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可結果并非重要
第016章 可結果并非重要
陪審團內部讨論期間。
“其實我一直想說。”
得益于河馬不再繼續發表他的高談闊論,已經脫離了戲劇畫風的索麗埃科沉思着說道:“難道河馬他真的是天才?”
在短短的發言過程中,竟然真的有貓能夠準确地戳中其他在場貓員的痛腳,這何嘗不是一種非凡的天賦——雖然這種天賦帶來的結果往往是自己被套麻袋就是了。
“不過這下你很難不相信他是魔鬼了。”
莫布斯回答道,順便拿走了最後一塊甜果餡餅,一直盯着這塊餡餅看的灰貍花有些憂傷地看着它飛快地消失在了對方嘴下:“他或許當不好一只貓,但絕對是個合格的魔鬼。”
“合格在哪裏?”
“合格在貓見貓打。”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玳瑁貓不屑地撇撇嘴巴,“有必要等到他演講完才相信麽?”
“……”确實,平時河馬的表現就已經很欠收拾了。
話雖如此,但大家還是很默契地沒有把這句話給說出來,而是相當一致地朝着泉鏡花的方向看了眼:少女臉上的表情幾乎沒有什麽變動,只是眼眸微微垂了下來,顯現出有些走神的思考模樣。
中島敦有點坐立不安。他用餘光小心翼翼地瞄着泉鏡花,莫名感到對方并沒有剛開始來到夢境時那麽開心。
剛來到這裏時,對方的眼睛顯得更亮些,頭上那根長長的頭發仿佛都要翹起來了,就和兔子耳朵似的。現在則已經全耷拉了下去,顯示出有點沮喪的樣子。
這個“有點”還是中島敦猜的,說不定實際情況已經是非常沮喪了,只是對方藏得很好而已。
要不要去安慰她呢?中島敦又飛快地偷看了一眼,糾結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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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在意邊上少女的想法。可能是因為在最初對方身上雀躍的情緒消失後,她整個人都變得像是個安靜的人偶,可能是她有些害羞地用兔子玩偶擋住臉的那一幕,還有可能是對方萦繞的那種名為“孤獨”的感覺。
但不管如何,他現在就是非常、非常在意。
可如果是自己猜錯了的話,場面肯定會尴尬到讓人想一頭紮進地底下的吧?說不定還有可能得到覺得自己自作多情的嫌棄眼神……但是……
中島敦亂糟糟地想着如果自己開了口,接下來會發生和不會發生的所有事情,甚至懷疑起了到時候會不會從天上掉下來一顆隕石,在開口時正好打斷他說話的內容。
有那麽幾個瞬間,他已經準備好了要直接朝旁邊的少女搭話,但具體搭話的內容往往還沒有正式成型,小老虎好不容易積蓄起來的勇氣就和戳破的氣球一樣——漏氣了。
“你怎麽了?”少女毫無語氣起伏的平靜聲音響起。
“嗚啊啊啊!沒什麽!我什麽都沒在想!”
中島敦被吓得差點飛起來,把手邊的渡渡鳥玩偶抓起來就往臉上擋,幾秒鐘後突然意識到自己這種行為有點不太禮貌,于是又飛快地把渡渡鳥玩偶給丢了下來,心虛地低頭。
“那個,對不起。”他說。
“……沒關系。”泉鏡花認真地回答道。
然後兩個人之間就陷入了沉默。
不知何時全部沉默下來的貓兒全部都發出了恨鐵不成鋼的嘆息聲。還有幾只平時就比較活潑的貓,已經開始擠眉弄眼地暗示索麗埃科去給這兩個小家夥幫忙了。
“咪?”索麗埃科沒好氣地将那幾只貓挨個盯了一遍,輕輕地用爪子推推中島敦。
她已經從泉鏡花的懷裏跳了出來,此刻正用寶石藍的眼睛鼓勵地看着面前的小老虎,像是對接下來他的發言很期待似的。
中島敦揉了揉貓腦袋,苦着一張臉搖頭。
他已經徹底不敢對泉鏡花說什麽了。
不知道為什麽,他有點害怕旁邊的小姑娘。也不是那種面對危險事物時的怕,而是生怕自己一個舉動就會造成什麽不可挽回的結果,好像對方是受了驚吓就再也不會跑回來的兔子。
“咪。”索麗埃科露出沉思的表情,然後眼睛微微一亮,爬到了中島敦的肩膀上,對着耳朵說起悄悄話來。
“如果很害怕,那就不說話——你想想她為什麽不高興嘛,我們曲線救國——”
曲線救國?
