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長安紫薇
第十一章 長安紫薇
到了紫薇宮,馬車在宮門前停了下來。霍屹從車廂內出來,宮門兩邊的侍衛讓他解下随身的劍。霍屹将劍交給侍衛,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他向來劍不離身,這讓他很沒有安全感。
陳中郎下馬領霍屹進入紫微宮,越過層層疊疊的宮殿,往東苑走去。
霍屹在多年前曾居住于宮中,多年過去,他仍然記得宮中的布置和禁軍的安排情況,東苑內有離宮亭觀,水榭果園,狩獵場等,是聖上用來游樂,宴請大臣的地方。
他們走進東苑,又有內臣過來,一路将他們引到曲水亭上。
東苑風景優美,種有奇花異木,山石雕刻掩映其中。霍屹從草木繁盛的空隙處看到了遠處的曲水亭,一個穿着玄色長袍的男人正坐在亭中,雖然這裏離得很遠,對方的身影顯得模糊不清,但仍然能看出是英俊挺拔的輪廓。
他們跟着內臣走近曲水亭,近侍通報之後,才踩着水上的長廊走過去。
霍屹拱手行禮:“臣西河郡守霍屹參見陛下。”
“霍卿請坐。”他聽到一個年輕而低沉的聲音,帶着一些笑意。
霍屹沒有推脫,坐下來之後,旁邊的宮女為他倒茶,霍屹目光盯着散發着熱氣的茶水,态度十分恭謹。
周鎮偊看着他,低垂的睫毛在霍屹的臉上投下一片陰影。曲水亭秀麗端莊,當霍屹裹着一身戈壁的風霜走進來,仿佛讓曲水亭也變得冰冷而肅穆。
周禛偊心想,霍屹和他想象中的有些不太一樣,或者說,比他想象的更好。
周鎮偊期待這次會面已經很久,他慢慢露出一個淺淡的微笑:“霍卿從西河邊郡趕回來,舟車勞頓辛苦了,途中順利嗎?”
霍屹規規矩矩地說:“多虧有陳中郎一路照拂,非常順利。”
周鎮偊哦了一聲,這才看向旁邊的陳中郎,說:“陳卿是第一次到西河邊郡吧,感覺如何?”
他們倆面對面坐着,陳中郎一個人站在亭外,他敏銳地感覺到聖上和霍屹郡守之間微妙的氣氛,拱手說:“陛下,西河邊郡雖地處西面,黃沙漫天,卻十分熱鬧,民風淳樸,治安清明。邊郡氣候風俗作物都與中原不同,臣這次漲了不少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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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随口說了兩句,便借機告退,快步離開了。
陳中郎離開之後,周鎮偊才開口問:“霍卿啊,你還記得咱們幾年沒見了?”
霍屹腦子裏轉了幾個念頭,謹慎地說:“十二年罷。”
“不不不,霍卿你記錯了。”周鎮偊搖頭,說:“五年前你回長安述職,咱們在前殿見過一面的,只是當時沒說上話。後來我去霍府找你,卻被告知你已經離開了。”
霍屹完全不知道這件事,他愕然擡頭,正好撞進年輕帝王純黑的眼睛裏,周鎮偊眼角帶笑,語氣輕松地問:“霍大哥,你怎麽跑的這麽快?”
他把霍屹叫霍大哥,是很久以前的稱呼。
周鎮偊剛過十八,輪廓中還能顯出少年的鮮活與鋒利,他穿着一身玄色長袍,寬肩窄背,玉帶勾勒出堅韌挺拔的腰,雖然是端坐的姿态,卻顯得相當閑适。
他修長的手指正撥弄着案上的文書,眼睛還帶着一點微微的笑意,雖然年少,但已經顯出了不動聲色的威勢。
霍屹收回目光,苦惱地說:“這件事臣并不知情,邊郡人少事多,大概是走得比較匆忙。”
他一個稱呼,又把兩人之間變成了普普通通的君臣關系。
周鎮偊靠近了一些,說:“算起來,霍卿在西河邊郡已經八年了,匈奴肆虐,八年來西河邊郡寸地不失,這都是霍卿的功勞。”
他傾身擡手,親自給霍屹倒了杯茶:“要是人人都如霍卿,大越何須畏懼匈奴鐵騎呢。”
霍屹雙手端起茶杯,正在想如何回這句話,就聽少年天子說:“只可惜,大越只有一個霍卿。”
透亮的茶水傾瀉而出,霍屹微怔,心思随着茶水慢慢沉寂。
不。
父親霍豐年比他更有經驗,兄長霍信比他更有威嚴。
如果他們還在,會比自己做得更好。
霍屹收斂心神,滴水不漏地說:“陛下謬贊了,大越人才輩出,其中不乏将相之才。匈奴鐵騎也并非不可戰勝。”
周鎮偊眼睛亮起來,傾身握住霍屹的手腕,本來想問郡守那句話什麽意思,但入手冰涼的皮膚讓他換了個話題:“霍卿的手怎麽這麽涼,是不是這裏風太大了。”
霍屹措手不及,就見玄色長袍越過書案走到他面前,厚重的衣擺上繡着精致的花紋,周鎮偊直接伸手把他扶起來,說:“霍卿,去小椒殿吧,咱們邊走邊說。”
小椒殿是一間暖房,周鎮偊這個年齡,哪怕是最冷的冬天也不會覺得冷,自己平時并不喜歡呆在那裏。
周鎮偊拉着霍屹就走:“邊郡風大,生活辛苦,霍卿是不是在那邊落下了體寒的毛病?……你感覺冷嗎?”
