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為難
第60章 為難
宴席上, 李氏見洛芙久去不歸,心中一咯噔,莫非出了什麽事?又想到她若出了事, 自己那兒子不定怎麽鬧呢, 遂起身, 向萬貴妃告罪更衣, 便往偏殿裏去尋洛芙。
随宮女穿過一個花木扶蘇的小花園,去到為外命婦準備更衣的偏殿,卻不見洛芙身影,李氏悚然一驚,她去哪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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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書房裏,龍涎缭繞,元封帝坐于禦案之後, 禦筆朱紅,正在批閱奏折。
但聞外頭太監唱道:“傅世子觐見。”
未等元封帝傳喚,傅臨洲就大步跨進殿內, 急急奔到禦案前, 五體投地般拜倒,笑呵呵道:“拜見皇帝舅舅,舅舅萬歲……”
元封帝一張老臉在奏折後挑眉,笑罵:“你這皮猴, 一慣沒個正形, 跑我這裏來做什麽?不會又被你母親攆出來了吧?”
元封帝在當年還是皇子時,得長公主照顧過, 而傅臨洲作為長公主唯一的子嗣, 又生了一副憊懶無賴的潑皮性子,與那些見着他就束手束腳的兒子們全然不同, 讓他感受到了幾分尋常人家的親情,故而對傅臨洲格外寬容。
此刻,傅臨洲自顧從金磚地上爬起來,嘟嚷道:“舅舅你能盼我個好麽?我最近沒沾那些亂七八糟的,公主娘正給我選親呢。”
元封帝一雙銳利的眼睛,狐疑地向傅臨洲探去,鼻間哼了一聲:“你外頭那些莺莺燕燕沒個完,誰家女子願意嫁給你?”
傅臨洲往昔在煙花之地包花魁時,偶爾囊中羞澀了,還舔着臉入宮來向元封帝乞要過金銀,這會子倒是微微紅了臉,上去一把抱住元封帝胳膊,搖啊搖,“您還別不信,是吏部程侍郎家的小姐,據悉生得花容月貌,好看得緊,可惜我還沒見着真人呢。”
“今日貴妃娘娘在景陽宮擺宴,程家也在邀請之列,您快帶我去瞧瞧……好舅舅,快走嘛……”傅臨洲沒臉沒皮一味癡纏。
元封帝被美色掏空的身子被他這般搖晃,竟也未露絲毫惱意,反倒是眼中含笑,滿是縱容之色。
他緩緩從禦座上起身,輕拂衣袖,言道:“既如此,那便擺駕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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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芙随宮女走過兩條宮道,越走越偏,心中愈發恐懼,後背上吓出一身冷汗,腰間被酒水浸濕的衣物,黏黏的貼着皮膚,極其不舒服。
此地無人,洛芙望着前頭一排屋舍,頓住腳,向前面走着的宮女問道:“這位姑姑,這處是什麽地方,怎麽換個衣裳要走這麽遠?”
那宮女回過身來,笑道:“少夫人,馬上就到了。”
洛芙不肯再往前,宮女面上顯而易見的焦急神色,令洛芙愈發肯定太子要對她下手,她雙手在身前絞緊,一咬牙,回身往來路走去。
那宮女在後頭喊了兩聲,見洛芙腳步不停,忙奔上去,展開手将洛芙攔住,扯出假笑,道:“少夫人,就在前頭了,宮廷要地,禁衛森嚴,您可不能亂走。”
洛芙心跳驟急,她深吸一口氣,準備往一旁繞過宮女,就聽到一聲嬌喝:“站住!”
洛芙原本緊繃的神經,在聽到這聲音的瞬間,猛地松懈下來。她肩膀緩緩下沉,帶着一絲如釋重負的感覺,轉身就見一身華貴裝扮的安陽公主對她怒目而視。
“見到本公主,還不下跪!”安陽公主喝道。
目光冷冷落到那張芙蓉面上,簡直恨不得給她劃花,聽聞陸哥哥對她很是寵愛,心中便愈發惱怒,這回到了宮中,看不好生治治她。
只要不是太子,洛芙便沒那般恐懼,此刻她乖順的跪下身子,“臣婦拜見公主殿下。”
安陽公主瞧她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眉梢一挑,幾步走到她身前,居高臨下道:“倒是生了一張狐媚子的臉,将陸哥哥迷得神魂颠倒,也不知使了什麽下作手段,真讓人惡心!”
就是泥人也有三分氣,更何況前因後果洛芙悉數得知,也不等公主叫起,自個兒站起來道:“夫君說,當日游湖,只因見着是我落水了,才去救的。”
換而言之,若是別人落水,陸雲起還不去救呢。
這話将安陽公主心中積郁已久的心事點燃,陸雲起對她僅守禮儀,從不肯收自己送的任何東西,此刻順着這話想到若是自己掉到水裏,他說不定真會袖手旁觀,見死不救。
一時間銀牙咬碎,她怒目睨着洛芙,喝道:“本公主叫你起來了嗎?來人,掌嘴!”
