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事關貓的辨別
第013章 事關貓的辨別
“我們是陪審團。”名字叫索麗埃科的藍眼睛貓熱情地介紹道,“那裏呢,是法官。叫他拉克賽維就行。”
莫名成為陪審團成員的中島敦“啊”了一聲,看向又開始在烏木桌下面找起東西的奶油貓,不解地抓抓頭發。
“那我們的職責是什麽?”他問,同時努力思考着法官到底在審判中會發揮什麽作用。
作為一個孤兒院出身的人,他對這些東西的認知還只處于“聽說過”的階段呢。
“哦。”這個問題明顯難不倒貓,“只需要發表意見就行了。不過說起這個,你要不要嘗嘗甜果餡餅?”
這顯然是一個無法拒絕的提議。藍眼睛貓略帶蒼老的聲音讓中島敦想到了奶奶——盡管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奶奶是什麽樣,但貓咪溫和包容的笑眯眯面孔無疑很符合他的想象。
所以盡管不太好意思,他還是吃了一口。
甜滋滋,軟綿綿,熱騰騰的。
“好吃!”他發自內心地說。
“哎呀,那就多吃一點,多吃一點。別太客氣,把這裏當家就行。”
對方高興地笑笑,把好幾個餡餅都摞到了中島敦的面前,那對寶石藍色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對投喂老虎幼崽這件事突然上瘾了起來。
中島敦只好埋頭苦吃,索麗埃科則是樂此不疲地把新的餡餅堆到不斷減少的餡餅堆上。
等到貓咪幾乎快要把大半的餡餅都遞給他的時候,代表要開庭的鐘聲才響了起來。
中島敦鼓動着腮幫,好奇地朝鐘聲傳來的方向看去,發現是拉克賽維正在用自己的金色小錘子敲擊着同樣金色的鐘。
“向渡渡鳥和巴菲特起誓!”他一邊敲一邊大聲喊着,“我會保證這次司法的公正性!”
Advertisement
中島敦很期待地等着下文,這可是他第一次經歷的法庭審判,而且他很好奇為什麽是向渡渡鳥和巴菲特起誓。
但拉克賽維卻沒有繼續說下去,似乎注意到了貓在下面的小動作,他敲擊鐘的力度又變大了不少。
“肅靜!肅靜!”他叫着。
不過這喊了也是白喊。所有的貓都在忙着吃小橘貓送來的夜宵,根本就沒有在說話。至于咀嚼食物的聲音,則是想停下來都沒有辦法。
但鈴聲還是多少起了作用的。貓咪們除了咀嚼食物,還從各個奇怪的地方齊刷刷地掏出了紙和筆,一本正經地在上面寫寫畫畫了起來。
“這是在幹什麽?”中島敦摸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位置上的紙筆到底都藏在那裏,于是只好向旁邊的貓問道。
“在寫名字。”索麗埃科回答,她用尾巴撥弄好紙,将其折疊起來後立在面前,“省得到時候有人把我們的名字叫錯。”
邊上的玳瑁又哼了一聲。一只載着筆的紙飛機就這麽撞上了中島敦的鼻尖,他連忙接住,對送給自己紙筆的好心玳瑁貓感激地笑了笑。
然而對方只是不領情地繼續哼哼兩聲。中島敦只好挪開視線,去看對方面前立着的小紙牌:上面寫着芙蕾因·洛賓,還有個貓爪印。
看來這就是她的名字了。
中島敦也趕緊把自己的名字給寫了上去,有樣學樣地擺好。等他剛這麽做完,坐在最上方的法官——那只叫拉克賽維的奶油色貓咪就叫了起來:“讀訴狀啊,傳令官!”
搞不太清楚情況的中島敦立刻朝周圍看去,但也沒看到場上突然出現哪只貓,更不知道傳令官到底指的是什麽。
“到你了。”索麗埃科說。
“诶?”中島敦一頭霧水地跳了起來,發現自己的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卷長長的卷軸。
他不太明白這東西是怎麽出現的,也不知道自己除了陪審團成員和法庭紀律維護員外是怎麽多出了第三個身份。但他知道現在該是自己讀上面句子的時候了。
“這裏……”他說道。
“先吹小號,先吹小號!”陪審團裏的貓亂糟糟地提示道。經歷一場短暫的接力賽後,一把小號被遞到了中島敦手裏。
他手忙腳亂地把小號舉起來,在貓咪鼓勵的眼神下,“滴答嘟”地用力吹了三聲。
作為純粹的新手,小號的聲音難聽得理所當然。中島敦的耳朵都羞紅了,不好意思去看那些貓的表情,直接開口大聲讀到:
“若是有一場審判,
事關貓的辨別。
一定有假裝是貓的家夥,
混入了我們的中間!”