中島敦忍住了自己往旁邊看的念頭,認真地思考着有什麽辦法。其餘的貓發現自己好像暫時得不到什麽樂子,紛紛遺憾地重新讨論起了關于河馬的話題。
“我覺得我們等會兒應該給河馬一個驚喜。”
“只有心理上的驚喜嗎?難道就不能加入一點物理上的?”
“最好還能多損他幾句。”
“最好還能讓他蔫頭搭腦地消停好幾天。”
“最好還能夠讓他乖乖道歉!”
“等等,這個好像難度有點大,能把他關到牢房裏就不錯了。”
“關進去,然後秋後問斬喵。”
“這個主意好耶!”
幾只貓彼此興奮地握爪,慶祝大家在這裏達成了共識,看上去恨不得下一秒就共同聯爪把河馬關到監獄。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格格不入的氣弱聲音加入了其中:“那個,我覺得這樣做也沒有什麽必要吧?”
讨論得興致勃勃的貓咪齊刷刷地轉頭,有些詫異地看到出聲的竟然是之前那只膽子小得出奇的小老虎。
舉起手的中島敦被看得有些害怕,喉嚨下意識地咽動幾下,緊張不安地看着四周,直到索麗埃科給了他一個鼓勵的視線才稍稍安心下來,鼓起勇氣,開口說道:
“我是說,其實大家也不是真的想要看到河馬先生進監獄的,對吧?只是想要教訓一下,就這樣而已。”
在剛才,他已經想通了自己要怎麽做。
如果泉鏡花看上去沒有剛剛來到夢境時那樣開心了,怎麽想原因都該與被審判的黑貓有關。
雖然不管怎麽看,這只得到了衆貓一致嫌棄的惡魔性格都有點糟糕,但從之前泉鏡花作為證人的發言來看,這應該是她非常重要的夥伴。
她應該也很擔心這場審判的結局吧……
不過還有一種可能。
中島敦克制住了自己偷看一眼對方臉上表情的想法,有些擔憂地想到:在意識到河馬不是一只字面意義上的好貓後,她會不會為自己受到了欺騙而感到難過呢?
不過他沒有時間沿着這個思路繼續想下去。
所有貓的注意力來到他身上後,中島敦就深吸了一口氣,一股腦地把自己想将的話全都說了出去,生怕再過會兒就會因為緊張變得大腦一片空白。
“我能感覺到,雖然大家都在譴責河馬先生的不靠譜,但口吻也是很親近的。”
他說,聲音即使還帶着緊張的顫抖,但依舊十分清晰地表達出了自己的看法:“雖然說河馬先生好像并不是貓,而是惡魔,但我感覺大家并不是在意這件事的貓。河馬先生也并不是傳說故事裏那種無惡不作的家夥。”
“雖然大家好像都很嫌棄他的樣子,但其實也是把他當成同伴了吧?只不過他平時太喜歡捉弄貓了,于是就合起夥來,借着這個機會也讓他感受一下被捉弄的感覺。”
這一點上,他還是有點感觸的:國木田先生和太宰先生之間的關系就差不多。
國木田先生就經常生太宰先生的氣(光是他加入武裝偵探社的這兩天,似乎就已經見識到十來次了),氣到頭上還會追着打。如果有可以讓太宰先生倒黴或者加班的機會,他估計也絕對不會放過……但這兩個搭檔的關系卻并不差。
就算是不省心的同伴,但也依舊是同伴。大概就是這樣的道理吧。
“審判的結果并不重要,因為沒有貓會真的在意河馬先生到底是貓還是魔鬼。而河馬先生就算是性格惹貓厭了點,但也是只非常可愛的……生物。”
講到這裏的時候,因為不太确定河馬到底是什麽樣的存在形态,中島敦卡殼了一下,絞盡腦汁才憋出了這個詞。
在這短暫的停頓後,他想要說的話也基本上全部都因為緊張而忘光了,只能朝大家露出有些尴尬不安的笑容。
“呃,差不多就是這樣……”
“啪啪啪!”
鼓掌的聲音打斷了中島敦想說的話。
那只漂亮的銀色虎斑貓掌鼓得很用力。他點點頭,露出贊許的目光:“很好,很有領悟力。”
“既然也明白了這一點,那就加入我們,一起來玩惡作劇吧!”
“诶诶诶诶?!”
