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佯裝
第67章 佯裝
晴天将傘拿來, 卻道:“雨這樣大,還是讓奴婢到書房使小厮去尋公子罷,您且在屋裏等一等, 說不定公子就在回來的路上了。”
不知為何, 洛芙此刻心慌得厲害, 若再這樣漫無頭緒的等下去, 她指不定要發瘋,劈手奪過晴天手中的傘,自顧撐開,提裙步入雨中。
晴天在廊下急喚,“小姐、小姐……”
小雨和杏子忙回屋拿傘追上去。
大雨滂沱,密集的雨絲落在傘面上,炸開一連串噼裏啪啦的聲響。雨水順着傘沿奔湧而下, 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風的水簾,将洛芙娉婷的身姿裹在其中。腳下的繡鞋眨眼間便被雨水浸透,精致的裙裾也被打濕了, 沉甸甸地黏附在修長的雙腿上, 令她的步履維艱。
小雨和杏子追上來,手中風燈被雨水打濕,光線明滅黯淡。
纖薄的玉肩也被淋濕,在這夏夜裏, 洛芙竟覺冷意徹骨, 她擡眸,凝視前方深黑雨幕, 心中一片驚惶。
道路兩旁的氣死風燈大多都滅了, 前方幽微的橙光在風雨中飄搖,洛芙憑記憶走在去書房的路上。
還未走到書房, 前方道路盡頭有一人疾奔而來,傘也未撐,渾身濕透。
待走近了,才看清來人是陸延,隔着嘩嘩雨聲,洛芙忙喚他,“陸延,公子呢?”
陸延只顧垂頭猛奔,這會子忽然被人攔下,擡頭一看,見是少夫人,面上的驚慌一時沒收斂住,被洛芙瞧見,她心中一慌,驀地上前,大聲質問:“公子呢,公子在哪裏!”
陸延呼吸沉滞,雨水順着臉龐淌下來,他頓了良久,結巴道:“少、少夫人,您別擔心,公子他沒事,一會兒就回了,讓您先用晚膳。”
洛芙本就心緒不寧,這時候瞧他神色閃躲,心中更是焦急,肅聲追問:“快說,公子到底在哪裏?”
陸延一時吶吶,被逼得沒法,加之心中也驚懼不定,撲通跪在雨地上,惶然道:“公子回、回來了,他沒事,才過影壁,這會子,只怕到內儀門了。”
洛芙聽聞,擡腳往前奔去,陸延忙站起身,在後頭喊:“少夫人,您別去,別去……”
他的話淹沒在大雨中,洛芙步伐愈發快速,一股勁風吹來,傘柄從她手中飛脫,大雨瞬息澆了她滿頭滿臉,口中喘息沉重,雨水灌進嘴裏,她咬牙,提裙往內儀門方向飛奔而去。
距離內儀門還有很遠,洛芙遠遠就聽到哭聲,人影憧憧,燈火煌煌,她突然就不敢往前。
這時,小雨她們追上來,将傘迅速撐到洛芙頭頂,晴天抖開用油布包裹的碧清色披風,将其披在洛芙玲珑的嬌軀上。
前方哭聲愈重,洛芙木然舉步上前,仆婦們看到洛芙,紛紛小聲道:“少夫人來了……”說着,讓開一條道。
在閃爍不定的燈火中,洛芙直直望見擔架上的人,他腳上穿的鞋是她繡的竹枝缂絲靴,身上的衣裳是她裁制的竹葉蜀錦長衫,可那人,她卻好像不認識,她的夫君總是幹幹淨淨的,這個人滿臉血污,身上衣裳割裂,這、不是他……
身旁撐傘的小雨低聲抽氣,拖着洛芙的手也顫抖起來,“小、小姐……”
小厮們在一旁,撐着巨傘,将如注的大雨嚴嚴實實擋在外面。
洛芙不敢相信,今晨出去時,還是好好的一個人,此刻卻無聲無息的躺在擔架上,她喉間驀地湧上一股腥甜。目光直直落在他緊閉的雙眸上,那雙眼,往昔或含情或帶笑,總是凝在她身上,如今卻緊緊閉着。
步伐似有千斤重,在嘩嘩雨聲中,洛芙艱難上前。
到了近前,她俯下身,雙手顫抖地握住他濕漉漉帶血的手,幾番喘息,才找到聲音,“夫君、夫君……”
淚水轟然決堤,大顆大顆砸在陸雲起臉上,沖開他臉上的血水,露出一線皙白的肌膚。
四下裏彌漫着令人窒息的沉痛悲傷,此地仆婦聽着洛芙聲聲哀傷的呼喚,下意識偏過臉去,不忍再看。
“夫君、行之……”洛芙雙唇哆嗦,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心間劇痛,喉間再次湧上腥甜。
正是心如死灰之際,卻忽然感覺手心傳來一絲癢意,視線怔怔往下,再凝聚心神感受,便感到掩在衣袖下的手心裏,他的指尖在自己掌中輕劃,是……別哭二字。
洛芙猛地呼出一口氣,震驚地再去看他臉上,卻見他依舊閉着眼。
而擔架上的陸雲起,此刻恨不得立即跳起來擁住洛芙,告訴他自己好得很,哪有那麽容易死。但如果這樣做了,前頭那般做戲,就功虧一篑了,只好默默忍耐着,在洛芙手上一下下輕輕捏着。
這時薛先生上前,焦急道:“少夫人,要趕緊讓公子回屋治傷才是。”