“嗯嗯。”拉克賽維看上去很滿意,“其實我覺得在這裏就可以進行裁定了。不過由于一些流程還沒有走完……等等,被告貓呢!犯貓呢!”
可憐的法官意識到他又丢東西了,于是又鑽到烏木桌子下面去找。陪審席上的貓也開始嘀嘀咕咕。
“按照這個審判的性質,我覺得不應該用貓來作為詞根。”那只叫莫布斯的黑白花貓說,他看上去一副見多識廣的樣子。
“但這個時候應該還可以用貓作為詞根,因為現在他只是有犯罪嫌疑。”叫夏目的三花貓也給出了自己的看法。他看上去同樣見多識廣,甚至還要更見多識廣一點。
這讓大家忍不住讨論了起來。有一批貓覺得這種用語有點問題,另一方則是覺得這完全沒問題。還有一方覺得這裏應該把“犯貓”換成“犯罪嫌疑貓”。
只有中島敦還在可憐地站着,他努力思考着這個訴狀到底是什麽意思:畢竟混入了貓中間的假貓,這怎麽看都是在說他自己。
首先,他是一只……一個人,在這群貓中間怎麽看都有點兒格格不入。其次,就算他也可以算是老虎,但老虎嚴格來講也不是貓。
雖然現在犯罪嫌疑貓還沒有登場,而自己又坐在陪審團裏,但他已經擔心起來了:萬一審判到最後,抓住的是他該怎麽辦?
這可真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不過這種因為犯罪嫌疑貓缺席而産生的情況也沒有持續多久,很快就随着一只黑貓的到來結束了。
“來了來了!”
黑貓是突然出現的,看上去就像是一路跑過來的,出現的時候還在氣喘籲籲地給自己的胡子刷金粉。
刷完後,他拿出一把小圓鏡子,往裏面瞧了幾眼,覺得沒有什麽問題,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今天晚上要處理的文件太多了點。”
他為自己的遲到解釋了一句,把頭頂的小圓帽子拿到手裏,往法官的位置旁邊一站,氣宇軒昂得簡直不像是來接受審判的,而是個開庭贊助商。
“這是對法庭的蔑視!”座上的奶油貓不滿地用錘子敲來敲去。中島敦有些擔憂地看着,害怕這兩只貓會直接打起來——而且如果法官都打起來的話,那他到底要不要維護法庭紀律呢?
“蔑不蔑視再說吧。”河馬滿不在乎地說,他朝周圍看了一圈,很有自信地發言,“現在是不是到我說話了?”
“法官表示駁回!”拉克賽維瞪了他一眼,突然得意洋洋地說道,“你已經錯過時間了!現在是證貓應該出場的時候。傳第一個證貓出場!”
唯一在場的人類(這裏指的是外表看上去是人類)有點兒懷疑法官這是在公報私仇,不過沒有什麽證據。直到旁邊的貓又喵喵叫起來,他才意識到好像又該輪到自己吹小號了。
“滴答兒嘟!第一個證貓!”
有了上次的失敗經歷,這回他吹得力氣比較小,結果不知道怎麽,反而變得更難聽了點。
中島敦苦惱地放下小號,翻來覆去地檢查了一通,甚至懷疑是有只惡趣味的貓躲在了小號管道裏面,但最後什麽問題都沒有找到,于是只好承認了自己吹不好這東西的事實。
第一個證貓登場了。
不過令人大失所望的是,并沒有更新鮮的貓出現。來到正中央場地上的是那只三花貓夏目,他在陪審團上的位置也是第一個。
“嗯嗯。”夏目嚴肅地說,“嗯嗯,這是一個嚴肅的問題。”
他顯然在組織語言,這讓他看上去像是沒被提前通知過自己除了要當陪審團成員外,還要當證人……我的意思是證貓。他更像是臨時被別的貓給踢到場上的。
剩下的貓再次齊刷刷地掏出紙和筆。只不過在中島敦看來,這次大家的态度卻突然變得裝模作樣了,一副打算敷衍或者蒙混過關的樣子。
“請你趕緊說出證詞。”法官貓一本正經地說道,“否則你就是他的同夥!”