“嗯?難道敦君就沒有被河馬那家夥冒出的話吓到嗎?只有真實的樣子是貓才能算是我們當中一員什麽的,貓咪豈是如此不便之物!”
“還有小鏡花,河馬可是說你是小狗哦,小狗哦!這家夥的嘴這麽欠,難道還不值得狠狠地捉弄一回嗎?”
“而且他表現得那麽緊張,明顯就是對大家的不信任!就算拉克賽維不做口嗨怪了,難道我們就真的會因為他不是貓就把他趕走嗎?拜托,我們都忍了這個無可救藥的家夥那麽久了!”
“放心,魔鬼的反應力是貓的七倍,不舒服他會自己走開的。”
“所以,我們還是來一起想想該怎麽華麗地将對方辯倒吧!要加入嗎,敦君和小鏡花?”
中島敦朝泉鏡花的方向看去。面無表情的少女眨了眨眼睛,顯得有些呆呆的,但在幾秒後,那張玩偶一樣精致的面孔上似乎出現了微不可察的笑容。
她側過頭,看向中島敦。
兩個人的視線撞在一起。
“嗯。”她說。
……
“接下來發言的時候要怎麽開口啊。”中島敦小聲地問邊上的索麗埃科。
“什麽流程……哦,喊異議就可以了。”索麗埃科摸着下巴,随口說道。
“異、議?”中島敦困惑地重複了一遍。這時候,走神的藍眼睛貓咪也終于反應了過來自己剛剛說了什麽。
“啊!抱歉抱歉,我逆轉裁判玩多了。”她清了清嗓子,“你只要說出我們的判斷結果和判斷依據就可以了。看起來像回事就行,反正河馬不服還是可以上訴的。”
“原來還能上訴嗎?”中島敦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我還以為這是最高法庭呢。”至少也是貓界的最高法庭才對。
“我的意思是,他說不定能上訴到撒旦呀、上帝呀那裏,畢竟他曾經是在撒旦手底下幹活的魔鬼,可以走後門嘛。”
索麗埃科用爪子捏捏中島敦的臉,最後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哈哈,你該不會真信了吧?他要是這麽做,肯定會因為輸不起被拉克賽維笑上三個月的。好了,上吧!告訴我們的拉克賽維法官最後的結果!”
“不要害怕。你想想,這只是個夢,在太陽升起來時一切都會結束。”虎斑貓萊特似乎眨了下右眼,語氣輕快,“至少在夢裏,稍微勇敢一點啊,老虎先生。”
別的貓也紛紛用爪子推着中島敦,快活地起哄着,讓他去承擔将法庭收尾的任務。泉鏡花小聲地說了句“加油”。
中島敦糾結了一會兒在這個環節時不時還要吹遍小號,最後還是選擇放棄,在大家祝福的目光中站了起來。
“在這裏,呃,宣布陪審團成員最後的判斷結果。”他拿着紙,有些磕磕絆絆地念着上面被貓爪印包圍的字,“我們一致認為,河馬并不具有不是貓的常規條件。”
“?”河馬不敢置信地眨眨眼睛,差點把爪子捏着的小圓帽給扔出去,悲憤地喊道,“法官先生,我舉報!這裏面肯定有黑幕!”
“與此同時,我們一致認為河馬先生并不存在自己之前所說的清清白白。簡而言之,我們得出的觀點是,河馬是一只并不清白的黑貓。”
河馬更加生氣地嚷嚷起來:“诽謗啊,他們诽謗我!”
“對于河馬先生提出的觀點,陪審團成員逐一從以下幾點進行了反駁:首先,河馬先生無法證明這個世界上真的沒有長生不死的貓,無法證實也無法證僞的話題并沒有讨論的意義。”
中島敦根據紙上面的幾個關鍵詞,努力地胡說八道着:
“其次,河馬先生所說的‘對成為貓之前的生活抱有留念就不算是貓的’觀點也存在問題。由于生物的心态十分複雜,在不同階段往往會對同一段時光産生不同看法。對過往抱有懷念是正常的心理現象,并不該抱以歧視的态度,将具有這種現象的貓排擠出貓籍。”
“再來,關于河馬先生本體不是貓的問題。我們從《聖經》當中尋找到了答案,根據上面的記載,‘河馬’在‘衆神創造的造物中為首’,‘眼睛就像早晨的光線’……”
河馬已經忍無可忍了:“喂喂,最後一句是形容鱷魚的吧!是利維坦那個家夥啊!”