陸政此時也趕了來,身後跟着淚流滿面的李氏。
洛芙望着衆人悲戚的面容,由于極度震驚,淚水凝在眼眶裏,雖不知他要做什麽,但見他意識尚在,便稍微定下心來,再照方才的做派,流着淚哭着喊了幾聲夫君。
待回到聽竹院,小厮們将“人事不省”的陸雲起移到床榻上,散花錦的床褥上,立即被他身上的雨水、血水洇濕。
一時間,內室裏圍滿了人,李氏裙裾濕透,伏在榻邊,哭得悲拗。
陸政沉着臉,對滿屋子亂糟糟的人喝道:“閑雜人等都出去。”又轉身來對李氏道:“別哭了,讓薛先生診治。”
小厮和前院的婢婦都出去了,留下聽竹院裏原有的幾名大丫鬟。
洛芙俯下身,攬住李氏肩頭,語帶啜泣道:“母親,您先別哭,讓薛先生來看傷。”
雖然知道陸雲起大概是裝的,但他身上的傷卻也是真的,手臂上、腰上、腿上都有被雨水沖刷得泛白的傷口,此刻還在不斷滲血,看得人心驚肉跳。
李氏悲痛無法自拔,齊嬷嬷和洛芙一人一邊,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将她攙扶起來。
洛芙握住李氏的手,暗中捏了捏,起初她沒有覺察,洛芙又下了些力氣捏她的手,她這才若有所覺,連綿不絕的抽泣聲驀地一窒,滿是淚痕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驚詫,目光下意識地向洛芙看來。
洛芙神色凝重,目光直直望着她,同時輕輕搖了下頭。李氏心領神會,緩緩回身看向躺在床上的陸雲起,悲恸的哭聲漸漸收了些許,只是眼淚依舊簌簌落下。
薛先生立即上前,幹枯的手按在陸雲起手腕上,號脈片刻,而後從藥箱裏拿出一個瓷瓶,倒出一粒藥丸,塞入陸雲起口中,道:“快,拿水來,喂公子服藥。”
杏子端來一茶碗水,洛芙接過,扶起他的腦袋,喂他喝水。
卻聽那邊薛先生道:“老爺,公子情況危急,老朽……老朽無能,還望速請太醫來。”
洛芙聽聞,心中驚惶,手上動作一晃,半杯水澆在陸雲起臉上,害得他被嗆到了也不能出聲咳嗽,差點沒憋死。
李氏稍緩的哭聲再起,陸政冷着臉,深深望一眼床上狼狽不堪的兒子,大步走了出去,在廊外道:“陸旬,拿帖子去太醫院請太醫過來。”
內室裏,在薛先生的指揮下,洛芙帶着婢女将陸雲起的濕衣剪開,望着那血淋淋的傷口,洛芙的眼淚止不住往下掉,身邊晴天等人也細細哭起來。
洛芙手拿熱巾子,準備為陸雲起擦拭身體,可那手卻不聽使喚地顫抖着,他原本光潔的身體刀傷縱橫,皮肉翻卷,被雨水沖刷泛白。
洛芙咬唇,錯開眼,竭力穩住自己的心神,在心底一遍遍告誡自己,如今他身受重傷,能仰仗的唯有自己。她必須摒棄慌亂,像他昔日那般沉穩果決,将一應事務安排妥帖。
薛先生拿來傷藥,倒在流血的傷口上,這樣痛,陸雲起卻依舊沒有絲毫反應。
待上了藥,纏好紗布,又穿上衣裳,換過床褥,将他墨發勉強擦幹,卻見他面色比方才還要慘白,氣息愈發微弱,一副随時撒手人寰的樣子。
洛芙渾身濕透,一番忙碌下來,才感到徹骨的寒冷,在晴天和杏子等人的苦勸下,去更衣室換了身衣裳,濕漉漉的頭發随意擦了擦,迅速绾了個發髻,這才出來。
又拿出新做的沒上身穿過的衣裳,讓李氏去更衣,等收拾妥當了,太醫也來了。
在衆人惶惶不安中,太醫號脈查看,這時,陸雲起口中突然噴出一大口鮮血,太醫大驚,再次診斷,轉身對陸政嘆息道:“公子氣息微弱,已是強弩之末,您府上……準備準備。”
內室裏,悲哭再次響起,李氏掙紮着上前,跪在床邊直喚:“兒啊……你睜開眼,看看娘……”
洛芙也坐到榻邊,她眼淚直掉,握住陸雲起的手攏在袖中,一面偷偷捏他的手,将他指尖攥進掌心,期待他再次給自己暗示。
果然,片刻後,陸雲起在她掌心勾劃了下,洛芙安下心來,側身去安慰李氏。
她心中直打鼓,一面惶恐驚懼,一面又茫然不解。
太醫走後,陸政出去尋陸延等人問話。
洛芙揮手,将除了李氏外的所有人都譴了出去,而後附到李氏耳邊,低語:“母親別作聲,我喊夫君醒來。”
李氏滿目驚疑,哭聲止息,肩膀還是一聳一聳的,她用帕子捂住嘴,看洛芙俯身喚自己躺在床上的兒子。
洛芙伏在陸雲起耳邊,小小聲道:“夫君,人都出去了,這邊只有母親在……”
不等她說完,陸雲起原本緊閉的雙眼霍然睜開,眸光幽亮深邃,恰似暗夜中乍現的寒星,哪有半分傷重不愈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