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宮宴
第59章 宮宴
熏風微暖, 新蟬鳴夏。
聽竹院西北角的竹林中,洛芙坐于涼亭內,手上飛針走線, 石桌上映出一片檐角亮光, 竹葉斑駁的光影随風蕩曳。
美人雪膚花容, 任風起蟬鳴, 只充耳不聞,目光專注在手中長衫上,說不盡的溫柔耐心。
其餘石凳上,晴天杏子從旁協助,分線穿針,俱是忙碌。
小雨不知從哪裏竄出來,臂彎裏抱着幾支新荷, 笑嘻嘻獻到洛芙面前,“小姐,園子裏荷花開了, 咱們賞荷去。”
洛芙稍一擡首, 瞥了一眼含苞欲放的粉荷,又快速垂下腦袋,繼續手中活計,一面道:“不去。”
小雨愣在原地, 忙與晴天和杏子打眼色, 兩人看懂,放下繡活, 溫聲軟語勸說, 又有小雨在旁誇大其詞描述荷池美景。
洛芙禁不住幾人攻勢,終于将空青色長衫放桌上, 起身揉了揉微僵的脖頸,道:“那便去瞧瞧。”
園子裏草木蔥茏,綠意盎然,幾人行于亭臺水榭間,仿似畫中游。
穿過光影流轉的長廊,便到了荷池,池中粉荷與白荷亭亭玉立,田田荷葉,似翠玉圓盤。
“小姐,你瞧這朵,開得真好。”小雨指向前方,洛芙視線望去,但見碧翠圓葉中,冒出一朵将開未開的粉荷,似少女初露胭脂色,煞是嬌俏好看。
“我幫您摘來。”小雨說着,就要探手去折。
洛芙連忙攔住,柔聲道:“世間好物,不一定要攥于掌心。就這般遠遠凝望,知曉他在某一處兀自生長,于晨曦中舒展,于暮霭裏靜立。歲歲年年,知他花開花落,知他結子萌芽,知他安然無恙,便已足夠。”
婢女三人默默聽着,忽有種悲凄意味,杏子敏銳感覺到少夫人有了心事,便努力将這番話記住,待公子回來時,講與他聽。
荷風起,又是一年入夏。
洛芙恍然想起,去歲今時,他設計游湖落水,如願娶自己為妻。而今卻不得不送她遠走,世事無常,明年今日她尚且不知在哪兒。
可惜沒未他留下一兒半女,甚是遺憾。
帶着離別的心情賞荷,那花與葉便染上了朦胧凄美的光斑。
湖心亭裏有少女清脆的說話聲,一人眼尖,遠遠望見湖畔的洛芙,隔着滿池碧色,驚喜地朝洛芙揮手呼喊,“七嫂,快來亭子裏賞荷,我們做了點心,快來……”
即刻便有小舟從湖心亭劃過來,洛芙笑着搖頭,捏着櫻紫色方帕的玉手攏在唇邊,提高了聲量,“你們玩着,我回去還有事要做。”
一時間少女們都起身,站在亭柱旁朝洛芙呼喊邀請,洛芙但笑不語,揮了揮手,轉身回了聽竹院。
近日吃了那藥丸,總是昏睡半下午,她趕着為他縫制衣裳,總覺時間倉促,又惱自己往日憊懶,常常要十天半月才做好一套。
這日陸雲起回來,在書房裏聽完杏子的禀報,心中感動又嘆氣,她心事重重,他卻不能跟她交代清楚,一時甚為頭疼。
“你們多勸着少夫人去逛園子,別教她整日做衣裳。”陸雲起道。
杏子心中發苦,別看少夫人柔柔弱弱的,一旦決心要做的事,就甚是固執,她哪裏勸得動。此刻也只能表面應“是”。
用過晚膳,陸雲起與洛芙在園子裏散步消食,兩人十指交握,在将落的晚霞中信步而行。
“你給的那個藥,怎麽我吃了之後,總哈欠連天要睡覺?”洛芙側目仰頭,看向身邊的人。
陸雲起遙望天邊一鈎冷月,信口胡謅:“假死藥先讓你身體慢慢接受沉睡,等最後一天,我這邊再給喂下最後一顆藥,你便能沒有氣息的睡過去。”
洛芙點頭,視線和他一樣望向那彎清月,他太平靜了,反而教她心中不安,頓了良久,她試探問:“夫君,你會送我走的吧?”
陸雲起頓住腳,轉身面向洛芙,垂眸道:“怎麽?怕我食言?”
洛芙仰頭,從他的深眸中望見自己模糊的身影,想到日後,他的眼中不再有她,心中便一陣痛苦,握住他的手也捏緊了。
洛芙搖頭,目光柔柔望着他,“你答應過我的,就會做到,是不是?”
