有見過這麽糟糕的法官!”
河馬氣憤地說道,背過身去,走到了泉鏡花絕對看不到的角落裏,似乎不想再繼續面對接下來的這一幕了。
泉鏡花想了想:“河馬是一只很好的貓……”
我就知道。河馬捂住自己的臉,痛苦地嗚咽一聲,思考起自己接下來要怎麽面對後面可能更可怕的誇獎。
在大腦急劇運轉了半秒後,他得出了結論:
要不還是昏過去吧。
“哦,天吶。”于是黑貓的眼睛一閉,在法庭上十分安詳地倒了下來。
陪審團的貓們全都吸了一口氣,一個個眼睛都在發光,尾巴運筆如飛地把接下來少女所說的話都記錄了下來——而且是一字不差地記錄:
“他會安慰我,而且我不管抱他還是摸他都不會生氣。他會和我一起去吃早餐,會喊我起床。他是我在這裏認識的第一個朋友,我想要把我喜歡的東西分享給他。”
少女極為認真地、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喜歡河馬。”
衆貓再次發出深深的驚嘆聲。就連坐在法官席上的拉克賽維也狠狠地抽了口氣。至于河馬本貓則是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看上去也同樣是進的氣多出的氣少了。
最後,也不知道是哪只貓帶的頭,法庭上陸陸續續地響起了一片掌聲。中島敦在鼓掌的同時眼尖地看到了那只叫萊特的虎斑貓先是關掉錄音機,然後才跟着大家鼓掌起來。
在法庭上錄音應該算是件正常的事情,所以中島敦沒有太在意。困擾他的是另外一個問題:不知道為何,他總覺得這個環節少了點什麽……
“厲害!”
“講真話,我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麽真心實意地誇河馬。森鷗外都沒這麽說過。”
“真是令貓感動死了喵。”
“哇,河馬看上去好像要真死了。”
最後一個聲音冒出來的時候,大家才意識到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趕緊從陪審團上跑下來紛紛去研究河馬目前的情況。不過其中絕大多數都像是來蹭熱鬧的:他們幹的事都是故意把那張貓嘴拉得老長,扯扯尾巴,揪揪耳朵什麽的。
只有小橘貓看起來是完全真心的。
“河馬前輩!河馬前輩!”他焦急地用爪子拍拍黑貓的臉,把黑貓的腦袋晃得甩來甩去,“你沒事吧?”
河馬虛弱地睜開眼睛:他剛剛其實是假裝昏過去的,原因是覺得昏過去大概能更好地應對接下來注定會讓貓顏面掃地的情況——至少他自己聽不到泉鏡花到底會說什麽鬼話了。或者說,他可以假裝自己沒聽到對方說的鬼話了。
但現在被這麽搖着,他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繼續裝下去,只好假裝幽幽醒轉的樣子。這讓他內心更難過了。
“咳咳!咳咳!”
在難過的驅使下,河馬決定裝得更加嚴重一點,于是連忙大聲咳嗽起來,而且在泉鏡花也望過來時咳嗽得更加用力了,就像是故意她讓內疚一點似的。
少女低下目光,一副做錯事情的表情。
“我好像什麽都忘了。”
他用沒有焦點的眼神看着天空,氣若游絲地說道——這倒不是裝的,在聽完那一番話後,他的确喘不過氣來了。在這個方面,喝完蜜瓜汁的莫布斯應該和他挺有話語權:“這裏發生什麽事啦?我現在在哪兒?”
“我覺得你在裝傻。”芙蕾因鄙夷地說道。
沒有什麽比玳瑁貓的言語質疑更傷貓心了,如果有的話,那一定是邊上其餘貓的附和:
“我也覺得河馬不會失憶。”“看起來就不是失憶的樣子。”“我認為大家說得對。”
河馬為如此多的不信任震驚地張開了嘴,最後又因為不可置信而昏了過去。不過這次他“昏厥”的時間不算太久,因為虎斑貓萊特及時地打開了錄音設備,開始播放起之前泉鏡花說的話。
“河馬是一只很好的貓……”
暈過去的黑貓幾乎就是在下一秒跳了起來。這次他不僅順利地“恢複”了記憶,而且還飛快地關掉了錄音機,看上去甚至比之前還要活蹦亂跳一點。
“我全部突然發現自己全都想起來了,親愛的諸位!”他大聲說道,完全容不下別的貓或人插話的空間,“現在似乎證人發表言論的環節已經結束,輪到我對證人所說的內容發言了!親愛的泉鏡花小姐,非常感謝你的證詞。”
他突然鞠了一躬,緊接着就急急忙忙地喊起了“拉克賽維先生”。這還是他在審判中第一次喊出這個帶着尊敬意味的稱呼呢。
但并沒有傳來拉克賽維的聲音。
中島敦往法官桌那疑惑地看去,終于明白了自己之前到底是覺得哪裏不太對勁:之前大家鼓掌的時候,對方竟然也沒有氣急地阻止,這可不像是什麽都要說一嘴的拉克賽維。
拉克賽維此刻正在用卷軸使勁地擦眼鏡,把鏡片擦得亮閃閃的,然後架在了鼻梁上。他先是拼盡全力地看了會兒桌子,接下來才注意到從四面八方——其實也沒有四面八方,大家基本上都聚到河馬身邊了——的視線,于是兩只爪子揣了揣,沉重地說道:
“你們怎麽把甜果餡餅吃完了?”
緊接着,這只悶悶不樂的胖奶油蛋糕又說:
“……我要罰你們這些當庭偷吃食物的家夥一貓或者一人一塊甜果餡餅。”
最後,他朝泉鏡花點了下頭,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我真替河馬這個臭不要臉的貓或者臭不要臉的其他生物感到羞愧。”他說,“你應該喜歡一只更好的貓。”
“我想也差不多。”河馬插嘴道,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進行發言了,“有些厚愛我實在是消受不起啊!”
少女壓平了唇角,固執地搖搖頭。
“可對我來說,河馬就是最好的貓。”
她的聲音偏執而堅定,平靜清透的眼睛毫不畏懼地迎上所有貓不贊同或者沉思的目光。
人類口中“最好的貓”并不是貓咪心中最稀罕的形容,但卻是能讓那些與人類相交密切的貓咪開心十幾年——對于他們的壽命來說就是一輩子——的頭銜。
每只得到這個稱號的貓都驕傲得像是拿魚尾換成雙腿的美人魚公主:而且還是那種成功和王子結婚了的人魚公主。
但河馬嘆了口氣。他一點兒都不高興,甚至表情絕望極了,他眼神裏不贊同的程度甚至還是所有貓裏最強烈的那個。
“實話跟您說吧,泉鏡花小姐,還有拉克賽維法官。”他深吸一口氣,表情糾結了好會兒,但在激烈的天人交戰後,還是冒出了這句話。整張貓臉都是即将赴死的悲壯。
接下來,他說出的話讓所有的貓和人都吃了一驚:“我确實不是貓。”
他平靜地說:“準确的說,我是只惡魔,從來都不算是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