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長安紫薇
第二十二章 長安紫薇
霍屹本來想自己一個人去,霍靈月一定要跟上來,她扯着霍屹冰冷的衣袍,仰頭盯着自己的小叔叔,緊緊地抿着嘴角。
目光之中有欲蓋彌彰的依賴。
霍靈月出生起就沒見過自己的父母,而霍府也處于最風雨飄搖之際。整個霍府兵荒馬亂的,沒有人顧得上她,霍靈月在這種環境下,自己慢慢長大了,如同石縫中開出的樹苗。她身邊沒有任何親人,奶奶雖然溫柔,但隐藏在平靜下面的瘋狂讓整個霍府蒙上了一層陰影。霍府雖然還有一個皇帝欽點的地方郡守,但霍府內卻沒有一個說得上話的人。
她的世界是一片灰暗的色調,在很早的時候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外面的那些人捧高踩低,對她充滿惡意。而霍府雖然能照顧她的生活,卻無人能給予精神上的依靠。
她不能去依賴精神狀态不穩定的叢雲夢,如果一個人從小摔倒的時候沒有人把她扶起來,哭泣的時候沒有人擦幹她的眼淚,她就只能學會自己爬起來,學會不再哭泣。
霍靈月時常想,那些小孩一有事就哭爹喊娘,真是太蠢了。
……
霍府的人教過她如何稱呼爹、娘,但她對自己的爹娘毫無印象,就算叢雲夢再怎麽描述,畫像再怎麽栩栩如生,也無法讓她有任何實感。
那是和她沒見過面,沒說過話,沒有擁抱過的人。
她一出生,他們就死了。
霍靈月和霍屹生長在截然不同的霍府之中,她才八歲,在這之前,沒有人教她如何做事。
霍屹沒辦法,只好把她帶上,天蒙蒙亮的時候,他們找到了那小孩的住處。
小孩才九歲,住在長安城外,一戶普通人家而已。
空氣中飄散着淡淡的血腥味,人們遠遠避開這戶人家,霍屹環顧四周,不動聲色地拉住霍靈月說:“你在馬車上等我。”
霍靈月探頭想要下去:“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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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話。”霍屹把小侄女按在車上,和霍小滿走到農戶門口,一灘暗紅色的血跡印在籬笆上,院門大開,牆角有被壓倒的草,血跡滲透到土壤中,一路蔓延出去。
下手很快,處理得很粗糙。農戶的主人出來開門,當場被殺,然後殺人者将屍體拖走了,八成是扔在了亂墳崗。
民不舉官不究,這種事不會有人管的,就算報到縣丞那裏,王家也能把這事壓下去。
晨間的霧氣彌漫開來,霍屹本來想進去看看,忽然瞥見遠處有一個鬼祟的身影正在往這邊看,見霍屹望過去,對方慌忙逃開。
“抓住他!”霍屹厲聲道,不管這人是誰,肯定和此事脫不了幹系。
霍小滿飛一般跑出去,很快進入林中。他的武藝是霍屹手把手教出來的,那人匆忙之間輕易被抓住,絕望地慘叫一聲。
霍小滿把那人抓回來,對方拼命掙紮,幹枯的頭發亂糟糟的披在臉上。
“放開我!放開我!”尖利的聲音刺穿耳膜,凄厲又絕望,其中夾雜着幾句破了嗓的怒罵。
霍屹這才發現對方居然是個女人,他示意霍小滿把人放開,那女人并沒有逃跑,反而朝霍屹撲過來,亂糟糟的黑發裏是一雙瘋狂血紅的眼睛。霍小滿怎麽能容忍有人當着他面傷害家主,當即拔出劍來。
那女人只是個普通人,霍屹躲開她的攻擊,順手把霍小滿的劍按下去,讓霍小滿重新把女人制住。
女人跪伏在地上,擡起臉憤怒地盯着霍屹。
霍屹說:“我是西河郡守,你是什麽人,為何在那裏偷看?”
女人沒有說話,她掙紮了一下,因為剛才意圖攻擊霍屹,霍小滿把她按得死緊。
霍屹蹲下來,和她平視,慢慢問道:“你和這家人有什麽關系?”
“這是我家!”女人凄厲地喊道,眼淚毫無預兆地滾落,她的憤怒之中,還隐藏着恐懼:“你們殺了安兒,殺了我丈夫,還想殺了我嗎……”
就在一天之內,她的人生發生了劇變,兒子丈夫先後被殺,她那天剛好省親回來,就看到兩個陌生人出現在家門口,一見面就殺了丈夫,随後将屍體帶走。
她不敢出現,一路追着兩個人,聽到他們談論丞相公子,事情非常簡單,三言兩語就足以拼湊出真相,只是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自己這樣安分守己的農戶,怎麽會惹上高高在上的丞相呢。
“他們真該死!”說話的是從馬車裏跑出來的霍靈月,她緊緊地抓住霍屹的衣服,渾身發抖地看着地上的血跡:“他們憑什麽,憑什麽!”