不知道從哪裏傳來了驚嘆的喝彩聲。
“事實上,我不知道我有什麽好作證的。”夏目先生努力地思考了一會兒,但很顯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變成貓證,所以只好這麽說。
“但你必須作證。”拉克賽維說,“否則我同樣會把你同樣作為判貓罪論處。”
“非要講的話,我覺得河馬也沒有什麽大問題,畢竟不管他過去是什麽,但現在是貓嘛。現在是貓就沒有大問題。”
拉克賽維看上去對這段證詞不太滿意:“你需要注意自己的立場,夏目先生。”
作為控方證人,幫河馬說話确實是有點不太合理。三花貓也想到了這一點,于是趕緊咳嗽一聲,認真地說道:“不過呢,河馬還是有點問題的。如果是貓的話,至少應該有一點貓類凝聚力之類的東西吧,不能天天招貓逗狗。”
河馬抱着自己的圓帽子,表情看上去頗為震驚。
“這怎麽能說是招貓逗狗呢?”他沉痛地說,“我就是在邊上拉拉他們的尾巴,笑一笑,而且還是那種欣賞且鼓勵的笑!關心呀,關愛呀,我想表達的反正就是這些東西。和人類拍拍彼此的肩膀是一樣的。大家可不要理解錯了,我一向是慷慨和樂于助貓的嘛……”
陪審團裏有幾只貓發出反對的“嗤嗤”聲。不過更多的貓在記錄夏目所發表的言論。
“這就很沒有團結精神。”夏目對自己的話認可地點點頭,“真正的貓應該遵守規矩,至少不該随便揪貓尾巴。”
聽起來像是受害者發表的言論。中島敦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三花貓,有點難以想象對方的尾巴被別的貓揪住的場景。
“很好。”拉克賽維這回想了會兒,然後提出了個精辟的問題,“但是如果一只貓的尾巴自己給自己打了個結,他又揪着尾巴試圖把這個結解開——這算不算揪貓尾巴呢?”
陪審團竊竊私語起來。中島敦注意到那只名牌叫千晴的小橘貓正在不解地看着自己短短的圓尾巴,似乎在疑惑這種東西到底該怎麽打結。
三花貓也被問住了。他低頭思索起來,又困惑地看看法官。中島敦莫名感覺自己讀懂了那對貓眼似乎傳達出的意思: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這麽蠢的貓嗎?
“我想,這種應該不能包含在內的。”他猶猶豫豫地回答道,“畢竟這主要是個……關于同意意向的問題。而自己揪自己的尾巴,肯定是先經過了自己的同意才會這麽做的。”
“為什麽是自己的同意而不是尾巴的同意?”陪審團裏有貓問道。
這個就更加超綱了。三花貓沒好氣地朝陪審團的方向瞪了眼。
“因為。”他繼續沒好氣地說,“如果尾巴不同意,那麽它也肯定不會讓貓同意。”
陪審團紛紛用筆把這句精妙的話記錄下來,但中島敦一眼看過去,發現他們全默契地把話簡寫成了“尾巴”。
只有橘貓千晴還是一臉猶猶豫豫的,他咬了咬筆杆子,最後在那張紙上寫下了:沒有尾巴。
中島敦又看看自己的那張紙,抓抓腦袋後寫下了:有時候有,有時候沒尾巴。
“聽上去很有道理。”拉克賽維倒是像解決了一個大難題,“你現在還有別的想說嗎?”
“如果我有什麽‘別的’想說,”夏目先生嚴肅地說道,“那麽肯定是有‘別的貓’想說。”
這句就更喵了。陪審團裏的灰貍花為這句精彩的話用勁地鼓掌,這可讓法官生氣了起來。
“法庭上禁止鼓掌!”他說,“快把她給拖下去。”
中島敦還沒有反應過來,河馬就自告奮勇地沖了上來,拉着灰貍花的尾巴從法庭上消失了。灰貍花還氣憤地“哎喲”了一聲。
拉克賽維這才意識到罪犯和一個陪審團成員都不見了,他連忙又叫:“各就各位,快快,把他們抓回來!接下來第二位證貓!”