洛芙一驚,見公主身邊的嬷嬷舉着手朝自己過來了,忙往後退去,卻又被身後的宮女攔住。
“給我狠狠地打,撕爛她那張臭嘴!”安陽公主大罵。
嬷嬷越走越近,洛芙避無可避,眼見那高高揚起巴掌就要落到臉上,洛芙害怕的閉上眼。
意料中的疼痛沒有傳來,只聽一道女聲驚呼,“陸少夫人,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一時間,衆人皆向來人望去。
洛芙睜開眼,往後瞧去,見是一名年長的宮女,一時莫名怔住。
那宮女仿佛才看到安陽公主,忙行禮道:“奴婢見過公主殿下。”
這是萬貴妃身前得重用的宮婢,安陽公主見她尋來,以為前頭宴上出了什麽事,問道:“寶玑姑姑,你怎麽來了?”
寶玑面上帶着柔和的笑,道:“陛下和傅世子來了,傅世子問您到哪裏去了,說上次借給你玩的木牛流馬他要收回去了。”
安陽公主立時冷冷“哼”了一聲:“就數他最小氣,還追到宮裏來讨要了!”
“方才奴婢來尋公主時,陸夫人找不見少夫人,正着急呢,叫奴婢順道也尋一尋少夫人。”寶玑不疾不徐,娓娓道來。
安陽公主聽着,視線轉向一旁的洛芙,一時倒不好教訓她了,恨恨剜了她一眼,一甩廣袖,帶着宮女嬷嬷們往宴上去。
虛驚一場,洛芙不由得呼出一口氣。
等所有人都走了,寶玑步到洛芙身前,關切道:“少夫人,奴婢來遲了,您沒事吧?”
聽這口氣,洛芙疑惑看向寶玑,但見她笑道:“少夫人且寬心,公子命奴婢照顧您。”
知道是陸雲起派來的人,洛芙徹底放下心來,而後随寶玑去更衣。
那邊太子久等不到洛芙,卻不知被自己妹妹捷足先登了,正不耐煩,聽聞父皇去了清涼宴,知道今日成不了事,沉着臉抄小路回了東宮。
待到宴會結束,洛芙從西華門出來,就見陸雲起的馬車等在外頭。
方才李氏也被吓着了,這會兒見兒子親自來接人,心中不由一嘆,還好沒出什麽事,不然指不定他要發什麽瘋。
此地命婦衆多,洛芙由晴天扶着進了車廂,陸雲起見她換了衣裳,以為出了什麽時,眸光霎時收緊。
“怎麽了?太子為難你了?”陸雲起語氣不善。
洛芙便将在宮中發生的事講給他聽,陸雲起沉着臉,莫名其妙來了句,“安陽公主也到了該成婚的年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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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五,太子劉聿恒冠帶齊整,帶着浩浩湯湯的儀仗隊往大覺寺而去。
再過三日,便是元封帝的生辰,他如往年一樣,往大覺寺為父皇續燈祈福。
午後回程,卻在城外半道上遇見一起糾紛,只見幾名孔武有力對仆從将一柔弱女子又拖又拽,一時哭聲悲凄,禁衛軍上前驅趕,女子掙開桎梏,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她膝行上前,對着高頭大馬上的太子哭求:“這位大人,求您發發善心,救救民女,我原是丹陽鎮上錢老爺的妾室,奈何老爺才去世,夫人便要将我發賣到窯子裏,求大人救命啊……”
她哭着擡眸,一雙眼水霧霧、嬌怯怯,長睫撲簌,晶瑩淚珠滾滾而落,凄美哀婉,叫人生出不忍。
太子原不待理會,轉眸的瞬間,瞧見女子眼睑下的紅痣,心中一怔,再向女子看去時,眸光一閃,視線緊攥住那一雙淚眼,一時喉結滾動,下得馬來。
太子揮手,禁衛軍們一擁而上,将同樣喊冤的家仆拽開。
他幾步上前,面上帶着憐惜之色,伸手去扶地上美人,那女子順勢伸出一只細嫩柔荑,才要搭到太子手上,卻倏忽一下縮回手去,她粉面微紅,螓首害羞地側過一旁,柔弱又不失韌性地撐着身子自己站了起來。
女子後退兩步,柔柔朝太子福身行禮,爾後從袖中暗袋裏掏出一張文書,雙手奉到太子身前,有理有據道:“大人請看,這是民女的身契,老爺去世前,已将身契發還給我,放我自由,讓民女回去南方的家鄉,夫人卻硬要抓我回去發賣,大人,求您救命……”
太子兩根手指一招,身後侍衛上前來拿過古舊文書,細細看過後,對太子點了點頭。
女子身着淺碧色襦裙,發髻在方才拉扯中略微淩亂,更顯楚楚可憐。她垂着腦袋,大氣不敢喘,一副憑他發落的乖順模樣。
玉骨扇抵住女子下颌,太子手上稍一用力,迫使她擡頭,但見她唇瓣緊咬,鹿眸半阖,睫羽因害怕而微微顫抖,一副嬌弱不勝的模樣,卻還強撐着兀做堅強。
女子咬着唇,難堪的偏過臉去,太子想到洛芙,忽而笑了。
自那日後,東宮便出了一位新的寵妾,太子夜夜留宿,美人卻常常哭泣,太子百般撫慰,美人卻只想回自己家鄉,一時惹得東宮裏側妃侍妾們嫉恨難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