對霍靈月來說,她只能這樣憤怒地重複憑什麽,憑什麽丞相可以這樣随意地操弄一家人的生死!殺人犯法,任何人都應該伏誅,但他們甚至能肆無忌憚地将受害者滅門。
這還是在長安城下!
霍屹把她抱在懷裏,對女人說:“這是我侄女,王公子縱馬踩踏你孩子之後,是她攔下了王公子。咱們去馬車上談吧,也許我可以幫你。”
女人驚疑不定地盯着他們,目光在霍靈月和霍屹之間游離。
最終女人還是上了馬車,坐在最遠的地方,緊緊貼着車壁。
“你真的能幫我嗎?”女人小聲問。
霍靈月:“能!我小叔叔是西河郡守霍……!”
“看情況。”霍屹有些頭疼,西河邊郡雖然是封疆大吏,掌管地方行政和任命,手上還有軍隊,但在長安,他還真不一定能說得上話。
女人的反應出乎意料,她問:“霍……是霍将軍……?”
她語氣之中,陡然便露出了一些放松和信任。她不知道西河是哪裏,也不知道西河郡守是什麽人,但她知道霍将軍,哪怕過了十年,在大越人心裏,他仍然是一座堅不可摧的高牆。
女人便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告訴了霍屹。
她名叫青娘,跟着那兩個男人看他們将丈夫的屍體扔在了亂墳崗上。她想過要去報官,但她在縣丞府外看到了那兩個殺人的兇手,正在與裏面的人笑着交談。絕望一瞬間籠上心頭,青娘倉皇逃走,一晚上都在林中游蕩。她心裏充滿了悲傷,憤怒和迷茫,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麽辦,她對官府所有人産生了恐懼,霍小滿抓住她的時候,青娘已經抱了必死的念頭。
霍靈月聽得怒火高漲,抓住霍屹:“青娘親眼看到了!她的證言總是有用的吧!”
“青娘出堂作證很危險。”霍屹說:“而且就算有證言又怎麽樣,殺人的不一定是丞相家的人。”
霍靈月說:“可是剛才青娘說了,他們是為丞相殺人……”
“為丞相殺人的兇手,不一定是丞相家的人。有可能只是意圖讨好丞相……”霍屹握住小侄女的手,只可惜他自己的手更加冰冷,無法傳遞溫度:“你見過街上的惡犬嗎,主人尚未表态,但它們已經龇牙咧嘴地撲向目标。有的狗甚至不是他養的,也願意為了讨好他主動去做一些事。”
“王丞相家,養着許多這樣的狗,在外面,還有很多野狗在讨好他。”
霍靈月睫毛一顫,霍屹冰冷的手上有着堅硬的厚繭,他的聲音十分冷靜,霍靈月福至心靈,說:“所以縣丞,執金吾,廷尉,都是丞相的狗嗎?”
好好的人不當,為什麽要去當狗。
“執金吾和廷尉還不至于。”霍屹不想說的太多,霍靈月才八歲,他八歲的時候還在上房揭瓦,爬樹偷蛋,在霍豐年的庇護下沒心沒肺地成長,那段記憶源源不斷地給與他力量,足以支撐他面對任何困境。
他希望霍靈月能夠保持善良與正義的心,但同時不要做事過于偏激。希望她知曉一些規則,能夠保護自己,但不希望她接觸太多黑暗的東西。希望她知曉世人的謊言與欺騙,保持戒心,但又希望霍靈月能夠與人真誠交往。
霍屹心想養孩子比管理西河邊郡還難,口裏說:“你去書院上學,這件事交給我。”
霍靈月不想去書院,追問:“你要怎麽做,能把丞相他們捉拿歸案嗎?”
“青娘的處境并不安全,我要先安置青娘。”霍屹認為,比起已經發生過的事,更重要的是如何應對現在的情況。
“丞相呢?”
就算人證物證具在,廷尉也可以輕易将丞相和王公子摘得幹幹淨淨。這件事的重點并不在真相,而是在其他方面。
霍屹吩咐霍小滿直接駕駛馬車去學院的方向,說:“你先去書院……”
“去書院有什麽用!”霍靈月執着地想知道結果。
“這件事不該你管,小孩的本分就是學習。”霍屹嘆了口氣:“而且昨天出事的時候,你應該在學院念書才對,霍靈月,你從書院逃課了?”
霍靈月臉色乍青乍白,她不再說話,盯着馬車的地毯看。很快他們就到了書院,霍靈月在車廂內和小叔叔對峙片刻,冷哼一聲,跳下了馬車。
霍屹嘆了口氣,對青娘說:“我暫且安置你住在安全的地方,除了我和霍小滿,誰來找你都不要開門。如果你想為他們父子報仇的話,就聽我的。”
青娘誠惶誠恐地答應了,霍屹将她安排在一個小院子了,又給了一些錢財,找來霍家家仆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