中島敦敷衍地吹了兩下小號。剩下的貓又吵了幾聲,最後是他身邊的那只玳瑁貓扯着別的貓的尾巴,搶到了這個證貓位置。別的貓對此都慌張地紛紛捂住了自己的尾巴。
但奇怪的地方在于,沒有一個貓想要出去抓兩只貓回來。可能是他們兩個溜得太徹底了,要知道,貓想要不被抓住時,就算是貓都嫌找他們麻煩。
“我覺得。”芙蕾因·洛賓女士站到中央,“只憑借會不會拽別的貓的尾巴來判斷是不是貓,這是非常不公正的。”
“可你只是證貓。”拉克賽維又看了看自己手頭的一本大厚書,“你沒有資格在這個時候提出建議。”
“我當然有。”芙蕾因不爽地說,她的爪子彈了出來,威脅般地朝法官晃晃。
拉克賽維大吃一驚,他往法官的大烏木桌子下面一鑽——不過這次不是為了尋找丢掉的東西了——驚慌失措地喊道:“你不可以威脅法官!”
玳瑁貓咧嘴一笑:“我到底是不能威脅法官還是沒有資格提出建議?”
“我覺得你是有資格提出建議的。”拉克賽維不甘心地冒出一個腦袋,“但你總得說上幾句證詞吧?”
“那好吧。我覺得河馬确實挺不配當貓的。”
芙蕾因毫不猶豫地說道:“這麽膽小的家夥,就算是貓也只能給貓界丢臉。每次我說要和他打一架的時候,他就只會吱兒哇亂叫地上蹿下跳,用一大通鬼話糊弄過去。連和我打都不敢,他那點兒本事也只能欺負欺負人類了,呸!”
說到這裏時,她顯得格外忿忿不平,看上去同樣充滿了個貓情緒,似乎恨不得就在這裏把那只叫河馬的肥碩黑貓揍上一頓。
但這句話的效果似乎有點太好了。陪審團幾乎所有貓員都吃了一驚,怏怏不樂地帶着灰貍花回到法庭上的河馬也吃了一驚。
“等等啊!”他叫嚷道,“和你打架的話會被打死的吧?”
“我保證不打死貓。”玳瑁貓理直氣壯地這麽說道。
被質疑了貓類身份的河馬頓時就心虛起來,再次左顧右盼,開始規劃起逃跑的路線。陪審團的幾只貓也跟着一起左顧右盼起來,似乎是打算到時候一起跑路。
就連拉克賽維也在烏木桌子下面快速地收拾好了一個小包裹,抱着它一臉不安地四處張望。
眼看着法庭就要因為芙蕾因的一句話正式走向分崩離析,中島敦連忙拿起手頭的小號吹了三聲,朝被自己吸引來注意力的貓們讪讪地笑了幾下。
“下一位證人!下一位證人!”拉克賽維松了一大口氣,重新跳到桌子上。
芙蕾因女士不太情願地回到了自己本來待的地方。貓咪們這次沒有吵吵嚷嚷,而是格外安靜地等待着證人的出席。
——對了!是證人!
中島敦突然意識到,這次的詞根終于不再是貓了。
所以這次應該是他自己上嗎?這個身兼多職是不是也太多了?
“放心,不是你。”索麗埃科說道。
貓咪就像是猜到了人類心中的想法,她歪過腦袋,輕輕地笑了起來,眼睛中似乎閃動着朦胧的星光。
“是她。”
枝葉摩擦的窸窣聲。
極輕微的腳步聲。
一只手撥開了茂盛的植物。
中島敦轉過身,在枝葉掩映間看到了一張還帶着稚氣的少女面頰。她抱着兔子玩偶,穿着紅色的衣裙,頭發被用兩朵潔白的花豎起,從耳側垂落而下。
但尤其吸引他的,是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上的藏藍色眼睛。
平靜而清澈,如同泉水。因為陽光的灑落而微微發亮。
“你的名字。”拉克賽維莊嚴地說。
中島敦不知為何放緩了呼吸,以屏息的莊重地待着對方的回答。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就在下一刻。
抱着兔子玩偶的少女輕聲念出自己的姓名:
“泉……鏡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