霍屹其實自己是沒感覺的,他已經習慣了,也沒覺得這是什麽問題。而且他平時也很少和別人有這樣的身體接觸,西河郡守雖然謙遜溫和,但衆人心裏都隐隐能夠察覺到,郡守大人并不好親近。
周鎮偊的手寬厚修長,熾熱幹燥,透過冰涼的皮膚将溫度傳遞進來,手腕上的熱量十分鮮明,讓霍屹覺得……不太舒服。
霍屹回答說:“還好,應該是剛從邊郡回來不太适應。”
他不動聲色地想要掙脫開來,但也沒有太用勁,希望聖上能明白他的意思自覺把手松開。一直将他所有情緒動作盡收眼底,對人心十分敏銳的周鎮偊卻毫無反應,甚至得寸進尺地捏了捏霍屹的手。
“你瘦了很多。”周鎮偊低頭打量着他的手,笑着說:“我記得當初你教我射箭,我怎麽學都學不會,還是你手把手教我的。”
那時候周鎮偊在宮中孤苦無依,他的父皇是一個冷血的皇帝,兄弟都是你死我活的競争對手。周景從來不和他們講什麽兄友弟恭,他只需要最優秀的皇子。周鎮偊在宮中所感受到的只有冷漠與鄙夷,他從明槍暗箭中勉強活下來,直到五歲的時候,父親送給他一個侍讀。
霍家二公子,霍屹。
霍屹和宮裏的所有人都不一樣,他是被父母兄長的愛意澆灌成長的孩子,從家人那裏得到的力量和愛,能夠毫無保留地分享給周圍的人。孤僻的七皇子只是其中之一,但對周鎮偊來說,霍屹從指縫中露出來的一點溫暖,都是他從未見過的。
霍屹通詩詞歌賦,擅騎射弓術,劍法也十分高超。他教周鎮偊射箭,騎馬,練習劍術。學得好的時候,霍屹會誇贊他,學得不好,霍屹也從不嚴厲指責。周鎮偊弓術很差,他過于重視靶心,手中弓箭沉重無比。霍屹幫他放松僵硬的手臂,說射箭本應該是一件開心的事,太緊迫地盯着目标,反而會迷失方向。
他還陪周鎮偊讀書,史書,儒學,法學,甚至陰陽學與兵法,并不把七皇子當孩子看待,而是認真交流,态度誠懇。
教周鎮偊練習騎馬的時候,七皇子邁着小短腿爬上馬背,那匹溫順的小馬駒忽然發瘋,将他摔下馬背,前蹄揚起又踩下。霍屹從旁邊跪下來将他抱在懷裏,在地上滾了幾圈,躲開馬蹄。
周鎮偊聽見了他劇烈的心跳聲,如擂鼓般響在自己耳邊。霍屹用溫暖的雙手抱着渾身顫抖的周鎮偊,他以為小孩被吓到了,輕聲安慰,沒讓他別怕,只說已經沒事了。
但周鎮偊并不害怕,他後來查清了小馬駒發瘋是因為某一個哥哥的示意,他殺了那只小馬駒,将小馬駒的耳朵放進了哥哥的寝宮。
這樣的事發生了很多次,霍屹拿着侍讀的工資幹着兼職護衛的活,還時刻都有生命危險,他感慨皇家血脈為何如此涼薄,周鎮偊也不理解霍家兄弟之間相互關心依靠的感情。
後來霍屹離開長安去加入北軍,周鎮偊換了另外一個侍讀,同樣也是學富五車,文武雙全,但他和霍屹不一樣。
那個侍讀看着自己的目光中帶着審視,他在思考七皇子是否值得投資,多次遭遇暗殺事件,無聲地說七皇子真是個麻煩……周鎮偊也從不會放心讓他睡在偏殿。
周鎮偊在某一天忽然明白,霍屹看他,并不是在看皇室中的七皇子,他看的只是周鎮偊而已。
不會再有這樣的人了。
他明白這件事之後,大将軍霍豐年因戰敗獲罪,在家中自缢身亡。越雲帝周景念及舊情,并沒有牽連霍家,甚至讓霍家長子任西河邊郡郡守,執一方兵權。
那年霍屹十八歲,兩年後,霍家長子霍信死于匈奴馬下,霍屹上任西河郡守。
周鎮偊當然能看出其中的真相,霍豐年實際上是被越雲帝周景逼死的,他罪在權力太大,世人只知霍将軍,不知朝上皇。
所以他為了保護家人,選擇自絕謝罪。
*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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