陸雲起彎唇,眸光專注與她對視,誠摯道:“當然……”
當然不會,他在心中補充。反正在她面前食言而肥已經多次了,也不差這一次。只是教她憂思難過,他又覺心疼。
但近幾日于床笫之間,她卻異常柔順,任他予取予求,往日裏害羞不肯用的姿勢也順着他,幾近透明的薄紗也穿了。
陸雲起雖然心中歉疚,身體卻很誠實,一夜總要叫兩三回水,才能抱着懷中軟玉安然睡去。
便在這種既暗爽又擔憂的心情中,陸雲起不動聲色地發下各項指令。
陸家在各處的人員以镖局的名義聚集,京中兩處镖局,親信共計百來人,更多的在城外莊子裏,以佃農的身份安插在各處。
又過了四、五日,這天半下午,萬貴妃宮裏的太監手持拂塵,到陸家來宣口谕。
華陽居明堂裏,只聽那太監尖細的聲音道:“後日貴妃娘娘于景陽宮舉辦清涼宴,屆時請陸夫人和少夫人前去赴宴。”
李氏與洛芙對視一眼,而後朝皇宮方向曲膝行禮,“謝貴妃娘娘垂愛。”
李氏拿了銀子送走那太監後,洛芙回到聽竹院裏始終心緒難寧,萬貴妃是太子生母,春日宮裏的賞花宴也沒讓她去,這會兒指名道姓叫她去,總覺得兇多吉少。
待陸雲起回來,洛芙與他說了後,他眉頭微皺,思索片刻,展眉道:“無妨,你去便是。”
洛芙緊握住陸雲起的手,眸中神色不定,道:“要不我稱病不去?”
陸雲起瞧她一驚一乍的,擁她在軟榻坐下,溫聲道:“屆時你跟在母親身邊不要亂走,她會照看你的。我會找人接應你,別怕。”
洛芙還是擔心,想到太子也在宮中,便覺自己一進入那深宮內院,就要落入夢中那金子做的牢籠裏。
好不容易捱過兩日,洛芙身着一襲清水藍的交領襦裙,發間珍珠釵,既不耀眼,又不失身份,陸雲起看過後,點頭道:“端方清麗,很好。”
用過早膳後,陸雲起去上值,洛芙到華陽居去尋李氏,待她着裝完畢,兩人乘馬車往皇宮而去。
在西華門下了馬車,将仆婢留在原地,洛芙與李氏步入戒備森嚴的宮城中。
由內侍太監引領,走在高高聳立的朱紅色宮牆裏,兩側筆直延伸的高牆就像一道遮天蔽日的牢籠,洛芙只覺壓抑得透不過氣來。
不禁往李氏身邊靠近,步伐也緊随着她。
李氏微一側首,瞥了洛芙一眼,淡淡道:“不怕,往後你多來幾次就習慣了。”
洛芙抿唇,想到自己往後恐怕沒機會來了。
當今皇後在長春宮裏吃齋茹素,敲木魚念佛經,多年不管後宮之事。萬貴妃獨占聖寵,管理後宮諸事,俨然如同皇後一般。
此刻景陽宮裏,花團錦簇,已然聚滿了後妃命婦們,香氣氤氲,滿室芬芳。
李氏與洛芙行跪拜禮,一旁的太監高唱陸家名號。
萬貴妃一瞧是陸家來人,丢開身邊貴婦,起身從白玉黃金雕就的八仙椅中起身,她親自托起李氏,笑道:“可算把你盼來了,方才她們不住嘴地誇我這頭冠好看,可我卻總覺得這顏色略為鮮嫩了些。你向來有一說一,快與我講講,這頭冠到底如何?”
李氏抿唇而笑,擡首望去,見其上粉晶珍珠墜了滿頭,便道:“臣婦觀之,此冠色澤與樣式巧奪天工,且與娘娘今日所着丁香花海的宮裝相互映襯,恰似天作之合。”
萬貴妃聽了,臉上笑靥愈深,卻故作生氣道:“連你也來哄騙我了。”
邊上貴婦湊過來說笑,你來我往的聊了好一會兒,萬貴妃再次落座,才像剛看到地上還跪着的洛芙一般,恍然道:“呀,陸少夫人還在這裏呢,我竟然給忘了。”
說着,斜了旁邊的太監一眼,罵道:“沒眼力見的東西,還不快将少夫人扶起來。”
洛芙謝了恩,站起身來。萬貴妃早聽自己女兒安陽公主說了這善使心機的女子,這會兒看清了洛芙的長相,心下微驚,饒是這宮中美人無數,此刻也不得不驚嘆她的傾城之姿。
目光深深瞧了洛芙好幾眼,終究沒再說什麽,轉過臉去與旁人說笑。
洛芙輕輕舒了口氣,坐到李氏身旁,捱着時辰等開席。
待到午時,宮女們手舉托盤穿梭忙碌,各色美食,流水般送上來,洛芙沒有什麽胃口,只淺淺吃了幾口素菜,便放下玉箸。
這時宮女又來上酒,洛芙剛想說她這邊酒水還沒用完,那宮女一個趔趄,手中酒壺傾倒,酒水盡數灑在洛芙身上。
酒水冰涼,激起身上一片戰栗,洛芙小聲驚呼,引來衆人目光,萬貴妃在主位上将目光探來,嚴厲道:“怎麽回事?這一點子事都做不好,還不快帶少夫人去換衣。”
洛芙心中一直緊繃着提防着,此刻出了事,她攥緊了拳頭,不得不随宮女退下去更衣。
景陽宮一處偏僻的房屋前,太子避在假山後,時不時探頭望向前頭宮道,焦急的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