“但這話只和‘河馬’這個單詞隔了一頁紙。”
中島敦尴尬地低頭,接着在旁邊貓咪的眼神示意下胡說八道起來:“可見我們可以當它就是用來形容河馬的。”
“哦,很有道理。”拉克賽維嚴肅地說。
“可是這句話前面講的是鱗甲啊!”河馬差點岔氣,“這看上去就很不像貓!”
“有這句嗎?”索麗埃科不知道從哪裏抽出一本《聖經》,用沾了墨水的貓爪子在某頁紙上塗塗抹抹,一臉淡定地抱着書跳下來,走到法官桌前,把書遞了過去,“您看,根本沒這句。”
當然沒這句,因為這句剛剛被她塗抹了個幹淨。
這下拉克塞維都有點尴尬,于是幹脆找了個墨鏡出來,往臉上一戴,裝模作樣地點點頭:
“嗯,确實什麽都沒看到。”
事實上,戴上墨鏡後他就什麽都看不到了。
河馬急得跳了起來:“我勒個……真有黑幕啊!有墨鏡啊!還有墨水啊!”
莫布斯抽了口煙,有樣學樣地在後面加了一句:“還有黑貓啊!”
河馬:“……”
“咳。總之,根據這些內容。後面的形容和現在的河馬簡直一模一樣。而前面的衆神造物之首顯然指的就是貓,哈哈。”
中島敦僵硬地笑了兩下,用手指撓撓臉頰。
出于還沒有泯滅的道德感,說出這種鬼話他自己也怪不好意思的。
“理由相當充分。我認可這次審判的結果。”拉克賽維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河馬可以繼續保留貓類身份,但是我要在他的簡歷上添一筆,指出他試圖愚弄法庭的行為。”
“不,我清清白白的簡歷!”
黑貓委屈地叫道——天可憐見,我現在終于又可以用“黑貓”來稱呼他了,之前我講故事的時候只能用“河馬”,真是怪不舒服。
清清白白的簡歷最後還是被寫了一筆。黑貓苦着一張貓臉,就連胡子都垂下來了。雖然和來到這裏之前預想的一樣,保留住了作為貓咪的身份,但在另一個角度上,他真的算大輸特輸,輸得就差尾巴了。
但與之相對的,陪審團倒是一片喜氣洋洋的景象。
“圓滿結束?”
“圓滿結束!”
“等等!還沒有結束,我們還沒有唱歌!”
“就是我們上個月前剛剛編的那首歌嗎?可是這兩個人類不會唱啊。”
“那就聽呗,單證我們幾個也可以唱得很好聽,就缺觀衆呢。”
幾只貓嘻嘻哈哈地圈定了接下來的計劃。
還沒有等人類反應過來,他們就一擁而上地把他們兩個圍住,把人吓了一跳後又一哄而散,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面——只有索麗埃科跳到了虎斑貓萊特的座位上——唱了起來:
“結果并非重要,
大家只想玩上一場,
如果故事出了狀況,
別擔心,因為轉折馬上就到!”
拉克賽維從法官椅子上跳下來,尖聲尖氣地加入貓咪們的歌唱:
“貓兒就是這樣任性,
制造麻煩是貓的驕傲!
但,噓——耐心等待:
麻煩只是演出的開場!
……”
“我的名字叫泉鏡花。”
在歌聲裏,少女擡起眼眸,突然認真地如是說:“我喜歡兔子、豆腐、貓和河馬。不喜歡狗和打雷。”
“嘿嘿,我叫中島敦。”少年呆了一下,不知所措地抓抓頭發,接着笑起來,“喜歡茶泡飯、貓、變色龍和橫濱的大家!不喜歡過去待的孤兒院。很高興認識你,鏡花。”
少女沒有說話,只是抱着自己的兔子玩偶,臉上有着不明顯的微笑。
在夢境的日光下,那對湛藍色的眼睛如同泉水,在清澈的底色上閃爍着細碎的光芒。
歌聲的間隙裏,兩只貓嘀嘀咕咕的細碎聲音傳來。
“好诶,真的A上去了!”
“別這麽激動,注意你優雅的形象啊,索麗埃科女士。”
“你的眼睛現在亮閃閃的喲,萊特首領。”
“唔,但你也一樣。”
他們相視一笑,繼續跟上大合唱的節奏。貓兒的歌已經唱到最後一段,就連河馬都不情不願地加入了進來:
“……
貓沒有太多規矩,
但有一條需要記牢:
如果你見到了貓,
請務必鞠躬,保持禮貌。
對我們說——”
“噢!親愛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